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為百獸尊，罔敢觸其怒。
惟有父子情，一步一回顧。
——明·汪廣洋·畫虎
汪廣洋的這首《畫虎》詩，把父親對孩子的舐犢之情刻畫的淋漓盡致。俗話説：父愛如山，父親為孩子擋風遮雨而無怨無悔，父愛的偉大總在不經意之處，沉默寡言，卻永流不息。
父親對孩子的愛，是不分身份的，不管父親是天皇老子還是販夫走卒，不管父親是英明神武、聰明能幹，還是庸庸碌碌、昏聵無能，但他們對孩子的愛都是一樣的。
如果説暴君完顏亮對兒子的愛是濃烈的醇酒，讓人回味無窮，那庸君圖帖睦爾對兒子的愛就如綿綿的春雨，柔柔的滋潤着、呵護着幼苗的成長。
元文宗圖帖睦爾是個很平庸的天子，存在感甚至不如暴君完顏亮的萬一，但他們身為父親，對兒子的愛卻是一樣的深沉，一樣的傾其所有。
01，親上加親的恩愛夫妻
元文宗圖帖睦爾是個比較悲劇的人，他的父親是元武宗海山，擁有張揚的個性，卻不幸短折而死，只做了三年半的皇帝。母親是西夏人，在武宗的後宮中只是個不知名又沒名分的姬妾，還早早亡故。
武宗海山能做皇帝，親弟弟愛育黎拔力八達有不小的功勞，所以，為了表示兄弟情深，武宗就立弟弟為皇太子，相約傳弟再由弟弟傳給自己兒子，史稱“武仁授受”。
眾所周知，愛育黎拔力八達即元仁宗，做了皇帝后就違背和哥哥的約定，把大侄子和世瓎（元明宗）流放雲南，立自己親兒子碩德八剌（元英宗）為太子，和世瓎不甘心坐以待斃，在關陝發動政變失敗後流亡西域，當時虛歲才13的圖帖睦爾因為年齡小，才躲過被叔叔折騰的命運。
等到元仁宗駕崩，兒子英宗碩德八剌繼位後，18歲的圖帖睦爾就被堂哥弄到瓊州去看海。英宗在位三年遭遇南坡之變，皇位落到堂叔晉王也孫鐵木兒頭上，即泰定帝。
泰定帝是個仁慈的人，他在繼位後的泰定元年（1324）正月，就把堂侄圖帖睦爾從瓊州召回來。到了五月，還把自己親姐姐壽寧公主的閨女八不沙護送到西域嫁給堂侄子和世瓎。十月，封小堂侄圖帖睦爾為懷王，食邑瑞州六萬五千户，並賜金印，還把圖帖睦爾的親表妹卜答失裏嫁給他。
泰定元年春正月己酉，命諸王遠徙者悉還其部。召親王圖帖睦爾於瓊州，阿木哥於大同。······十月，封親王圖帖睦爾為懷王，食邑瑞州六萬五千户，增歲賜幣帛千匹，並賜金印。以魯國大長公主女適懷王。······二年春正月辛丑，懷王圖帖睦爾出居於建康。（《元史》本紀第29泰定帝一）
（泰定元年）五月，遣使扈從皇后八不沙至自京師。（《元史》本紀第31明宗）
卜答失裏的母親是武宗、仁宗的親姐妹魯國大長公主祥哥剌吉，父親是駙馬魯王弘吉剌·琱阿不剌，所以，圖帖睦爾和卜答失裏夫妻倆是親親的表兄妹關係。
兩人在婚後的第二年（1325）正月，被安置到建康（南京），夫妻倆感情很好，相繼生育三個兒子，分別是阿剌忒納答剌、古納答剌（燕帖古思）和寶寧（太平衲）。
如果不出意外，圖帖睦爾一家五口大概要在建康終老，但大元朝的局勢一向是變幻莫測，誰也沒想到正當壯年的泰定帝卻反反覆覆的生病。
致和元年（1328）三月，圖帖睦爾一家人被遷徙到江陵，一直在政治旋渦中打轉的圖帖睦爾或許在心中也有所預感，果不其然，隨即在七月初十，泰定帝在上都駕崩，八月初四武宗舊臣燕帖木兒在大都發動政變，迎立圖帖睦爾奪位，拉開兩都之戰的序幕。
