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點
在這個線下機構按下暫停鍵的冬天,在線教育繼續狂飆突進。
多家機構廣告“撞臉”,所謂“名師”身份成謎。燒錢圈地的明星平台,不久前破產跑路,空餘數萬用户苦苦等待退款……種種亂象頻發,中紀委網站對此刊文,由於資本助推,一些線上機構不把錢用在提高服務質量的刀刃上,不靠課程品質和教學效果吸引用户,而是鋪天蓋地打廣告,存在偏離教育規律本身的可能,呼籲在線教育應儘快迴歸教育本身。
“我做了一輩子小學數學老師,孩子成績差,90%媽媽都犯錯”“我做了40年英語老師,你越吼,孩子成績越差”……四家知名在線教育企業的廣告最近衝上熱搜。一位老年女性梳着偏分短髮、戴着眼鏡,用“諄諄教誨”的語氣“誠摯提點”着觀看者。奇怪的是,這位“老師”在不同機構平台一會兒教數學,一會兒教英語,一會兒又成了網校的“專家”。
受疫情影響,寒假模式提前開啓,線下機構也暫停授課,在線教育似乎繼續成為學生、家長的不二選擇。而這條令人生疑的宣傳廣告,引發公眾對在線教育亂象的關注。
撞臉
焦慮全靠演,“咆哮”更雷人
這幾個同一人“化身”多學科名師的廣告,如今已被各自機構撤下,但諸多將視頻截圖拼在一起的對比圖,仍在網上廣為流傳。記者發現,除了“老師”身份,在短視頻平台一個叫“媽媽再滅我一次”的搞笑賬號中,該老年女性也頻繁出鏡。此時她變身“媽媽”,不再戴眼鏡,表情動作極為誇張。更加證明“老師”其實哪個學科都不教,只是位“戲路”頗廣的演員。
事實上,這樣的“撞臉”事件並非偶然。有網友挖出,兩家不同在線課程的宣傳廣告中,也出現了同一位男子的形象。他時而是有着6年教學經驗的中學老師,向家長喊話“學習方法是拉開成績的關鍵!”時而又成了滿面愁雲的初中生父親,因為下班晚,沒時間輔導孩子功課,大嘆“孩子急,做家長的更急!”感同身受的表情、“説到心坎裏”的話語,準確攪動着家長們的教育焦慮。殊不知,這些都是依照台詞和劇本上演的戲碼。
在資深用户小華看來,除了撞臉廣告外,網課廣告也愈發同質化、誇張化。“如果將品牌擋住,根本分不清是誰家的。”
一年半前,小華開始為女兒挑選網課。最初看到的廣告多以品牌標誌或卡通形象出鏡,側重展示課程主要內容,宣傳其豐富性與優惠程度,後來則愈發雷人。“比如自稱老師的人,喊着這麼好的課沒人買!像瘋了一樣,把桌上一堆資料推到地上。要麼就是老闆拍桌子、老婆罵老公……選個網課至於這麼大動干戈嗎!”
記者看到,除了這種“咆哮型”,短視頻平台上還多見一類“奉獻型”劇情——企業家形象的中年男子,看清潔工的小女兒掰手指算算術,做痛心疾首狀“都5歲了怎麼還掰手指頭啊?”馬上轉頭吩咐“某某課程優惠名額再追加5000份!”或者秘書對老闆“送這送那”的促銷方案表示擔心,稱這樣就虧了。老闆義正詞嚴:“我們做教育的目的不是賺錢。”秘書臉上露出崇拜神情……簡直令人啞然失笑。
亂象
製作成本低,燒錢頻暴雷
在業內人士看來,此次的廣告“撞臉”其實不難理解,教育機構通常不會親自去製作這些廣告,應該是外包給了信息流廣告供應商。而為不同機構拍攝廣告的過程中,幾家供應商“不慎”請了同一位演員,教育機構又沒有發現,投放後導致了烏龍事件。
所謂信息流廣告,與傳統廣告有所區別。它一般出現在社交媒體中,結合大數據背景投放給定向人羣。刷短視頻看到的廣告、朋友圈裏出現的廣告、微博中出現的廣告等等,都可歸於此類。
網絡平台上,大大小小的信息流業務公司不勝枚舉。記者以推廣教育小程序為名瞭解到,拍攝視頻廣告和平面海報策劃、文案撰寫等一樣,都屬於素材製作環節。和傳統廣告有別,它們往往不按條數或者篇數單獨收費,而是為達到與客户約定的曝光量、轉化量等所用的中間手段,也不排除會被繼續外包出去。因此觀感較為粗糙、成本壓到極低。
