楠木軒

明清松錦之戰,大明朝的末日悲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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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錦之戰是發生在崇禎十三年(1640年)到崇禎十五年(1642年)的戰爭。交戰的雙方是大明朝和後金,雙方的統帥是洪承疇vs皇太極。
這場戰爭以後金全殲明軍結束,明軍陣亡五萬餘人,總兵級高級武將被俘被殺者眾多,洪承疇投降。而對後金來説,徹底剿滅了明朝在關外的最後一支野戰部隊,明朝的北方防線被突破到山海關一線。此時的大明朝,已經可以聽到末日喪鐘的聲音了。
本文以時間為主線,詳細描繪松錦之戰的進程,並試圖分析洪承疇被迫出兵決戰的深層次原因,以及松錦之戰對明清兩國的局勢的最終影響。松錦之戰進程
松錦之戰的起因,是投降的原明軍將領張存仁、祖可法上疏力勸皇太極屯田廣寧,伺機奪取寧遠、錦州,改變之前強攻寧錦受挫的局面。皇太極於崇禎十三年(1640年)三月皇太極命多爾袞、濟爾哈朗統領大軍前往義州,且屯且戰,爭取拿下錦州。五月,崇禎命洪承疇出關迎敵。
洪承疇,字彥演,號亨九,福建南安人,萬曆四十七年(1619年)進士。歷任刑部主事、郎中,兩浙提學道僉事,江西兵備道按查副事使節。天啓七年(1627年),任陝西督糧道參政,崇禎三年(1630年)升任延綏巡撫。在崇禎三年升任延綏巡撫,到崇禎十二年調任薊遼總督之前,他的主要任務就是在陝西與農民軍進行長期的清剿與反清剿,先後殲滅了很多股力量,擒殺了不少農民軍頭目,最突出的是在崇禎十一年(1638年)與孫傳庭的聯合會剿中,幾乎全殲李自成的部隊。在多年的征戰中,文官出身的洪承疇迅速成長為一代名將,而且非常體貼士卒,與他們同甘共苦,在軍中獲得了極高的威信。
“秦督(洪承疇)剿御有方。。。每逐賊,奔馳往還數千裏。母在官舍,過門不入。士卒感其義,爭為效死。”
崇禎十一年(1638年)九月後金軍大舉入塞,洪承疇與孫傳庭一道奉旨領兵進京勤王,因此被崇禎任命為薊遼總督,率陝西精鋭之師拱衞京師。順便説一下,正是這次的勤王,給李自成喘息之機,他得以逃到河南,很快又拉起一支武裝力量,返回陝西,並最終顛覆了明朝。後世的史家對崇禎年間農民軍與後金軍的神秘聯繫始終覺得不可思議,這兩股力量,就如同約定好了一般,一方有難,另一方必然牽制明朝。冥冥中彷彿有天意,要看着大明走入萬劫不復。

洪承疇是明朝在與農民軍和後金軍的多年消耗中殘存的不多的優秀將領之一,他的軍事能力和戰略眼光足以勝任前線統帥這個關鍵崗位,可以與後金軍的統帥多爾袞相抗衡。
崇禎十三年(1640年)六月,後金軍開始錦州圍困戰,一方面搶收城外糧食,一方面一一掃蕩城外據點,切斷總兵祖大壽(就是前面提到的上書皇太極的祖可法的義父)據守的錦州與外面的聯繫。崇禎十四年(1641年)三月,錦州東關守將投降後金,錦州外城失陷。後金軍填平護城河,在城外建起營壘,然後分兵主力在松山要塞附近建營,擺出一副要與明軍決戰的架勢。
同時,洪承疇抵達前線之後,隨即視察各要塞壁壘,認為兵力不足,遂上疏朝廷請求增兵。七月,增兵後的明軍共有十三萬人,洪承疇誓師出征,向錦州推進。
在萬曆末年的薩爾滸之戰中,明軍上自統帥楊鎬下至領兵將領對後金軍力量估計不足,盲目自信,輕敵冒進結果導致慘敗。然而松錦之戰的初期,前線明軍將領的思想是高度統一的,對後金軍的戰略意圖有着清醒的認識——後金軍軍隊實力強,野戰能力尤其突出,通過圍點打援,在松山一代殲滅前來救援明軍主力。