八月二十七，圖帖睦爾進大都，九月十三在燕帖木兒等人的勸諫下稱帝，改元天曆，五天後的九月十八，在今天安徽鳳陽的一個朱姓貧苦人家，降生了一個小嬰兒，四十年後，這個嬰孩兒取代了大元朝。
打贏了兩都之戰的圖帖睦爾為了兑現諾言，不得不迎接異母兄和世瓎繼位，已經嘗過權力的滋味怎麼捨得拱手讓人呢？
圖帖睦爾就在燕帖木兒的推動下毒死了哥哥明宗和世瓎，又害死了嫂子八不沙，把大侄子妥歡帖木兒流放到高麗大青島看管，圖帖睦爾和卜答失裏夫妻倆喜氣洋洋的攜手重登帝后之位，一掃昔日的陰霾。
02，接踵而來的不幸
天曆二年（1329）八月初六，明宗和世瓎被毒死，八月十五，圖帖睦爾復位。大概就在這一年，文宗多病的小兒子、去年改名為太平衲、養在大司農買住家的寶寧皇子夭折了。
文宗夫妻只有三個兒子，小兒子的身體還很孱弱，為了保住小兒子的命，文宗又是給兒子改名字，又是把兒子寄養到大臣家中，卻仍舊沒有保住兒子的小命，夫妻倆是傷心欲絕、痛徹心扉啊！
再傷心日子也得繼續過下去，從小兒子夭折後，文宗對兩個大兒子愈發寶貝，天曆三年（1330）三月，文宗冊封才五六歲的嫡長子阿剌忒納答剌為燕王，併為之立宮相府，由國之重臣燕帖木兒總領。
（至順元年）三月戊午，封皇子阿剌忒納答剌為燕王，立宮相府總其府事，秩正二品，燕鐵木兒領之。（《元史》本紀第34文宗三）
燕王這個爵位自從真金太子受封后，就不再封授皇子，如今文宗封嫡長子為燕王，言下之意很明顯，兒子就是未來的太子殿下。
大臣們自然明白文宗的心思，就在八月紛紛上奏請立太子，文宗還假裝謙讓推辭説：朕的兒子還小，不能和裕宗皇帝（真金太子）相比。到了十月，諸王大臣們再次申請冊立太子，文宗繼續謙虛推辭：愛卿們所言甚是，但燕王還小，恐怕不能擔起重擔，再等等吧！
到了十二月，文宗就不推辭了，準備冊立長子燕王為太子，特意先派重臣蔑兒乞·伯顏去告祭郊廟，然後冊立阿剌忒納答剌為皇太子，並詔告天下。同時，文宗還採納臣下意見，選擇德望老成、學術純正的儒臣去輔導太子，為太子組建東宮班底。
（至順元年）十二月戊申，遣伯顏等以將立燕王阿剌忒納答剌為皇太子，告祭於郊、廟。······辛亥，立燕王阿剌忒納答剌為皇太子，詔天下。······監察御史言：“昔裕宗由燕邸而正儲位，世祖擇耆舊老臣如王顒、姚燧、蕭?等為之師、保、賓客。今皇太子仁都聰睿，出自天成，誠宜慎選德望老成、學行純正者，俾之輔導於左右，以宏養正之功，實宗社生民之福也。”帝嘉納其言。（《元史》本紀第34文宗三）
文宗毒殺兄嫂、費盡心機才坐穩江山，自然要留給兒子傳承萬代。但不知道怎麼回事，新出爐的太子阿剌忒納答剌才行過冊封禮就病倒了，太醫怎麼也查不出病因，讓文宗夫妻不禁憂心忡忡。
文宗本來就是個性格軟懦的人，毒殺兄嫂的事，如果沒有燕帖木兒的推動，他也沒膽子幹，他的心理承受能力遠不及燕帖木兒強大。
小兒子已經夭折了，如今大兒子又重病不起，軟弱的文宗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就夢到兄嫂索命，迷信的文宗開始疑神疑鬼，覺得是大哥大嫂來索兒子的小命抵債復仇的，不由的又驚又駭，兩口子又是祈禱神鬼，又是求教帝師，希望能通過神靈與兄嫂溝通，讓兄嫂放過他兒子。
