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片來源@視覺中國
文丨腦極體
繼今年4月22日，特朗普下達“禁止移民”的行政令後，6月22日，特朗普又簽署了新的移民限制令。禁令要求，在新冠病毒大流行期間，暫時禁止新移民通過持有一系列工作簽證進入美國，其中包括針對高技能勞動者的H-1B簽證，有效期一直要到今年年底。
白宮的説法是，在新冠疫情嚴重衝擊美國就業的背景下，限制令的舉措旨在優先保障美國人就業。《華爾街日報》報道稱，預計限制令將會在今年結束之前，影響大約52.5萬外籍人士赴美，其中包括自4月份以來被禁止入境的17萬綠卡持有者。
這項“讓美國人優先從疫情中復甦”的計劃，可能會為失業的美國人提供50萬個就業機會，這其中就包括每年會發放的大約8.5萬個H-1B工作簽證所釋放出來的就業機會。
不過，此項限制令一出，立即引發美國科技公司和學術界的一致譴責，當然主要矛頭正是指向這個針對高技能勞動者的H-1B類簽證限制。
（谷歌母公司Alphabet CEO桑德爾·皮柴強烈表示失望和抵制）
科技巨頭像谷歌、微軟、蘋果、亞馬遜以及眾多科技企業都紛紛發聲，認為美國政府此舉目光短淺，應該肯定移民對於美國科技和經濟的發展，也應該繼續支持技術移民進入美國。學術界大佬LeCun（幸好當時還沒退出推特）、斯坦福計算機科學家吳恩達也都表示出了對這一政策的失望，肯定技術移民對美國科研的貢獻。
根據MIT科技評論的報道，美國一些政策分析師正在評估暫停工作簽證會對美國的長期創新造成怎樣的影響，尤其是暫停H-1B簽證，可能會影響美國在人工智能等關鍵技術領域的主導地位。
這一結論着實有點“危言聳聽”。帶着好奇和疑問，我們今天希望更進一步瞭解下為什麼H-1B對於美國科技界如此重要？那些科技大佬們擔心的問題背後的原因是什麼？H-1B簽證限制令真的會威脅美國的人工智能的地位嗎？
這是我們需要透過現象來一窺究竟的問題所在。
H-1B簽證對美國為何如此重要？
H-1B簽證是美國為引進國外專業技術人員提供的一類非移民臨時工作簽證，適用於留美工作但還沒拿到綠卡的外籍人士，之前每年會頒發8.5萬張。
該簽證必須由僱主申請，僱主必須在六年內為簽證持有者申請永久居留。持有H-1B簽證者可以在美國工作三年，然後可以再延長三年，6年期滿後，如果簽證持有者還沒有獲得永久居留，就必須離開美國。
根據美國移民局近日首次公佈的報告，截至2019年9月30日，在美國工作的H-1B簽證持有者約為583420人次。目前，在H-1B簽證持有者中，印度人佔比約72%，來自中國的簽證持有者佔比13%。兩個人口大國同時也是技術人才的輸出大國。
根據美國移民理事會的統計數據，外國移民佔據了美國39%的軟件工程師、27% 的電腦程序員、28%的電子工程的崗位，其中，加州的比例更高，外國移民更是拿到42%的技術工作崗位。而H-1B工作簽證正是成為美國技術移民的重用渠道。
所以，H-1B簽證的重要性在於，它是美國高技能、技術人才勞動力的主要補充渠道，與美國科技公司的繁榮密切相關。美國近年來發放的H-1B簽證中，約有三分之一獲得者是在科技公司工作。特別是硅谷的科技公司主要使用H-1B簽證來招攬海外科技人才。
（Source: US CIS，H-1B簽證通過人數2020年斷崖下滑）
現在，受到暫停H-1B簽證影響的人羣是哪些人呢？根據公告，主要是人在美國境外，等待新申請或者更換H-1B簽證的那些人及其配偶。