至於大頭費用,還是會用在推廣方面,幾乎得到公認的是,現在“買流量”是最貴的。以一家可為客户開發小程序的公司為例,依複雜程度製作一款小程序僅2000元至5000元。同時該公司運營有百萬級粉絲的微信公號,在該公號上發一篇包裝成媒體專訪的文章則要上萬元。
“這充分説明在線教育真是太火了,一火之後魚龍混雜,與之前如出一轍。”DCCI互聯網研究院院長、知名互聯網學者劉興亮坦言,最近這些在線教育的廣告,總令他依稀想起多年前電視上的虛假老中醫、保健品廣告。最具代表性的是一位雍容富態的銀髮老太,曾以9個身份活躍在多個地方衞視,被網友戲稱為“虛假醫藥廣告表演藝術家”。
劉興亮認為,相關廣告拍攝成本低,內容卻不斷“推陳出新”,極盡誇張之能事,也是為了迎合人們的眼球。“過去説到在線教育,大家都覺得是一線城市白領才接觸的。出現目前這些情況,説明它已經到了三四線城市,甚至小鎮、農村等下沉市場。”
不僅廣告內容,在劉興亮看來,在線教育機構的營銷手段也不斷趨於同質化。同樣的限時報名、同樣的大禮包。價格從49.9元一路低到9.9元,甚至是“對不起,我們免費了!”這些嚴重脱離實際經營的做法,和共享單車、社區團購的混戰都是一個套路。“想要儘快燒錢,跑馬圈地,獲得更多用户再去融資。撐下去變王者,撐不下去自行退出。”
只是,資本搏殺的風險往往會由用户承擔。去年底,成立8年的在線教育平台“學霸君”因資金斷裂倒閉。“暴雷”前仍在大面積招生,5萬家長面臨退費難題,有的續費多達數萬元。投訴平台上,曾經的明星機構被淹沒在謾罵與討伐之中。
注水
簡歷重美化,憑空成名師
歷經層層選拔經驗豐富、一流教師團隊助孩子更上一層樓……除了預先製作的AI課或錄播課形式外,不少主推家教輔導、真人一對一課程的在線教育機構,傾向於在師資包裝上下功夫,這裏同樣是“水分”的重災區。
張芸(化名)曾在某家教輔導平台做過2年專職代課教師,她告訴記者,除了教師外,機構中更多的是助教。所謂助教,主要做的是銷售工作,對教育瞭解甚少,離職比例相當高。她任職期間接觸的助教多達十幾二十個,有些助教素質不足,咄咄逼人,甚至會和家長説“不買課的話孩子的未來就完蛋了,你們家長負得起這個責任嗎”之類的話。
而助教對於代課教師的“服務”,多體現在指導美化簡歷資料方面。張芸坦言,自己看過很多代課教師“美化”前的簡歷,有的是離職很久的老師自己出來幹;有的是國外大學畢業,什麼專業都有的留學生;有的是專升本才得以進入稍好的學校,並不是統招本科;還有一些不太好的大學的研究生,甚至是外企工作人員來兼職。
助教指導的“美化”大方向,可以概括為突出優點、隱藏缺點。“比如畢業的學校不好就突出自己有經驗,曾帶過多少學生,課時數達到多少。經驗不足就説自己在學校的時候成績很好,高考分數如何。如果各方面信息都不好,也沒有教育相關經歷,就把自己説成機構教師,甚至是名師。也可以再編些東西出來,寫一些稱號、榮譽,比如被評為優秀教師什麼的。”
張芸介紹,助教和網站會將這些內容作為重要信息呈現出來,以供家長挑選老師。但一般不會去同步呈現畢業證、教師資格證、榮譽證書之類的圖片,家長很難判斷出資料真偽。“我只遇到過一位‘較真’的家長,讓我展示了證書。因為我的簡歷沒有造假,他大概看了一眼就可以了,絕大部分家長都不會看。”
以自己所教的英語科目為例,張芸認為,沒有專八成績,沒有比較好的學校的統招本科畢業證、沒有教師資格證的話,代課教師水平真的很難保證。“跟直接請位在校大學生家教也許沒有太大分別,家長找老師還是要多多考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