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多大的好處就有多大的誘惑,因此在那張決定千萬學子命運的試卷上,一向有人弄虛作假。那麼在古代,查清一場科考舞弊案有多難?查清之後想要公正獎懲又有多難?我們看看康熙五十年的這場鬧劇就知道了。
參與到這場科考舞弊案中的官員如下:
中央高官、封疆大吏、地方要員以及身為皇帝心腹的蘇州織造、江寧織造全都涉及在內,一二品的朝廷大員更是達到七人,牽扯到如此多的高官,這件事真的很複雜麼?其實很容易查清楚,但就是肯説真話的人,太少了。
這件事還得從康熙五十年江南鄉試的發榜之日説起。期待已久的榜單終於公佈了,可是自己卻名落孫山。這些原本以為可以上榜卻沒有找到自己名字的考生在沮喪之後就想看看上榜的人都是誰,這一看就發現問題了。原來不是自己發揮失常,按照這張榜單,平時有名氣的考生全都發揮失常了,這些被寄予厚望的考生集體落榜,而程光奎、吳泌等公認的文筆不通之人的名字卻赫然在列,並且排名及其靠前。
這個發現讓整個江南的考生暴怒,十年寒窗苦讀為的就是考取功名,可是如今這條路竟然被魑魅魍魎阻斷,怎能不寒心?為了要一個説法,這些考生把考場匾額上的“貢院”二字改為“賣完”,把財神爺抬到孔夫子廟,還對孔夫子的塑像説這是“財子”。同時還有一副對聯在江南以光速傳播,這幅對聯是“左丘明雙目無珠,趙子龍一身是膽”。誰都看得出來,這副對聯是借古人嘲諷這次科考的主考官左必蕃和副主考官趙晉。
整個江寧城萬人空巷,全體考生義憤填膺,在這種情況下兩江總督噶禮卻不調查不上報,反而抓了數十名考生,希望用暴力血腥的方法把這場民怨沸騰的事情壓制下去。但他卻不知道有一些人已經給康熙皇帝上奏章了,這些人是江南巡撫張伯行和蘇州織造李煦。
張伯行身為江南巡撫,把這件事如實上報給皇帝,責無旁貸。蘇州織造李煦為何要管這攤子事呢?蘇州織造的官階是正五品,不大不小,但這個職位上的人大多都是天子近臣,即便在地方工作,也會充當皇帝耳目的角色。因此他的密保,分量很重。
康熙接到這兩封奏章後憤怒異常,執掌山河五十載,他的政治素養告訴他這次江南科考一定有問題。這件事他給出的答覆是“可羞之極矣”,這五個字足以看出康熙的憤怒。
雖然問題嚴重,但是有問題的官員究竟是誰?涉及範圍又有多大呢?還得嚴查才能有答案。康熙馬上任命户部尚書張鵬翮、漕運總督赫壽為欽差大臣前往江南徹查。這兩位大人也知道事情的嚴重性,他們連夜啓程,卻沒想到這件事會如此複雜。
複雜的是背後的權利博弈,事件本身很容易查清。張鵬翮和赫壽到達江南之後開堂審案,還請兩江總督噶禮和江南巡撫張伯行陪審。閲卷官王曰俞、方名當場承認收受賄賂,程光奎、吳泌等富商之子的試卷就是他們批閲的。副主考官趙晉迫於威勢,也當場承認自己參與了此事,還收取了三百兩黃金。
接着提審被牽連到的考生程光奎、吳泌。為了不冤枉人,户部尚書張鵬翮還給他們出了一份考卷。誰知這倆人一個連《三字經》都背不熟,另一個,趙錢孫李都寫不明白。這樣的水平還能成為舉人,恐怕連童生都不如。事已至此這場科考舞弊案似乎已經水落石出,江南富商行賄,副主考官和閲卷官受賄,主考官失察,逐一發落就可以了。但就在兩位欽差要退堂給皇帝寫報告的時候卻在一個細節上出問題了。
