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趣的問題,或者説,這個問題不壞。
這個問題主要想問的是,在市場化和娛樂化高度發達的今天,新的藝術形式能否賦予詩歌以活力?
這其實是個方向問題,我覺得大部分寫點兒東西的人,都會考慮這個問題。如果我們説的高貴一點,是如何讓我們的藝術理想不死;如果我們説的卑微一點,是如何讓自己不會因為搞這個玩意兒餓死......
首先,我必須先對詩歌已死的論調錶示遺憾。
理由如下:
九十年代以後很多詩歌團體依然保持活動,出名一些的,例如:上海的《傾向》詩刊(陸東東 / 西川創立);南京的《他們》詩刊(韓東 / 于堅);成都的《反對》《九十年代》(肖開愚等人創立,倡導“中年寫作”);還有像橡皮文學網(諸位熟知的烏青桑在這裏)……不一而足,他們都是可以寫入當代詩歌史的較為有影響力的團體。他們依然在九十年代保持活動,並且其中的許多人依然堅持創作。
九十年代詩歌本身是八十年代詩歌發展的延伸和深化,參考臧棣老師的《後朦朧詩:作為一種寫作的詩歌》。
八十年代到九十年代的價值斷裂仍然並非是一個可靠的論斷。八十年代的詩歌熱潮是具有很大的特殊性的,繁榮並不一定等於健康。
詩歌作為一種承受苦難的力量,首要的問題是把握當下的經驗,故而詩歌不可能是一成不變的。
其次,我們聊一個新問題:市場化是否等於現代主義詩歌的死亡?
格非老師有篇文章叫《現代文學的終結》,收錄在《博爾赫斯的面孔》當中,我推薦每位對此問題有困惑的同學都可以讀一讀。
1)市場化是否違背了詩歌的基本精神?
我還是先用波德萊爾的《1846 年的藝術沙龍》來回答這個問題。波德萊爾在這篇文本的一開頭就歌頌了高貴的資產者,稱呼他們是創造歷史的全新的力量。他之所以這麼迎合市場,正是因為影響文學創作的諸多因素髮生了改變。雖然,我知道在諸位的眼裏理想主義者應該不食人間煙火。但是實際情況是,大家都要吃飯。要吃飯,必須跪舔。在資本面前,什麼玩意都是沒有抵抗能力的,文學作品本身也會成為一種商品。如果您覺得不能接受的話,本雅明在《發達資本主義的抒情詩人》當中有着更為激進的表述,文人的勞動實際上與妓女的勞動差別並沒有那麼大。
所以,請先別吐槽矯情的人小清新,理想主義的想法不小清新嗎?市場支配之下的邏輯是,沒錢就得餓死,又該怎麼辦呢?您猜,橡皮文學網他們為什麼倒閉了?你再猜,《天南》為什麼停刊了?
我希望,每一位,説這句話的人,都先尊重一下付出努力的人的勞動。現代主義詩歌的誕生本身就是和市場 / 資本主義相伴而生的。請不要站在象牙塔裏頤指氣使地説,碰了錢的東西都是阿堵物!
我希望諸位認識到,當這個世界日益變成一體的時候,那麼轉向市場化對於中國來説是必然的事情。我們需要意識到八十年代詩歌輝煌的不可複製性 / 特殊性。並不是説八十年大的詩歌成就斐然,就等於那樣的井噴式增長是非常正常的。過度的繁榮反而可能是病態的。
九十年代的詩歌寫作,或者説九十年代的文學創作本身就建立在對於八十年代的文學創作的否定之上,它們更加依賴市場。你需要面對這個問題,而不是躲在象牙塔裏裝看不見。
我又看見一個新天新地。因為先前的天地已經過去了。海也不再有了。(《聖經》 啓 21:1)
2)市場化帶來的是什麼?
感謝 @楊書翔 小夥子和我的討論......
書翔小夥子和我指出:當代文學的功能已經在這樣的條件下發生了轉譯,精英主義無可避免地衰亡了。對於活在九十年代的讀者來説,文學不再承擔啓蒙 / 教化的功能,他們希望更為平等的對話。那麼對於九十年代以來的文學來説,他們的位置會變得很尷尬。如果不去擁抱市場,文學本身是否能夠保持其自身在現代社會的獨特位置呢?(進行了刪改)
這點足夠了。
格非老師曾經針對這一問題給出了更為基本的論述:
1)文學作為一門學科自身的重要性與合法性受到了動搖;
2)文學從其功能和作用而言,不論是在教化 / 認知層面,還是在娛樂層面,都被電視和網絡全方位超越;
3)文學自身在變化的社會形態和市場前景面前,前途難測。
隨着信息交流成本的下降,越來越多的讀者參與到了這項變革當中,自媒體 / 線上課程等諸多變化正在重新改寫我們的時代。這也就意味着文學必然會做出相應的調整。也就是説,詩歌運動當中的口語化傾向是非常正常的事情。對於更多的人來説,他們的要求就是更親民,更易懂,更好玩。
市場化更是加快了這一進程。我們意識到的另一點是,怎麼賣出去,很成問題。小説作為一種文學體裁,是可以活得很好的。他們擁有消費目標更加明確的羣體(小資 / 中產),所以可以很好地進入商品化的流通—變現—養活寫作者—成為一項固定的職業—產生對應的人才缺口—形成完整的流水線人才生產模式—提供種子選手—寫出作品。諸位可以很明顯地感受到,不論是復旦大學的創意寫作班,還是新概念大賽 / 郭敬明辦的比賽,都説明了這一條邏輯鏈條是完美的。但是詩歌不行,作為一門純文學,詩歌的商業化道路太難了。所以當我們回顧九十年代初知識分子寫作 / 平民寫作道路之爭的時候,這樣的分裂是可以理解的。知識分子寫作希望通過構築專業壁壘壟斷詩歌的話語權,這樣的話,詩歌對應的道路是稱為高雅而無用的藝術;平民寫作希望通過寫作羣體規模的擴大來為詩歌注入全新的活力,並以此企圖超越商業本身的邏輯。可是實際情況是,正因為詩歌自身於商業的格格不入,它無法完成如上的任務。它擁有龐大的消費 / 愛好羣體,卻並沒有完善的市場分層。於是,詩歌發展加速了自身的運動和分裂。
3)我怎麼説的又臭又長
因為我想闡述的説乾淨了,我簡要回答剩下的問題:
現代的民謠不是又一輪現代詩歌的復興,民謠裏面的人作詞能力普遍比較糟心;
不可否認的是,民謠依然是詩歌市場化的一條不錯的道路,既然可以有 Bob Dylan,不代表中國不能出點什麼幺蛾子;
從反抗的角度來定義藝術 / 非藝術的差別,可能狹隘了,你必須學着適應這個世界;
如何區分詩 / 非詩,辭藻堆砌,言之無物肯定不算。好好建立自己的鄙視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