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8年11月初的一天,劉亞樓在東野司令部擺了一桌酒菜宴請客人,不過這次的客人比較特殊,都是從遼瀋戰役中被俘的國軍高級將領。這頓飯的用意就是爭取這些國軍將領,讓他們打開心結。
對於國軍將領來説,畢竟還是剛剛戰敗,所以基本上都是悶着吃飯不説話,只有劉亞樓詢問時他們才會回答。為了展示誠意,劉亞樓向他們一一敬酒。
前面的人都還好,他們是敗軍之將,沒想到東野參謀長還會向他們主動敬酒,因此有些受寵若驚。但是到了廖耀湘這裏,氣氛被破壞了。
廖耀湘是主將,對於這樣的戰敗很是不忿,所以將劉亞樓的敬酒視為了羞辱,他“啪”的一下把酒杯摔在了桌上,然後拍着桌子站起身喝道:
“你們共軍打得是什麼仗?根本不懂戰役,也不講究戰術,我的大部隊還沒有擺好陣型,你們就開始進攻了,你們勝之不武,如不信,請轉告林彪將軍,我們把部隊擺開,重新打。”
從他的話語中也能看出滿是不服,那麼當年他是如何被擒的呢?他的不服之處又在哪裏?
解放戰爭時期,在東北戰場上廖耀湘絕對是一個難纏的對手,他麾下新六軍紀律好、機動性強、一水的美械裝備。在四平之戰中曾以一個團突破了東北民主聯軍三縱的防線,導致最後林彪只能撤退,一直到松花江才穩住陣腳。
但時過境遷,到了遼瀋戰役中,東北民主聯軍已改稱東北人民解放軍,戰鬥力、後勤保障能力已不可同日而語,1948年10月7日,林彪以五個縱隊的絕對優勢進攻錦州,另外五個縱隊負責阻敵。
此戰也很是兇險,如果不能迅速攻克錦州,那將會面臨被包圍的局面。
廖耀湘時任遼西兵團司令,在得知錦州被圍後,連忙帶着6個軍11萬人組成西進兵團迅速增援,不過被東北野戰軍第5、6、10三個縱隊阻攔在了距離錦州約150公里的新立屯一線。其空有眾多重武器,卻難以推進。
10月15日,我軍攻克錦州,斷絕了國民黨軍隊從陸路逃走的渠道,形成了“關門打狗”的局面。本來仗一打完,應該先清理戰場整頓軍隊,尋找合適的時機再進攻。
但是林彪發現一個驚喜,此刻廖耀湘的西進兵團前鋒已經到達了距離錦州130公里的黑山,似乎有點近啊,並且大部隊在那裏磨磨蹭蹭,退也不退進也不進,天賜良機啊。
其實廖耀湘心裏也苦,他本來是想“兵團以急行軍南退營口,佔領出海口,徐圖遼南,如此才能可進可退,掌握主動。”奈何蔣介石不允。
蔣介石當時明白靠自己勝率是不高了,所以寄希望於美國人,美國大選即將開始,他全力押寶在杜威身上。蔣介石知道想獲得更多的軍援,必須在東北戰場打出轉機,讓美國人認為國民黨值得被“投資”,所以要廖耀湘去“收復”錦州。
衞立煌則認為光憑廖耀湘兵團是不足以獨立面對東野,所以希望廖耀湘回守瀋陽。這種做法等於是不戰而退,與蔣介石心中想法出入太大,惹得蔣介石發火,直接破口大罵。
這時候杜聿明出來和稀泥,他心裏猜出來蔣介石是想從東北把軍隊撤出來,但又怕棄守瀋陽、長春等重鎮,會招致國際國內的壓力,所以總想打一下試試,打不過再撤。
所以杜聿明提出:廖耀湘兵團先去試着“收復”錦州,能成功最好,就能以錦州、葫蘆島為陸海撤退通道,連結華北,形勢就還有轉機,打不下錦州再走海路。
蔣介石當即同意了這個方案。
廖耀湘雖然是兵團司令,但兵團如何行動他做不了主,決策層三個人三種想法,硬生生從16號商議到了20號。
就這樣,廖耀湘白白浪費了5天時間,結果證明蔣介石眼光實在太差,生生把精鋭部隊送掉,而且後來美國是杜魯門當選總統,由於蔣介石支持杜威太過賣力,讓杜魯門非常厭惡,對國民黨的軍援還被削了,當然,這是後話。
林彪雖然不清楚國軍到底什麼情況,但是知道機不可失。他手下有十個縱隊,立馬調用了其中九個縱隊。也是在國軍商量完的20號,林彪下令全殲廖耀湘兵團,“此次打法,只要我各級幹部嚴守準備好了再猛攻的原則,則必然橫直勝利”。
廖耀湘很快察覺到了我軍的動態,便命令部隊迅速撤退。因為其部高度機械化,平原地區我軍還真的難以追上。
為了不讓對方跑掉,林彪思索半晌下達了命令“各縱隊不必找師,師不必找團,團不必找營,大家都找廖耀湘就行!”