原來程光奎、吳泌都説自己行賄的數目是十五錠黃金,每錠二十兩。這樣算來一個人就是300兩黃金,兩個人是600兩。可是副主考官只接到300兩黃金,另外300兩,給誰了?審問經驗豐富的張伯行馬上追問誰是中間人,這才找到了經手辦事的李奇。
李奇被帶上來後先是矢口否認,可是在幾位主審的連番質問下也扛不住了,他支支吾吾的説:“確實還有十五錠黃金,我把它交給了涇縣知縣陳天立,聽説是要留給,要留給…”,説到這裏,李奇不敢説了,還跪在地上不斷哆嗦。江南巡撫張伯行看到這種情況,馬上意識到這場舞弊案的最大boss要出現了。他鼓勵李奇,説只要你把事情原原本本的説出來,本官自會對你酌情處理。張鵬翮、赫壽兩位康熙任命的欽差大臣也在一旁給予肯定,李奇這才顫顫巍巍的説,“小人聽説,這些錢,是留給總督大人的。”
終於説出來最重要的話,李奇嚇得匍匐在地不敢抬頭,張伯行轉身怒視噶禮,張鵬翮、赫壽一臉錯愕,噶禮則是氣急敗壞暴跳如雷。他叫囂着要把李奇拉下去亂棍打死,這等誣陷封疆大吏的刁民,難道他説的話還要當成證據麼?
就在李奇要被拉下去的時候只聽張伯行一聲怒喝,“本官在此,你們竟然也敢如此大膽。” 張伯行當堂怒懟噶禮,堂下的差役自然是不敢動了,在緊張的氛圍中,户部尚書張鵬翮一錘定音,他説李奇誣陷朝廷命官立即收監,然後,宣佈退堂了。
都能看出案件審理到了關鍵時刻,為何不順藤摸瓜,反而稀裏糊塗的就退堂了?張伯行回府後心緒不寧,這場科考舞弊案明顯牽連到了噶禮,可是户部尚書張鵬翮為何要袒護呢?這位正直清廉的官員不知道張鵬翮和噶禮是姻親關係,也沒有意識到想要扳倒噶禮這位皇帝面前的紅人難度係數有多大,他所想的,只是如何還江南學子一個公道。意識到皇帝任命的兩位欽差指望不上了,他連夜給康熙寫了一封奏章,這封奏章把庭審的情況全盤托出,又把江南學子義憤填膺的狀態再次寫了一遍。
康熙接到張伯行的奏章後很是動容,他知道張伯行是清官,如今這江南巡撫之職也是自己親自安排的。可是,張伯行的話完全可信麼?康熙把目光又轉到另一封奏章上,這是噶禮寫的,達到京城的時間還早張伯行一步。噶禮在奏章中説張伯行在審案時故意引導犯人攀咬自己,還任由《南山集》在蘇州流傳。另外還指責張伯行在工作上的諸多問題,最後説自己不能與他共存。
張伯行給康熙的奏章客觀公正,但噶禮的文字則很誅心。當時剛剛發生戴名世的文字獄,他所寫的《南山集》已經是被清政府認定的反動書籍。噶禮説張伯行縱容《南山集》在蘇州發行,這是要把張伯行置於死地。還説給《南山集》作序、已經被列入朝廷罪犯的張苞是張伯行的好友,但是他卻顧念私交不去捉人。種種事情羅列下來,張伯行簡直就是欺君罔上、包庇朝廷欽犯的罪人。不要説指正噶禮參與了科場舞弊案,能保住項上人頭都是萬幸。
噶禮企圖把張伯行這個隱患徹底排除,但是康熙不糊塗,他也想徹底查清這場科場舞弊案,因此並沒有理會噶禮或者張伯行的一面之詞,而是把他們一同革職,嚴令還在江南的張鵬翮與赫壽仔細調查,務必客觀公正。
康熙在京城望眼欲穿,可是張鵬翮與赫壽卻沒有把“客觀公正”這四個字放在眼裏。他們知道噶禮是皇上面前的寵臣,尤其是張鵬翮還與噶禮是兒女親家,因此他們最後呈上的報告是噶禮與此案無關,張伯行在《南山集》一事上沒有紕漏,但是胡亂彈劾上級噶禮參與科考舞弊案,應該給予撤職處分。
