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期話題
公元前124年,衞青又一次取得了對匈奴作戰的大捷。喜出望外的漢武帝命使節赴軍中封衞青為大將軍,賜其三子為侯。
究竟是什麼樣的勝利能讓漢武帝頒下如此豐厚的賞賜?衞青的封神之戰究竟對漢匈百年戰爭又會造成什麼影響呢?
公元前127年成功收復河南地,對漢匈戰爭中一直深陷被動的西漢王朝來説是一次具有里程碑意義的勝利。西漢不僅收穫了近80年來出擊匈奴的首次重大勝利,恢復了舊時蒙恬對匈作戰的有利態勢,而且還幾乎得到了一個意外的驚喜:
就在收復河南地的次年冬天,軍臣單于帶着戰敗失地的恥辱永遠地閉上了雙眼。他剛去世,弟弟左谷蠡王伊稚斜便起兵篡位,驅逐了軍臣單于的太子於單。於單走投無路,被迫歸降了漢朝,被封為陟安侯。
對漢朝來説,於單是天上掉下來的禮物。根據故秦朝抗擊匈奴的歷史經驗,嬴秦所以能夠佔據優勢,除了奄有河南地,建立起寬闊的戰略縱深之外,北方草原上與匈奴鼎足的東胡和大月氏也客觀上幫助秦人,造成了對匈奴的掣肘。
可是自冒頓單于以後,匈奴破東胡,逐月氏,獨霸了北方草原。解除了後顧之憂,匈奴全力南向,自然會讓新興的西漢王朝感受到比故秦時沉重得多的軍事壓力。
眼下孝武帝甫一奪回河南地,匈奴便因為嗣君之爭而爆發高層內訌,設使漢廷能夠扶植於單,利用他的身份另立王庭,造成匈奴帝國的分裂,那麼漢朝接下來的對匈作戰行動很可能會因為北方政治版圖的碎片化而變得容易許多。
令人惋惜的是,降漢僅僅數月之後,於單便死去了。至於死因,《史記》、《漢書》均未説明,或許是南來之後,水土不服所致。
於單的意外死亡除去了伊稚斜單于的一塊心病,但丟掉了水草豐美的河南地卻着實讓匈奴右賢王損失不小,因而耿耿於懷的右賢王此後頻繁興兵盜邊,試圖破壞西漢王朝在河南地創建朔方郡的鞏固佔領計劃。
為了解除右賢王對朔方郡的威脅,公元前124年,孝武帝終於決定向北方派遷一支規模龐大的遠征軍。《中國曆代戰爭史》載:
元朔五年春,漢亦大舉反擊,使大行李息、岸頭侯張次公將軍出右北平,攻匈奴之左部;而主力以衞青為統帥,進襲右賢王。此主力軍之編組如次:
衞尉蘇建為遊擊將軍。
左內史李沮為強弩將軍。
太僕公孫賀為騎將軍。
代相李蔡為輕車將軍。
以上連李息、張次公共為六將軍,皆統屬於衞青。而衞青本部三萬騎,合六將軍所統帥者,共十餘萬騎,以擊匈奴。此役漢軍大概以朔方為策源,李息、張次公之任務,似為牽制作戰。
——《中國曆代戰爭史》
《中國曆代戰爭史》對此次漢軍兵團編組及領導體制的分析應該是基於《史記·匈奴列傳》的這段記載:
其明年春,漢以衞青為大將軍,將六將軍,十餘萬人,出朔方高闕擊胡。
——《史記·匈奴列傳》
但《史記》的上述記載其實並不準確,因為司馬遷在《衞將軍驃騎列傳》中又寫道:
其明年,元朔之五年春,漢令車騎將軍青將三萬騎,出高闕;衞尉蘇建為遊擊將軍,左內史李沮為強弩將軍,太僕公孫賀為騎將軍,代相李蔡為輕車將軍,皆領屬車騎將軍,俱出朔方;大行李息、岸頭侯張次公為將軍,出右北平:鹹擊匈奴。
——《史記·衞將軍驃騎列傳》
從這裏可以看出,衞青作為此次出征的主帥,他的指揮權僅限於節制主力兵團中的四位將軍——蘇建、李沮、公孫賀和李蔡。
至於出擊右北平的李息和張次公,因為距離太遠,遙制不便,其實是獨立行動的,決不能如《中國曆代戰爭史》所説“是役衞青竟能指導遠東方之作戰,是為中國史上戰略指導之又一大躍進”。
至於李、張二將軍發動東方攻勢的作用,我私意以為倒不一定意在牽制作戰,因為《史記》、《漢書》均未提到單于本部或者左賢王部有增援右方的動向。那李、張二將的作用又該是什麼呢?