也就是説此刻開始,我軍的建制開始完全打亂,只要追上敵方消滅就行!打到後來基本上都是各自為戰,哪裏有槍聲就往哪裏趕。
我軍追擊尚且如此,逃命的廖耀湘兵團就更不用説了。
廖耀湘本來是有機會跑到營口的,東野獨立2師立了奇功。
本來獨立2師並非主力部隊,主要任務是在周圍牽制,師長左葉率部出發不久後收到消息國軍佔領了營口,所以他判斷廖耀湘是要往營口方向逃,沒有請示上級立馬率部去阻攔。
半夜在公路上果然看到了國軍,見人數不多,左葉連忙帶人撲了上去,抓住一些俘虜得知大部隊在後面,有將近兩個軍。
獨立2師組建不久,人員也大部分是新兵,左葉完全可以先報告上級等待增援,但他沒有,只想着如果讓對方從這裏突圍,那會是大麻煩。
獨立2師的戰士們也各個都是漢子,不顧一切地拼了。
他們的不惜命還是很有用的,廖耀湘由此判斷前面是東野的主力,去營口的道路已經被截斷,決定退回瀋陽。
廖耀湘的指揮部被發現也純屬意外。
10月26日,東北3縱21團3營正在尋找攻擊目標,來到胡家窩棚時發現很不尋常,他們並不知道這裏就是廖耀湘的指揮部,不過有百姓告訴他們,這裏拿短槍的多、小車也多、遍地都是電話線。
3營知道這應該是條大魚,立馬發起衝鋒,不過很快就遭到了重機槍的壓制,這讓3營很高興,知道里麪人物的來頭很大。
八連二排排長任炳全帶人迂迴衝到小橋上,截住一輛大卡車,上面全是軍官,這些人沒反抗就投降了,他們只是機關人員,二排就先把他們全關進小民房中,派戰士看着。
到達大河灘時,發現了18門美式榴彈炮。看到敵人,二排不管不顧衝了上去。一名戰士請團長增援,但是援軍到達時河灘上已沒了槍聲,戰鬥結束了。團長看到屍體散落滿地,大炮完好地存在,二排的戰士們卻全戰死了。
他們的犧牲也是有價值的,終於確定了廖耀湘中心的所在。
廖耀湘被擒也很戲劇,打到最後他的身邊只剩下了新22師,解放軍包圍圈逐步在縮小,新22師投降的官兵越來越多,廖耀湘見勢不妙就與新22師師長周璞趁混亂之時溜走。
兩人躲進一户村民家,用金錶換了點吃的和兩身衣服,喬裝打扮了一番往瀋陽而去。一路上都聽到順口溜“矮胖子,白淨臉,金絲眼鏡,湖南腔,不要放走廖耀湘!”
周璞身材粗壯,看着還像個農民,廖耀湘則真的跟順口溜説的一樣,矮胖子,皮膚保養得很好,棉衣又肥又大,腰上紮了根布帶子,顯得很奇怪。
所以每次經過哨卡受盤查,都是周璞上前答話,説是到瀋陽去做買賣的。廖耀湘臨時用了個名字叫張得利。
開始還連過了幾個哨卡。直到將近黑山,他們遇到了韓先楚3縱的一個軍官。
“你們是做什麼的?”
“我們是買賣人,想回關內去。”
解放軍軍官沒理周璞,轉而看向廖耀湘:“你把帽子摘下來。”
廖耀湘只好依言而行,露出白白的腦門。
“你這是做買賣的?”解放軍軍官產生了懷疑。
廖耀湘見沒辦法了,索性光棍一點,説:“我就是廖耀湘!”
從選擇進攻還是撤退、撤退的道路、軍部被發現等等問題,要麼廖耀湘沒得選,要麼純粹是偶然,因此他才會心裏不服。
廖耀湘不服沒關係,劉亞樓話中有話地回答:不是我們不講戰術,是你看不懂我們的戰術。我們以能打勝仗為原則,以有效地消滅敵人為目的,事實不是已經證明了麼?
這話説得廖耀湘滿臉通紅,良久才憋出一句:像你這樣的土八路莫非是用了什麼巫術來打仗?
劉亞樓笑了笑,沒有再回答,他知道廖耀湘不服,請大家吃這頓飯就是為了讓大家放下成見,所以他起身走出了房間,去請來了另一位國軍將領。
來人一進門,屋裏所有人都起身敬禮,廖耀湘也愣了半晌,因為來人是他以為已經亡於長春的鄭洞國。
廖耀湘被俘的前幾天得到消息,長春已經被解放,鄭洞國留下訣別書戰死沙場,蔣介石還號召所有黨國官兵向他學習,實在沒想到會再見於東野司令部。
廖耀湘最引以為豪的兩件事一為黃埔生(六期),二為遠征軍,平日裏眼高於頂,很少看得起別人,偏偏鄭洞國就是其中一個。
這很正常,因為鄭洞國是黃埔一期生,廖耀湘的學長;在遠征軍時,鄭洞國是新1軍軍長,廖耀湘是22師師長,兩個身份都壓了一頭。
鄭洞國看出廖耀湘此刻疑惑的樣子,嘆了口氣後向他解釋,在長春他也準備殺身成仁,但是部下一個個都起義了,自己也“被起義”,當時心裏還不服。但是到了解放區一看,百姓過的生活比以前好太多,是真心擁護共產黨。這場仗,再打也是打不贏了,不如順應民心。
聽完他的話,廖耀湘臉上陰晴不定,他知道鄭洞國是不怕死、有氣節的人,眼下連他都改變立場了。再想到內戰以來國家的動盪、高層之間的混亂,再對蔣家愚忠下去也是毫無意義。
思想一轉變,廖耀湘的態度也改變了,他重新拿了個酒杯走到劉亞樓面前,主動敬了三杯酒,為自己剛才的莽撞表示歉意。
劉亞樓絲毫沒有怪罪,氣氛終於不再那麼壓抑,也讓很多國軍將領從心裏反思,這場宴會的目的達到了!
説句題外話,廖耀湘那句“土八路用巫術打仗”後來在我軍將帥中傳為笑柄,且廖耀湘在功德林裏表現還是比較積極的,他努力鑽研馬克思主義,能夠全文背誦《哥達綱領批判》,應該跟這次宴會還是有點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