這裏有一個知識點是，雖然 H-1B 的簽證有效期三年，但入境有效期卻只有一年。如果持有者離開美國，就必須每年重新去境外續簽。如果正好在此期間，持有者離開了美國，而美國領事館停發籤證，這些H-1B的持有者就無法獲得續簽，也無法進入美國。
而現在已經在美國境內獲得H-1B簽證的人則可以獲得豁免，也就是可以繼續留在美國從事相關工作。
其實，特朗普做出這一限制措施，並非沒有任何道理的。一方面當然是由於新冠疫情造成的美國國內的嚴峻就業形勢，逼迫“為民做主”的特朗普出台這一嚴厲措施；
另一方面是H-1B的簽證政策存在漏洞。一些印度裔公司利用美國高科技公司將基礎產業外包的機會，通過多重申請的方式，將大量印度的碼農搬運到美國，從而擠佔了美國本土留學生的機會。
這樣，美國的科技公司能以更低的僱傭成本獲得技術開發人員，同時大量印度裔工程師也就拿到更多的赴美工作並居留的機會。這也是H-1B中印度裔人佔比那麼高的原因之一。
可能在特朗普看來，這些因暫停簽證而空出來的技術就業崗位，可以由在美國留學並畢業的留學生以及美國本土的學生來充實，從而緩解當下國內的就業壓力。
但是，這一舉措不過是一種“算小賬”的短視做法。短期內，會有一些刺激影響，而從長遠來看，則可能改變美國的人才引進政策和美國的人才格局。
暫停H-1B簽證，揀了芝麻丟了西瓜
在回應特朗普的這一H-1B1B簽證限制令中，人們似乎還有一個最直接的擔心，那就是美國的失業人羣能夠填補這些高技術人才留下的空缺嗎？
公允的來説，如果只是短期限制，當然能夠為今年居留美國的留學生和本土技術人才提供更多的就業機會。但是，這仍然改變不了，美國本土的科技人才大量不足的現狀，以及美國科技公司一直以來依靠外來科技人才而佔據競爭優勢的事實。
作為依靠美國底層白人支持而上台的特朗普以及共和黨執政的政府，只看到了外國移民搶佔了美國本土公民的工作崗位和就業機會，但是他並沒有注意到外來移民和這些來美工作的勞動者帶給美國的重要貢獻。低端人才從事着農業、服務業等本地人不願從事的繁重勞動，高端技術人才則直接彌補了本土高學歷、高技術人才不足而帶來的人才空缺。
（Source：Pew Research Center Tabulations of the 2017 American Community Survey）
根據一項數據，在美國移民和美國本土公民獲得學士學位及以上學位的人羣比例相當，分別都達到了31%和32%。其中，來自東亞和南亞的移民的高學歷人口更是達到了驚人的53%。
以在美華人為例。截止2019年，在美華人大約550萬，54%成年華人有大學文憑，51%華人從事專業技術、管理等工作。移民美國的華人中有27% 擁有碩士學位，而美國當地人也只有 12% 的人有碩士以上學位。來自中國985高校畢業的20多萬人在美國高科技企業或高校工作。那以軟件工程著名的印度，輸出的技術移民就更不用説了。
（Source：U.S. CIS annual reports to Congress on H-1B petitions）
正是這兩個人口大國為美國科技公司源源不斷地輸送了高學歷、高質量的技術移民。而一旦阻礙這兩國的技術人才通過H-1B工作簽證的方式赴美工作，未來美國將損失一大批優秀的高技術人才。
而更重要的是，特朗普政府的限制令出台，釋放出一個非常危險的信號，那就是：美國並不歡迎威脅本土人口利益的外來人才，而且可以隨時關閉國外科技人才赴美工作的機會。
這將無疑會動搖國外技術人才對於赴美工作的信心，也會間接提高其他國家對於技術人才爭奪的競爭力。而這正是美國商界和科技公司強烈譴責這一政策和充滿憂慮的根本原因。