但文宗夫妻為兒子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勞，至順二年（1331）正月，才做了一個多月皇太子的阿剌忒納答剌薨。面對兒子的死，恍恍惚惚、癔癔症症的文宗是哭的鼻涕眼淚糊一臉。
至順二年春正月辛卯，皇太子阿剌忒納答剌薨。壬辰，命宮相法裏及給事者五十八人護靈輿北祔葬于山陵，仍令法裏等守之。（《元史》本紀第35文宗四）
才給長子辦理完喪事，老二古納答剌又莫名的生起病來，病勢洶洶，狀況和他哥一樣，一時之間，宮裏宮外是謠言紛紛，都認為是明宗夫妻不肯善罷甘休，要讓弟弟文宗兩口子斷子絕孫，可把文宗夫妻嚇得魂飛魄散。
權臣燕帖木兒看宮裏為了二皇子的病情鬧得雞飛狗跳，就親自入宮看護，作為殺人無數的悍將，燕帖木兒對鬼神之説是嗤之以鼻的，根本不信什麼先帝索命説。
燕帖木兒不信，文宗兩口子信啊！看着奄奄一息的兒子，文宗夫妻的心都要碎掉了，夫妻倆就商量，向兄嫂祈禱承諾要把皇位還給哥哥的兒子，以此來換取兄嫂的原諒。
還別説，文宗夫妻對兄嫂祈禱後，二皇子古納答剌真的痊癒了，驚喜交加的文宗用大肆賞賜來表達兒子無恙的喜悦心情，不但賞賜燕帖木兒及其家人，還對二皇子身邊的巫醫、奶媽保姆、宦官衞士各自賞賜金銀鈔不等。
至順二年正月癸卯，以皇子古納答剌疹疾愈，賜燕鐵木兒及公主察吉兒各金百兩、銀五百兩、鈔二千錠，撒敦等金、銀、鈔各有差；又賜醫巫、乳媪、宦官、衞士六百人金三百五十兩、銀三千四百兩、鈔五千三百四十錠。（《元史》本紀第35文宗四）
03，為保兒命皇位也可拋
短短一年不到，仨兒子就折了倆，文宗兩口子把二皇子古納答剌更是視為命根子，一片慈父慈母之情全都傾注到老二身上。
至順二年（1331）二月，文宗命蕃僧給古納答剌作佛事一週歲，四月初一，又命蕃僧在五台山和霧靈山作佛事各一個月，為古納答剌祈福。
如此仍不放心，文宗還怕哥哥明宗不放過他兒子，想把古納答剌寄養在燕帖木兒身邊給他做兒子。九月初一，專門購買前朝大臣阿魯渾撒裏的宅子，讓燕帖木兒帶古納答剌搬到那裏住。
十月，又為古納答剌作佛事，釋放京城的囚犯49人。還收養燕帖木兒的兒子塔剌海為子，不但賞賜府邸給塔剌海，還把抄沒李彥通的家產賜給他，以此表示對燕帖木兒的恩寵和信任以及看護兒子的感激。
至順三年（1332）三月二十四，還把古納答剌的名字改為燕帖古思，希望能糊弄住兄嫂的鬼魂，不找兒子索命。
至順二年二月己未，命西僧為皇子古納答剌作佛事一週歲。
夏四月丙午朔，命西僧於五台及霧靈山作佛事各一月，為皇太子古納答剌祈福。
九月癸酉朔，市阿魯渾撒裏宅，命燕鐵木兒奉皇子古納答剌居之。
十月為皇子古納答剌作佛事，釋在京囚，死罪者二人，杖罪者四十七人。
十一月壬申朔，癸未，詔養燕鐵木兒之子塔剌海為子，賜居第及所籍李彥通貲產。（《元史》本紀第35文宗四）
至順三年春正月辛未朔，戊戌，命中書省以鈔三千錠、幣帛各三千匹，給皇子古納答剌歲例鷹犬回賜。
三月庚午朔，癸巳24，皇子古納答剌更名燕帖古思。（元史本紀36文宗五）
燕帖木兒作為謀害明宗的主謀，當然不願意皇位再回到明宗兒子手中，對文宗放棄皇位保全兒子小命的行為是嗤之以鼻，他竭力勸諫文宗，讓他立燕帖古思為太子。