松、錦兩地的明軍守將在給洪承疇求援信中明確提到:
“奴眾(後金軍,當時被蔑稱為建奴)此番傾巢困錦,內打柵木,外挑濠塹,水泄不通,人影斷絕。松城與錦相隔十八里,奴賊離錦五六里下營,即近在松城左右。今錦城濠柵已成,奴眾精騎盡繞松城,勢雖困錦,實乃伺松。”
意思是説,後金軍雖然圍困錦州,但其目的在松山。
就連困在錦州的祖大壽,也對派死士給洪承疇傳話,説局面雖險,但城中存糧還能支半年,建議洪不要輕易逼近交戰,步步為營,逼退後金軍為要。
洪承疇本人針對這種形勢,他提出了“且戰且守”的應對策略,他在給崇禎皇帝的上疏中明確指出:
“久持松、杏以轉運,且錦頗堅,未易撼動。若敵越秋,不但敵窮,即朝鮮亦窮矣。此可守而後戰之策。”
這是一個暫不理會清軍對松、錦的圍攻,避敵鋒芒,消磨其鋭氣和戰爭潛力,待敵懈怠之時,伺機決戰的持久戰策略。
雖然洪承疇的作戰方針是持久戰策略,但他也不是消極避戰。崇禎十三年(1640年)七月末,洪承疇命吳三桂進攻錦州城南,試圖打破封鎖,向城內運輸糧食,後金軍潰敗。負責圍城的是後來赫赫有名的多爾袞,正是因為這次潰敗,多爾袞被皇太極問責,撤去主帥之職,改由濟爾哈朗接任,皇太極自己正在生病,不顧病急,也星夜趕到錦州,前線督戰。分析洪承疇被迫出兵的深層次原因
崇禎十四年(1641年),錦州圍困已近一年,城內存量告罄,戰事開始向不利於洪承疇的方向傾斜。其不利,不是來自錦州的局勢,而是源自大後方的北京城。
五月十八日,崇禎皇帝召見兵部尚書陳新甲,詢問有何計策可以迅速解決錦州之危。陳新甲提出一個與昔日楊鎬如出一轍的兵分四路,主動出擊在松山的後金軍的辦法。他認為後金軍兵少,明軍兵多,可以四面開花,速戰速決。然而,後金軍雖然兵少,但士兵的戰力極強,而且機動性高,盲目分兵,可能會導致局部戰場上明軍以少打多,容易被對方各個擊破,從而重蹈薩爾滸的覆轍。根據後世的分析,也正是陳新甲的這個策略,導致了松錦大戰的失敗,是明軍最終崩潰的罪魁禍首。
當然,如果把事情全面的考慮,陳新甲為什麼會提出一個昏招呢?
懸在崇禎皇帝心上的石頭,其實是擔心後金軍再次分兵,借道蒙古,直接叩擊北京城。

在明與後金的長年交戰中,戰爭的主動權自薩爾滸之後就由明軍轉移到後金軍那裏,明軍一直處於被動防禦。天啓六年(1626年)剛剛繼承汗位的皇太極征討喀爾喀蒙古,打通了從北部繞過寧遠前線直接進入明朝腹地的通道。崇禎二年(1629年)皇太極首次領兵入寇,引發“己巳之變”。崇禎八年(1635年),隨着林丹汗的敗亡,整個東蒙古徹底臣服於皇太極,明朝的宣化、大同防線直接面對後金軍的威脅。從崇禎二年開始到松錦大戰時,後金軍已經有5次從這裏進入明朝內地劫掠,明軍在面對高機動能力的後金軍時,始終缺乏有效的對抗方法。
這裏再多説一句,崇禎二年的後金軍入寇,最終導致了袁崇煥的被殺。
崇禎十一年(1638年),後金軍入寇,讓洪承疇、孫傳庭放棄了徹底解決李自成威脅的大好局面,回援北京。後金軍侵襲內地長達半年之久,深入兩千餘里,破城七十餘座,而明軍一路護送圍觀,不敢正面迎敵。這次入寇,讓崇禎皇帝大怒,下令殺掉包括監軍太監、地方巡撫、領軍總兵等一批軍政官員共三十六人。正是在這樣的情況下,當面對松錦大戰雙方膠着之際,後金軍放出謠言要再次入寇,崇禎皇帝心中緊繃的神經再次被觸動,而地方官員害怕又出現入寇局面而使得自己掉腦袋,因此對陳新甲的戰略推波助瀾,並最終使得它成為明軍在前線的戰略方針。
崇禎皇帝並沒有立即採納陳新甲的方案,而是將之交給洪承疇,去詢問他的意見。洪承疇的戰略眼光和對後金軍的認識遠在陳新甲之上,他否決了這個方案,他説:
“今本兵(兵部尚書)議戰,安敢遷延?但恐轉輸為艱,鞭長莫及,國體攸關,不若稍待,使彼自困之為得。”
但就像前面所説,陳新甲代表着明朝江北幾乎所有的地方官和守備太監,他們的切身利益彼此相關。當整個官僚階層都成為一個統一的團體時,就是皇帝也不能改變他們的意志。
崇禎十四年(1641年)七月,崇禎皇帝下達密敕,嚴令洪承疇“即刻出兵”。七月二十八日,洪承疇帥六萬大軍進抵松山,將糧草囤積在松山、塔山之間,在乳峯山西角紮營,與東面的後金軍對峙。儘管決戰尚未開始,但明軍的敗局在這一刻已經註定了。松錦之戰對明清兩國的影響
皇太極本來的意圖就是圍點打援,現在見洪承疇已經上鈎,遂親臨前線指揮決戰。