康熙接到這份報告後很不高興,他雖説欣賞噶禮的能力,也決不允許他在科考之事上插手。就在康熙思考下一步該如何做的時候,江寧織造曹寅和蘇州織造李煦竟然同時就科考舞弊案一事給他寫了奏章,兩封奏章的內容大同小異,都是告訴康熙這場案子的重要證人、李奇口中接過他的三百兩黃金準備留給噶禮的涇縣知縣陳天立在與李奇對峙時承認自己拿了三百兩黃金,但是要交給誰他沒説。可是收監後不久陳天立就死在牢中,按照當時的情形推測,陳天立是畏罪自殺。
康熙看完後一聲冷笑,什麼畏罪自殺,殺人滅口才是真的。為了查清真相,康熙把張鵬翮與赫壽調回京城,再派户部尚書穆和倫、工部尚書張廷樞前去調查,另外派安徽巡撫梁世勳暗中調查陳天立的真正死因。新來的朝廷特派員穆和倫、張廷樞也是官場老江湖,這場舞弊案的是非曲直他們已經心中有數了,因此再次調查取證只是走形式,他們真正操心的,是如何拿出一個讓皇帝滿意,不得罪噶禮、還能保全前兩位欽差的面子的方案。想來想去,他們給出的調查結果與前兩位欽差大體相同。張伯行誣告兩江總督還是革職查辦,噶禮與舞弊案沒有關係,但是有失職之罪,應該來點口頭警告。這個答案與之前兩位欽差給出的答案相比多出警告噶禮這一條,他們認為這一點可以讓皇帝消氣,也不算開罪噶禮和前兩位欽差,應該能算上標準答案。
康熙看到這個新鮮出爐的“標準答案”後火冒三丈,這哪裏是標準答案,分別是不作為方面的標杆。這時安徽巡撫梁世勳的奏章也到了,他被康熙派過去私下調查陳天立死因,但是多番努力後並沒有查出結果。他在奏章中直接説整個江寧的監獄系統被保護的很嚴密,自己滲入不進去。
看着面前的兩份奏章,康熙知道這是官場弊病,讓他們查,是查不出來想要的結果了。既然下派的官員都在袒護噶禮,那麼自己就親自查。他命令把這場舞弊案的所有卷宗和相關人員全都帶到京城,然後命令九卿、詹事、科道官聯手查案。康熙在這些人查案之前苦口婆心的説:“噶禮才學出眾,但他喜歡無事生非,也沒有清正的名聲。但張伯行為官清正是天下公知的事情,你們要體會朕保全清官的心意。”這些話已經把態度表現的很明白了,但是調查結果呢?可以用大失所望來形容。
還是那句話,愣頭小子不可能做到這個職位。既然都是九卿了,可見這又是一批官場老油條。怎麼辦才能對皇帝有所交代,還不至於太過於得罪人呢?想來想去,他們來了個超級和稀泥。這場科場舞弊案的其它人維持原判,至於噶禮和張伯行,他們給出的意見是身為高官竟然互相彈劾,有失大臣體統,應該全都撤職。也就是説,噶禮依然與科考案沒有關係。
事情發展到現在,康熙在明面上就先後任命三批中央高官審理此案,暗中命令安徽巡撫調查證人死因,心腹江寧織造曹寅和蘇州織造李煦也加入其中,可還是沒有水落石出。最後康熙無不悲哀的説:“只有正直的人沒有疑慮和恐懼,天下才會出現安定的局面”。
這場科考舞弊案的最後結果是主考官左必蕃失察被革職查辦,副主考官趙晉、閲卷官王曰俞、方名斬立決,程光奎、吳泌等花錢買文憑的考生被枷責後絞殺,張伯行繼續留任,噶禮撤職。一樁原本並不難查的案子,卻在一朝天子幾次三番催促之下依然沒有公正的結果,可見封建官場中科考這碗水,有多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