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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導讀
如何做教師,才能無愧於自己、無愧於學生、無愧於時代?
4月3日下午,國家督學、原江蘇省教科院院長成尚榮先生到南京外國語學校仙林分校,為全體教師做了一場報告,主題為《做中國立德樹人的好老師》,以下是他此次演講的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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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教師面臨新的使命
前不久,我受邀參加清華附小開學第一天的教師大會。清華附小已經成為中國小學教育的一塊高地,站在很高的平台上與世界對話,教學改革、課程改革、教師發展都走在全國前列。
那天的大會開始之前,屏幕上播放的視頻是“清華附小三大紀律八項注意”。會議開始,主持人請全校教師起立,黨員舉起右手,重温入黨誓詞。這個環節,全場莊重肅穆。接着主持人請所有教師舉起右手,重温清華附小教師誓詞。
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等四大重要組織聯合發聲:“復興始於教師”。國家振興、民族復興,從教師開始。一所學校的可持續發展、優質高位發展,當然也從教師開始。
當今新時代,中國的教師面臨新的使命,教師的發展要走向更高境界。同時,在教師的發展中也呈現出新的走向。作為南外仙林分校的教師,當然要迎合時代的要求。
如果將當今時代對我們教師的要求歸結成一句話,那就是今天我向大家彙報的主題:做中國立德樹人的好老師。
“好教師”與“名師”的三個比喻
首先,要做“好老師”。我們需要名師、骨幹教師、特級教師,南外應該出現更多的教育專家乃至教育家,這是一所學校發展的至高點。但做名師,首先要做“好老師”。我領會出三個比喻,能夠描述“好教師”和“名師”的關係。
第一,全國文藝工作座談會上説到,中國的文藝創作有一片高原,但缺少高峯。應該出現更多的名作家、有更多的經典之作,高原上才有高峯。沒有高原,就沒有高峯;高峯之下的高原,絕對不會平庸。好教師和名師,就好比高原與高峯的關係。如果在座老師都做“好老師”,那麼我相信,在這批教師當中會有更多的名師,出現更多的特級教師。作為南外仙林分校的教師,你們有很好的平台,應該站在高地上瞭望高峯,讓自己成為高峯。
第二,北京人藝的老藝術家有一句話叫做“戲比天大”,對教師來説是“課比天大”。站在課堂上,他應該形成自己的教學風格。什麼是風格?風格,是眾多合唱聲中,領唱者的旋律。用在“好教師”與“名師”的關係上也是同樣——所有教師都是合唱隊的隊員,其中應該有一批傑出的領唱者。領唱者是校長,也包括一批優秀的教師。只有把合唱隊建設得更好,名師才能更多、更快、更好地成長起來。
第三,詩人紀伯倫説,生命是一支隊伍,快步的人發現隊伍走的太慢了,他要走出隊伍。離開隊伍,是為了領跑,過段時間,他又要回到隊伍中來。名師在隊伍中是“不安分”的,他總是要超越和突破,要帶領整個隊伍向前走,但他不能離開隊伍,要時刻記住自己是隊伍中的一員,因為只有在隊伍中,才能接受到整個集體帶來的温暖和力量。
將這首詩做延伸,還可以説“一個人也可以成為一支隊伍”,如果一位教師能帶領一羣教師一起向前走,比如説名師工作室、教研室、備課組、年級組的組長、主任,能起到引領隊伍的作用,那麼他就成為了一支隊伍。
名師首先是一個好教師,並且永遠是一個好教師。所以國家層面提倡做“好教師”而不是“名師”,做“好教師”更具有普遍意義和戰略意義。
先生遠去,先生回來
那麼什麼是“好教師”呢?説起“好教師”,我想起前幾年北京舉辦的一個展覽,創造了一星期之內有10萬人參觀的奇蹟。展會上播放了一部紀錄片《先生回來》,説的是蔡元培、陳寅恪、傅斯年、胡適等一批“先生”。先生遠去,猶如華夏的背影,那些遠去的背影,是一個民族的正面。