此時在松山,洪承疇和皇太極,他們是明朝和後金最優秀的將領。一個是在和農民軍的作戰中成長起來的大明中流砥柱,一個是將後金從奴隸制轉變成封建制,擁有高超戰略眼光的最優秀軍事天才,他們的對決,如高手過招,任何一個疏忽,都將是致命的。
洪承疇被迫放棄了自己正確的主張,但並沒有消極,他整頓軍馬,六萬大軍佈勢嚴整,如同一個鐵拳一樣直擊後金軍的中軍。皇太極認為明軍重兵在前,其後軍一定是守備力量不足,於是下令挖壕圍困明軍的糧道,又派阿濟格趁着落潮突襲塔山,奪取明軍糧草。洪承疇不能突破後金軍的溝壕,守備糧草的地方總兵畏敵如虎,棄糧逃跑。這兩個致命的失誤,讓洪承疇陷入了自己的滑鐵盧。
因為崇禎皇帝下令立即出兵,所有洪承疇的中軍部隊僅帶了三天的糧草,現在後軍潰散,糧草全失,軍隊陷入絕境。手下各軍紛紛逃亡,吳三桂、王樸等逃入杏山 ,馬科、李輔明等奔入塔山,只有洪承疇和總兵曹變蛟、王廷臣,巡撫邱仰民率領一萬人困守松山。陷入絕境的洪承疇固守待援,以期解圍,但此時軍心已經渙散,他也迴天無力了。
崇禎皇帝聽到兵敗的消息,連忙組織營救,一方面從海路試圖登陸松山接應洪承疇,另一方面令逃往杏山、塔山的總兵吳三桂、李輔明等收集殘部前去救援,無奈都被後金軍擊退。洪承疇也幾次突圍,也沒有成功。不久,糧盡,洪承疇苦苦支撐。
一直到崇禎十五年(1642年)二月十八日,松山副將夏承德叛變投降後金,松山城破,曹變蛟、王廷臣,邱仰民被殺,洪承疇本人為夏承德所擒,獻與皇太極,與祖大樂(即祖大壽的堂弟)一起被押往瀋陽。三月八日,錦州守將祖大壽獻城投降。四月二十二日,後金軍再攻克杏山、塔山兩處要塞,至此,明軍全軍覆沒,松錦之戰結束。