平時軟弱聽話的文宗，在這件事上卻堅持己見，朝廷大事你燕帖木兒隨便做主，我就是你的橡皮圖章，但是，立誰當太子這件事要聽我的，我不能看着唯一的兒子被兄嫂索命，強悍的燕帖木兒最終還是敗在文宗的一片慈父心腸中。
到了八月，才28歲的文宗就一病不起，在彌留之際，他還叮囑卜答失裏皇后和燕帖木兒，召明宗的長子妥歡帖木兒回來繼位，等他去地下見到哥哥時也有話搪塞。
八月，疾大漸，召皇后及太子燕帖古思、大臣燕帖木兒曰：昔者晃忽叉之事，為朕平生大錯，朕嘗中夜思之，悔之無及。燕帖古思雖為朕子，朕固愛之，然今大位，乃明宗之大位也。汝輩如愛朕，願召明宗子妥歡帖木兒來，登茲大位。如是，朕雖見明宗於地下，亦可以有所措詞而塞責耳！言訖而崩。（《庚申外史》捲上）
燕帖木兒覺得文宗死了，可以改變他的遺命，擁立燕帖古思繼位，但同樣心疼兒子的卜答失裏皇后，是堅定的執行丈夫遺命，選擇傳位給明宗兒子。
對朝政一手遮天的燕帖木兒阻擋不住慈父元文宗，同樣無法阻擋慈母卜答失裏，沒辦法了，燕帖木兒只好退一步，要求立明宗的小兒子（嫡長子）懿璘質班為皇帝，卜答失裏覺得只要是大哥的兒子，立誰都行，因此，寧宗懿璘質班繼位。
但寧宗才繼位四十多天就駕崩了，燕帖木兒又一次提出擁立義子燕帖古思繼位，他對卜答失裏皇后説：你們想還位給明宗子，這也還回去了，但明宗兒子沒有天命，應該讓你們的孩兒燕帖古思繼位。
卜答失裏皇后不同意，她認為明宗還有一個庶長子妥歡帖木兒，應該讓他繼位，就召回被流放的妥歡帖木兒回京繼位，是為順帝，並相約以後讓他傳位給燕帖古思，如武宗、仁宗故事。
文宗崩，遣命以明宗子嗣位。燕鐵木兒請立燕帖古思，不答失裏皇后遵遺命不許。及寧宗崩，燕鐵木兒又請立之，皇后又不從，乃迎立惠宗，議萬歲之後傳位燕帖古思。後至元六年，追論文宗殺逆之罪，撤其廟主，削不答失裏太皇太后之號，安置於安州，放燕帖古思於高麗。······七月丁卯，從臣月闊察兒希旨殺之，託言病卒。（《新元史》列傳11·文宗三子）
風水輪流轉，等順帝坐穩江山後，追究文宗謀殺明宗夫妻的事，文宗神牌從太廟撤出，卜答失裏流放安州，燕帖古思也被流放高麗，隨後被順帝親信月闊察兒拉殺，也是可憐。
04，猴格説
人的確是一種奇怪又複雜的生物，像元文宗，作為元明宗的親兄弟，為了皇位權利，可以下手弒兄害嫂，他不顧手足之情、兇殘謀害兄嫂的行為令人憤憤。
但是，作為父親，為了保住兒子的性命，去祈禱神鬼，把希望寄託到宗教上，甚至不惜把費盡心機得來的皇位棄之如履，只希望兒子能夠平安健康，他對兒子濃濃的慈父之情，又令人百感交集。
他沒有想一想，你殺害兄嫂奪位在前，為了保兒命還位給侄子在後，就不擔心侄子反過來清算？而史實也正是如此，文宗的兒子最終還是命喪侄子之手。雖然順帝命人拉殺年少的燕帖古思手段兇殘，但沒有前因，如何有此後果呢？所謂天理循環，週而復始也。
作為兄弟，謀害兄嫂，文宗是可恨的，作為父親，費盡心機最終還是沒有保住兒子性命，又是可悲的。身為慈父的元文宗，想通過把皇位還給哥哥兒子、換取保住兒子小命的希望，終歸是要落空的。
就是這樣。
圖片兩張來自網絡侵刪，其他來自朋友@鄜延路節度使李鄜延路節度使李發給我的連環畫，再次致謝小夥伴。
參考資料：見文中引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