在我們江蘇的鎮江,誕生了20多位教育家。下屬的縣級市丹陽,就誕生了5位教育家:包括南大老校長匡亞明、著名語言學家呂叔湘,還有中國著名教育家、復旦大學創始人馬相伯。馬相伯先生説:“我是一隻狗,只會叫,叫了一百年,還沒有把中國叫醒。”一個好教師,心中總懷有家國情懷,懷有民族復興的偉大夢想。
當今鎮江在中國中小學語文教育界,還有三位大師仍然在世,他們是:著名語文特級教師於漪,當代著名語文教育家、泰州中學副校長洪宗禮,南通師範二附小語文特級教師李吉林。我向鎮江市教育局建議,請他們三位回到鎮江,舉辦一場教學改革座談會。
我主持了這次座談會,當時我説,這次座談會的主題是——先生回來。何止是先生其人回來?更為重要的是為師之道回來,先生之德回來,是“先生之風,山高水長”,永遠流淌在我們中間。
於漪:我一輩子學做教師
座談會上,於漪老師第一個發言。她説自己作報告從來不寫發言稿,但是會打腹稿,這是在鎮江唸書時老師教的習慣。她上的是鎮江小巷子裏的一所普通小學,有一天語文老師讓大家描紅寫漢字,那天陽光特別好,老師讓大家拿描紅紙迎着陽光看,她第一次發現中國漢字真紅、真亮,母語真美。
我不知道那位老師是不是名師,但肯定是一位好教師。我也不知道智慧教師是什麼樣的,但一定是不張揚的。因為智慧總是在默默的、悄悄的教學行為之中。那位老師一定也是一位智慧教師,她將對民族的愛、對母語的親,像種子一樣播撒在孩子的心田裏。
於漪老師還説,日本兵進城掃蕩,城裏人紛紛去鄉下逃難,一片混亂。就在那天上午,音樂老師還給他們上了最後一堂課,教唱的是《蘇武牧羊》。説到這兒,於漪老師輕輕哼唱起來。
從她哼唱的旋律和歌詞中,我們再一次感受到民族的血性,看到民族的脊樑。一個好教師,總是將他的課堂,和祖國命運、民族未來聯繫在一起。
於漪老師用兩句話概括她的“教師之道”,這兩句話非常普通:我一輩子做教師;我一輩子學做教師。一輩子做教師,是對職業無限忠誠、不離不棄;而一輩子學做教師,是説教師是永遠的、終生的學習者。只有終生學習、終生髮展,才可能做一個好教師。
學做教師,向誰學習?向老教師學習。老教師的品格、作風是最值得學習的。有一次備課,坐在旁邊的老教師突然發現於老師有一個字寫錯了,“着”字的豎撇,她寫斷頭了,將一筆寫成了兩筆。老教師對她説:“一個教師寫錯字,會影響學生一輩子的。”的確,一個教師寫錯字、説錯話、做錯事,甚至一個不恰當的表情,都會影響學生一輩子。所以教師需要不斷學習,不斷完善自我。
還要向學生學習。現在已經進入了後喻文化時代(小編注:所謂“後喻時代”,指的是在當今高科技時代的某種條件下,晚輩(或學生)由於掌握了一定的新知識新技能,給先輩(或教師)傳授知識和培養能力的時代。文化反哺是後喻時代的最基本特徵。),晚輩、學生都是我們的老師,要做一名好教師,必須也向他們學習。
她的學生非常喜歡流行歌曲,愛聽王菲、周杰倫的歌,一開始於老師不理解。王菲唱的歌詞“第一口蛋糕的滋味,第一件玩具帶來的安慰,太陽下山、太陽下山,冰淇淋流淚……”,於老師讀後覺得不知所云。但是學生告訴她:“於老師,你可別小看流行歌曲。就拿這首歌的歌詞來説,寫的多深刻啊!”學生還舉了個例子:男生追女生,女生考驗男生,問他,你愛我嗎?男生馬上回答,我愛你。女孩馬上説,這句話你不知道説了多少遍了,早就不是“第一口蛋糕的滋味”了。於老師立刻感到,她不瞭解自己的學生,沒有走近他們的生活。學生所喜歡的東西,都包含着一定的價值判斷,而這種價值判斷,我們並不瞭解。做一名好教師,不僅要了解學生的價值選擇,有時候還要進行引領,所以“我一輩子學做教師”。
於漪老師去年獲得“改革開放40週年先鋒人物”稱號,她在發言時説:我一走上講台,我的生命就在歌唱。這就是説,教師走上講台時要有激情。如果沒有激情的燃燒,情感的沸騰,怎麼能把課上好呢?怎麼去感染學生呢?“生命在歌唱”,還有一層意思——生命融入到課堂中去了,生命為祖國而歌唱,為民族的未來,為學生的成長而歌唱。這才是“做好教師”,這才叫“先生之風,山高水長”。
洪宗禮:把工作當作學問來做