松錦之戰,乃至整個明朝和後金的戰爭系列,都是明軍自己一步步的走向死亡的邊界。按《明史》記載,晚明時全國户籍在冊人口約六千萬,其青壯男子的數目應該超過一百萬,而後金那邊雖然沒有確切的人口記載,但從皇太極幾次入關掠奪人口就可以看出,他們的人口總基數是遠遠不如明朝的。人口的巨大差異體現着兩個政權不同的戰爭潛力。打仗就是打後勤,是整個國家戰爭潛力的比拼。可是,面對人口基數遠遠不如自己的後金,明朝卻屢戰屢敗,這裏面透露出更深層次的核心問題,即明朝統治者的戰略失誤,已經要遠超過人口基數所能帶來的人口紅利。
通過我們上面講述的松錦之戰可以看出,如果沒有崇禎皇帝的亂指揮,讓洪承疇自己按照戰爭的規律去設定戰略方針的話,明軍這一仗是可以耗到後金軍退軍的。雖然並不能從根本上改變在遼東的戰爭局勢,但明軍不會敗的那麼迅速。就像後世有人説的那樣,明朝崇禎年間,哪怕他什麼也不幹,明朝都能延續超過十七年,正因為他不甘心亡國,想勵精圖治,才讓大明朝迅速的敗亡,這對這個皇帝來説,無疑是最大的諷刺。
寫過《湖心亭看雪》,經歷過明末戰亂的張岱就這樣評價:
“先帝(崇禎皇帝)焦於求治,刻於理財,渴於用人,驟於變法,以致十七年之天下,三翻四覆,夕改朝更。耳目之前,覺有一番變革,向後思之,迄無一用,不亦枉卻此十七年之精勵哉?”
松錦之戰歷時兩年,明軍陣亡五萬餘人,潰散五萬餘人,《清太宗實錄》記載:
“是役也,計斬殺敵眾五萬三千七百八十三,獲馬七千四百四十匹,甲冑九千三百四十六件。明兵自杏山,南至塔山,赴海死者甚眾,所棄馬匹、甲冑以數萬計。海中浮屍漂盪,多如雁鶩。”
明軍苦心經營的寧錦防線變得支離破碎,只保留了孤城寧遠以及三個小城,僅僅具有象徵性的意義,明軍和後金軍的對峙線,實際已經推到了山海關城下。
松錦之戰,可以説是後金軍對大明中央政權的最後一戰。大明的最後一點家底被消耗一空。在後金方面,松錦之戰被稱為是清朝定鼎的三大戰役最後一戰,前兩者分別是薩爾滸之戰,標誌着雙方軍事態勢的轉變,明軍由攻轉守,後金由守轉攻;遼瀋之戰,標誌着雙方政治形式的轉變,明朝在遼東的統治終結,後金在遼東確立統治。而松錦之戰,標誌着雙方國勢的轉變,明朝國運將盡,後金國運興起。後面嘉慶皇帝曾説到“太宗一戰而帝業定”。同時,關內李自成、張獻忠等農民軍又東山再起,接連攻城拔寨,處於風雨飄搖中的明王朝已經可以感受到最後崩潰的末日氣息了。

最後説説洪承疇的結局。
洪承疇是後金軍俘虜的原明朝官職最高的人,是正經兩榜進士。後金那邊被視為謀主、高級知識分子的范文程、寧完我之類,在他眼裏就是半文盲,連正眼都不會看一眼的。他當時是薊遼總督,在朝太子太保、兵部尚書、右都御史,是從一品的高官。這樣的人,門生故吏有很多都處在高位,各地人脈極廣。皇太極希望他投降,把他塑造成一個典型,利用他來吸引更多的明朝官吏投降。
崇禎皇帝那邊也是一樣的心思,希望把洪承疇描繪成為國盡忠的英雄人物,藉助他的巨大政治影響力,大做文章,讓其他官將繼續為明朝盡忠。
洪承疇被俘後先是絕食,有記載范文程過去勸降,在門口看到洪承疇撣衣服上的灰塵,他就説洪承疇一定不會死的,這麼一個人,連衣服都這麼愛惜,何況是自己的命呢?
崇禎十五年(1642年)五月,洪承疇剃髮投降。此時北京並不知道他已經變節,崇禎皇帝親自書寫祭文,輟朝特賜祭九壇,祭到第九壇的時候,傳來洪承疇剃髮的消息,天下大譁。
黑化後的洪承疇被天下人唾罵,歷史上不少著名的段子,就連金庸小説裏也有提及。洪承疇知道自己臭了,還臭的挺厲害。既然被世人罵的這樣慘,那就下定決定幫後金建立萬世不拔的基業好了。如果全中國人子子孫孫、世世代代都是建州人的奴才——那麼你們又能比我強多少呢?

南明時期洪承疇在江南招撫官吏,剿滅義軍,招降了鄭芝龍,使得福建淪陷,之後更是促成孫可望的投降,破壞了李定國“兩蹶名王”時的大好局面,被稱為是“開清第一功”。實際上,後金對洪承疇始終防備,且心裏看不起。1665年洪承疇死,僅被封爵三等輕車都尉,幾年後更是被列入《貳臣傳》,永遠被定在恥辱柱上,到其曾孫輩還有官職記錄,隨後就淹沒在歷史長河裏。後金對洪承疇其實就十個字的描述——
不重要,無高位,是個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