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元二年二月,一代雄主劉秀駕崩。劉秀剛剛去世,就在他的靈前,上演了一場讓他靈魂不得安寧的醜劇。他的第九子,廣陵王劉荊乾打雷不下雨,心不在焉地“表演”着他的悲哀。接着,他給廢太子,東海王劉彊寫了一封信,不過,他是假冒劉彊的舅舅,大鴻臚郭況的名義寫的。信太長,説一下主要內容:
“大哥呀,你無緣無故受到被廢太子的侮辱,甚至自家兄弟(劉輔)都被入獄。郭太后也被廢黜,讓天下人心酸。太后剛死,你們的賓客靈前就被捕殺!天下的賊寇都爭着謀害你,你還有出路嗎?您是光武帝的長子吶,現在天象顯示有利於你,現任皇帝靠陰謀所立,你只要登高一呼,天下人擁戴。趕緊做商湯、武王的大業吧,千萬別當扶蘇!”
劉荊
劉彊是劉秀的長子,生母郭聖通,劉荊則是陰麗華所生,與剛即位的漢明帝劉莊同母。劉荊為什麼挑動劉彊,造自己親哥哥的反?而且假借郭況之名?
原來是劉荊自己覬覦哥哥的皇位,想借着劉彊的手打擊劉莊,最好雙方兩敗俱傷,這樣他的機會就來了!至於為什麼要假冒郭況,因為劉彊根本不可能聽劉荊的話,倆人沒有任何共同語言!劉秀的兒子們,郭聖通所生五子為一派,陰麗華所生五子又是一派,兩派之間有很深的矛盾!
劉秀的十一個兒子中,除了劉荊,許美人所生劉英,和郭聖通的五個兒子們,也都捲入了政治鬥爭,或其它刑事案件。劉秀被譽為一代仁君,兒子們卻活成這樣,實在有點讓劉秀抬不起頭。
那麼究竟是什麼原因,導致他們兄弟相爭呢?對東漢的政治格局,又產生了什麼影響呢?
東漢初年的“七王之亂”
劉彊在接到“郭況”的信後,“惶怖,即執其使,封書上之。”劉彊的恭謹,不光讓劉荊漏了陷,也讓自己躲過了一場災難。
劉秀、陰麗華
劉彊是封建王朝少有的能安度餘生的廢太子,由此,後人齊聲誇譽劉秀劉莊父子的賢明仁慈。可是又有多少人留意到,劉彊為了偷生,付出了多大代價。自從母親郭聖通被廢皇后,他就一直在戰戰兢兢中度過,兩年間不斷請辭太子。轉封東海王期間,又不斷遭遇南陽集團的明槍暗箭。
建武二十八年,就在郭聖通靈前,劉秀非常殘忍地大規模捕殺,劉彊五兄弟的門客。劉荊一句“天下爭欲思刻賊王以求功”,深刻揭示了劉彊一直坐在火山口上的事實!劉彊就在父兄的猜忌下,只活了三十三歲,就鬱鬱而終!
劉莊上位,劉荊認為這是“人之所置,強者為右”,靠智謀、靠強權就能得到一切,既然這樣,我為什麼不行?從此,他開始了對同母哥哥的謀反之路,十幾年如一日,始終不悔!最後因巫蠱詛咒事發,自殺身亡。
沛王劉輔就是劉荊提到的“被入獄”的兄弟,就在郭聖通靈前,爆發了劉秀對她的五個兒子的勢力剪除行動,他們的門客血濺靈堂,前後導致數千人命喪黃泉!劉輔還被投入監獄,做了三天牢。
劉莊
楚王劉英因為母親不得寵,一直不受待見。永平年間,劉英制作圖讖,設置百官,以大逆不道罪自殺身亡。
跟劉英一樣,濟南王劉康也以交結不法,私做圖讖獲罪,被漢明帝削奪五縣封地。
阜陵王劉延也捲入了劉英的謀反案,並有巫祝行為,由淮陽王改為阜陵王,封地縮減到兩縣。後來劉延和他的兒子,再次犯逆反罪,被監視居住,並被再奪一縣。
中山王劉焉是郭聖通幼子,他是七王中唯一沒有捲入政治,僅僅以刑事案件被削封的諸侯王。
劉秀十一個兒子,除了即位的劉莊,和早夭的劉衡,剩餘九子,有七人因罪獲罰。雖然他們沒有爆發西漢初年的軍事叛亂,但也暴露了劉秀及兒子們之間不可調和的矛盾。
兩代帝王仁慈表象下的偏私是禍根
到底是什麼原因,導致劉家兄弟的矛盾?劉秀的自私是禍根,劉莊的假仁慈是助推劑!
郭聖通
禍端源於劉秀廢黜郭聖通,改立陰麗華為後。我們知道,劉秀能當皇帝,跟郭聖通十萬精兵的嫁妝密不可分,正是在郭聖通為代表的河北武裝勢力的支持下,劉秀才實現了兩年坐龍椅的奇蹟。
取得天下後,劉秀雲台二十八將中的河北集團功臣們,已經全部離世,因而政治勢力瞬間偏向於南陽集團,出生於南陽新野的陰麗華,恰恰就是南陽集團的利益代言人!
對陰麗華母子的偏私,及河北集團的沒落,讓劉秀做出了最“實惠”的選擇,他過河拆橋,廢黜郭聖通母子,以陰氏家族為紐帶,牢牢拴住南陽集團的心!