信心，是比金子更貴重的東西；而人才，也是比金子更寶貴的東西。現在特朗普主動關上了吸引頂尖人才的大門，這一次真的是把美國包容開放的根基給扔到太平洋裏了。
難怪那些因為H-1B而受益的硅谷大佬們痛心疾首，也難怪美國商界精英疾呼這一舉措將延緩美國經濟復甦，摧毀美國在創新方面的領導力。
後果有沒有如此嚴重還得時間檢驗，而至少在人工智能領域，影響則是立竿見影的。
美國的人工智能，要歸功於國外人才
在推出這項政策之前，特朗普會非常自信地認為，美國本土培養出來的人才完全可以取代這些外來技術人才和移民。但現實會非常打臉的告訴他，有些領域真的不能，比如人工智能。
（美國AI研究機構中的本科生來源，近七層為外國生源）
事實上，美國目前從事AI相關的大部分技術人才都來自國外。來自美國智庫MacroPolo的一項調查顯示，有69%的在美國機構工作的AI研究人員是從美國以外獲得了本科學位，也就是將近七層的研究生都來自國外。在美國頂尖的AI相關項目中，三分之二的博士研究生也是來自國外，其中大約80%的人畢業後會在美國工作5年。
（67%的外國碩士和64%的博士參與到美國AI相關項目中）
即便如此，美國仍然存在人工智能人才短缺的問題，而現有的移民政策還加劇了這一問題。在學術界和科技領域，AI研究者一直抱怨正是十分不友好的簽證政策限制了AI創新的步伐。正如蘋果公司負責機器學習的AI大咖Ian Goodfellow在推特的吐槽，“過去幾年裏，制約團隊研究效率的最大瓶頸之一，就是我的許多（國外）合作者的簽證限制。”
在去年2月，特朗普簽署的一個全國性的人工智能戰略當中，相關專家就指出，其中嚴重遺漏了對於AI專家的特殊簽證的政策照顧。而在目前需要H-1B簽證的人當中，有35%的人擁有人工智能的相關學位，其中75%的人會從從事AI相關領域的工作。一旦受到簽證暫停審批的影響，這些人將無法前往美國，或者無法繼續留在美國，從事相關工作。
美國一些研究者正在意識到這一問題的嚴重性。如果美國政府持續在H-1B這類技術人才簽證上進行限制，大量的人工智能人才將投入到加拿大、英國、法國以及澳大利亞等國家。這些國家都在基於本國的人工智能戰略，給出寬鬆的人才引進政策和優惠。
據報道，加拿大政府特意在硅谷花錢買了廣告牌，上面明晃晃地寫着“H-1B有問題？瞅瞅加拿大吧！”
顯然，美國的多所高校始終是人工智能研究的重鎮，美國眾多的科技公司也是研究和應用人工智能最好的去處。一旦外國的AI技術人才無法引進，美國高校培養的外國人才無法留下，那也只能回到本國或者流向這些發達國家了。
對於我國的AI發展，這自然也是一個不錯消息，大批的美國硅谷精英可能會考慮回國發展。這讓我們不由得為川建國同志大大點贊，送上一句“Good Job！”
人才，才是AI發展的基礎性投入資源，是驅動其他一切資源的基礎。這正是這些研究者在向特朗普政府大聲疾呼的道理，可惜現在還不能進入特朗普的視野當中。
就在頒佈這項禁令的第二天，特朗普就訪問了亞利桑那州的美墨邊境，在邊境牆巡視後，他在3000人的集會上發表移民政策演説。在選情不利的當下，重提限制移民問題，沒有比這更能轉移國內糟糕疫情控制的注意力，凝聚他的鐵桿支持者，更好的辦法了。
當然，美國的政治傳統是擅於糾錯的，嬗變的特朗普也為重新評估這一簽證政策留下了緩衝的餘地。
正如一些事情，只要説出口就不能收回了。關於“信任”的裂痕一旦出現，原本成熟的機制就再也回不到原初的樣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