第二個發言的是洪宗禮老師。雖然只是一名中學語文教師,洪老師卻帶領着一批大學教授和學者完成了中外母語教材的比較研究,他自己也從一名教師成為了學者和教育家。他編寫的蘇教版初中語文教材通過了教育部的審定。他還通過自己的教學總結出“語文教學之鏈”。他的語文教學形成了從理論到實踐的體系,被命名為“洪氏語文”。
洪宗禮老師也有兩句話,對我們有很大啓發。第一句:我從來是把工作當作學問來做的。老師們都很忙,哪有時間做學問?洪老師説,學問在哪裏?就在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工作之中。把研究和工作結合起來,以研究的態度、研究的方式對待工作,對待教書育人,那麼你的水平肯定是不一樣的。
洪老師的第二句話:我站在講台前,但我要站到書架上去。這意味着什麼?意味着他每天都要讀書,難以想象,不讀書怎麼能成為一名好教師,怎麼能將課上得更加生動;意味着他要著書立説,總結自己的教育經驗;還意味着他自己就是一本書。
好教師就是一本書,永遠站在學生前面,把自己這本書打開,讓學生讀懂這本書,讀懂什麼叫做真誠、崇高、純潔、幸福、道德……所謂教書育人,説到底就是教師的人格在塑造學生的靈魂。學生讀懂了,他將來自己也會成為一本書。從書架上回到講台前的時候,他的感覺完全是不同的。
李吉林:競走運動員&跳高運動員
李吉林老師20多歲的時候,參加在常州舉辦的一場江蘇語文教育座談會,會上她發表了很好的意見,給當時主持會議的省教育廳廳長吳天石留下深刻印象。吳廳長後來遇到南通市的領導,對他們説:你們南通有一位好教師,你們要好好關心她、幫助她。後來李吉林卻因此被下放到村小。
回城後,李吉林對自己説了兩句話:我要克服一個女人的弱點;我要把浪費的時間奪回來。於是她立即投入改革實驗研究,以之為使命,提出“情境教學”,進而研究“情境教育”“情境課程”。研究的核心問題指向兒童的學習,於是她又研究兒童的情境學習。結合心理學、腦科學的發展,建構了中國兒童情境學習範式。她的著作被德國出版社購買,翻譯成德文、英文,一位普通的中國教師的著作開始受到外國人的關注。
李老師有兩個比喻,淺近而又深刻。她説:“我是一個競走運動員,我又是一個跳高運動員。”
運動員,首先是要行動、要實踐。
競走運動員,永遠向前走,走得又快又好。同時競走運動有它的規則,逐漸形成競走運動員的品格——雙腳不能離開大地,一步一步踏踏實實地向前走。遠方是地平線,地平線是一個地理概念,實際上並不存在,地平線永遠到達不了,但一個有理想追求的教師,永遠瞭望地平線、追逐地平線。其實,地平線不在遠方,就在自己的心中。地平線存在的最高價值,就是兩個字:向前。
跳高運動員,面前總有一根橫杆,運動員的使命是翻越橫杆、突破自己。橫杆不斷抬高,運動員要不斷超越自己。這個“高度”對教師來説,可能是教育理想的高度,也可能是人生意義的高度。人,是一種文化的存在、意義的存在。人生的意義不是別人賦予的,是自己創造出來的。
“立德樹人”是中華民族的育人初心
中國好教師,當前最根本的任務是要將立德樹人落實在自己的學科教學中,落實在每一節課中。立德樹人,最具有中國特色,最具有“中國心”“中國表情”。
在中國的文化傳統中,早就有“立德”“樹人”的概念和意識。“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於至善”中就有“明德”。中華文化源遠流長、博大精深,其底色或本色就是倫理道德。孔子的“仁者愛人”,孟子的“四心”惻隱之心、羞惡之心、辭讓之心和是非之心,分別生出的“仁義禮智”,都講的是倫理道德。《管子》中有:一年之計,莫如樹谷;十年之計,莫如樹木;終身之計,莫如樹人。
“立德”為人生之“三不朽”(人生三不朽:立德、立功、立言),“樹人”為人生之根本任務。“立德樹人”從中國文化傳統的歷史深處走來,整合成一個最具有時代意義的概念。如果要寫一本中國的教育學, 我以為那就是一本“立德樹人”的教育學。不忘初心,牢記使命,“立德樹人”就是中華民族的育人初心。它是個胚胎,是中華民族傳統文化的根芽,內在藴含着發展的基因。正因為如此,我們説“立德樹人”是中國教育改革發展的根本任務。
今天我們做教師,就要牢牢記住:我們應當有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