這個結果對郭聖通母子很不公平!雖然劉秀給予了她母子,及郭氏家族超乎想象的物質待遇,但顯然不能撫平原有政治勢力集團憤懣的心。
劉秀恨不得郭聖通的五個兒子,變成只會吃喝玩樂的豬,離政治遠遠的。可是,皇族子弟就是漩渦裏的一片葉,根本逃脱不了政治洪流,即使變成豬,那也是可以被利用的“政治豬”!
所以,當王爺們身邊一旦出現門客集聚的現象,劉秀和劉莊的神經立刻緊繃!建武二十八年的殺戮就源於此。劉英、劉延的謀反事件,都導致數千人被殺。
劉秀、郭聖通
其實,這些所謂的案件,根本經不起推敲,多是子虛烏有,捕風捉影的誣告!仔細想想,數千人被殺的案件,怎麼可能連一件乾貨事實都沒有?不是扣帽子是什麼?
比如劉輔,他召集門客都是為了編撰經書,他曾經召集文學之士,撰寫五經論,最後編成了《沛王通論》。列朝列代都不乏劉輔這樣的王爺,偏偏他成了懷疑對象,深受打擊,可見劉秀在重壓之下,有多疑神疑鬼!
劉莊顯然深得其父真傳,他對待兄弟們的招術,就兩個字可以概括:虛偽!一面假扮仁慈面孔,給他們大量賞賜,違法犯罪了也不仁加罪;一面卻以高壓的特務行徑,對他們進行嚴密監視,和無情打壓。
劉秀開啓了兄弟之爭的事端,劉莊則火上澆油,助長了矛盾的加深。從史書記載可見,兄弟間的不公平,和受到的政治迫害一直沒有間斷。比如,郭聖通和許美人的兒子們,全部被遣往封國,陰麗華的兒子們則全部留在京城。
陰麗華的次子劉蒼,還獲得了輔政大臣的身份,位列三公之上,創造了兩漢宗室子弟不得留朝輔政的唯一案例。
劉蒼
即便物質待遇,劉莊給同母弟弟們的賞賜,也遠遠高於其他兄弟。比如他最小的同母弟弟劉京,家裏富得,連牆壁上的橫木都要以金銀裝飾,劉延封地只有一個縣。
政治上受到迫害和打壓,經濟上受到不公正的待遇,請問同樣是皇帝的血脈,他們的心裏能平衡嗎?身邊的勢力集團能甘心嗎?
士族豪門集團就是那個漁翁,東漢的沒落源於此
劉邦開國,建立了以劉氏宗族勢力為政治保障的結構;而劉秀則截然相反,他的兒子們,在他和劉莊的接連打壓下,勢力蕩然無存!
這就帶來一個很嚴重的問題:未來的漢帝國,誰才是為皇權保駕護航的勢力集團?
從西周至西漢,曾經出現在歷史舞台上的皇權護駕勢力,有以下幾類:宗族勢力、外戚勢力、宦官勢力,及新興的士族勢力。
宗族勢力早在春秋戰國就走向沒落,劉邦的教訓也告訴劉秀,此路不通,這恐怕就是劉秀毅然決然地對兒子們採取高壓政策的原因。
劉邦
劉秀的選擇是以外戚為首的士族豪門勢力,即以陰氏家族為首,以南陽集團為核心的士族豪門勢力!
劉秀也深知,皇權離不開政治勢力的支持,但也往往深受其害。比如外戚,劉秀就對西漢的外戚政治深惡痛絕,他曾經下旨貶黜呂雉的皇后封號,將薄氏追封為高皇后,理由就是呂氏外戚傷害了帝國。
但是南陽集團就那麼可靠嗎?恐怕也不一定吧!所以,需要平衡。臨到自己頭上,劉秀髮現,能夠掣肘士族集團的,除了外戚他別無依靠。
這就是他面臨的環境和選擇!
可是,劉秀恐怕也預料不到,外戚勢力註定不具備獨立生存發展的根基,每一位新皇登基,也就意味着老外戚勢力的終結。這個先天不足,導致外戚勢力出於自身利益的考量,必然選擇與其它勢力的融合和媾和。
呂雉
東漢外戚選擇了與士族豪門集團的融合,及與宦官勢力的媾和之路。士族集團與宦官集團之間,本沒有溝通的渠道,正是外戚勢力的加盟,讓二者之間出現了三方勢力的交融與鬥爭。這個結構造成了東漢政權結構的複雜性,最終引發了糾纏不斷的黨爭。
東漢的早衰就源於此!
假如宗族勢力參與其中會如何呢?宗族勢力不像外戚勢力那樣,它有持續性,政治上不需要依附士族豪門勢力,甚至可以吞噬士族勢力。也就是説,宗族勢力才是士族豪門集團的的天敵!
那麼,保留宗族勢力,限制性地讓宗族勢力參政,它能不能限制士族豪門集團的瘋長呢?我覺得完全是有可能。
歷史沒有假設,正是宗族勢力過於強大,對皇權的危害也更直接,所以,脆弱的皇權,寧可封殺血親,也要選擇士族豪門!權力面前血緣關係靠不住,人性的醜陋,瞬間被揭示得血淋淋!
正是這種選擇,劉秀的兒子們鶴蚌相爭,士族豪門漁翁得利,他們迅速填補了皇權護法金剛的位置,並茁壯成長!
當初,劉荊企圖劉莊與劉彊兩敗俱傷,實際的結果卻是,劉家兄弟全都傷了!士族豪門集團在一旁樂開了花,不知道這一切,地下的劉秀是否願意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