三年前衞青奪取河南地其實已經是狠狠地揍了右賢王一拳,如果這回再像上次那樣由西方孤軍獨進,那麼吃過一次虧的右賢王將會很快警覺起來,衞青便無法達成奇襲的效果。所以孝武帝在東方另起一軍,該是要迷惑敵人,掩蓋漢軍真正的攻擊方向。
為了儘可能讓衞青的這一次突襲出敵不意,孝武帝遴選佯攻東方的將領也是頗費了一番心思的:早在公元前128年漢朝對匈奴的反擊作戰中,李息就曾與衞青做過類似的東西兩路配合。當時他兵出代郡,與自雲中出征的衞青遙相呼應。因此這回孝武帝再次找來了李息這個老搭檔,安排他與衞青唱出雙簧。
考慮到上一回兩人分軍出征,衞青捕獲首虜數千,而李息則寸功未立,這位景帝朝遺下的老將軍可能存在對匈作戰的某些不足,因此孝武帝這次特別為他安排了經驗豐富的張次公作副手——張次公正是公元前127年收復河南地戰役中立功封侯的三位將領之一。
從戰爭的後續發展看,漢軍的戰術設計是成功的。匈奴右賢王確實沒有對漢軍的遠程奔襲做足準備。
除開李息、張次公的佯攻之外,另一個影響右賢王判斷的重要因素是:
他沒能料到漢軍的遠程作戰能力會增長得如此迅速——匈奴帝國高層對漢軍作戰能力的判斷總是滯後於漢軍的實際成長速度,右賢王犯下的這個致命的錯誤5年後將會再次重演在伊稚斜單于的身上——一直將遠程奔襲視作匈奴看家本領的右賢王,這一回他的想象力的天花板完全被衞青擊碎了。衞青的軍隊居然能夠出塞六百里之遙,在右賢王摟着愛姬喝酒尋歡的晚上拍馬殺到。
亂軍中,驚慌失措的右賢王只帶了一個女人和數百精兵潰圍北逃,而他麾下的十多個裨王和一萬五千部眾則掃數淪為了衞青的俘虜。
從西漢方面來説,首先擊潰右賢王部幾乎是勢所必然的選擇。因為右賢王部深入河南地,對漢都長安的威脅太大。它就像一顆在漢朝脊背上閃着寒光的獠牙,孝武帝不得不首先把它拔除。
可是擊潰右賢王部卻在不經意間對接下來的漢匈戰爭造成了重要的影響:右賢王被擊潰後,匈奴的右方勢力損失慘重,無力反攻,接下來對漢朝的報復行動就只能由單于本部或者左賢王來承擔。這就好比兩個拳手之間的纏鬥:漢朝的進攻總是死死盯住匈奴已經受傷流血的右臂,而匈奴則用它尚屬完好的左臂回擊對手,於是乎我們看到漢軍後續的重大軍事行動往往會在西方展開,而遭到打擊後的匈奴則緊跟着在東方發起報復。
這種戰略態勢對匈奴來説是非常不利的。因為它在東方的報復行動無法對漢朝構成致命的傷害,可漢朝在西方的攻勢則將動搖匈奴帝國的基石——這個稱霸北方几十年的草原帝國,它的強大不僅依靠其自身的力量,同時也有賴於對西域諸國的控制與盤剝。
一旦匈奴的右方勢力趨於崩潰,它在西域的影響力就將削弱,控制體系就將瓦解,到那時,曾經號令諸侯的霸主將無奈地退化為一個偏安而平庸的草原政權。
參考文獻:
杜佑《通典》;瀧川資言《史記會注考證》;王先謙《漢書補註》;《中國曆代軍事戰略》;《中國曆代戰爭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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