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滸傳》中寫梁山好漢起義,戰場廝殺,刀光劍影,時時可見;書中英雄,或英姿豪氣,或勇猛頑強。但是梁山英雄也有豐富的精神世界和動人的眷念柔情。
梁山好漢叱吒風雲的業績,大都發生在他們十七、八歲至中年期間。他們背井離鄉,四處流蕩,雖無家庭温暖,卻並非無情。他們時常惦念家中雙親。
宋江是著名的孝子,平時喜好結交江湖豪傑,為預防不測,恐連累父母,
“教爹孃告了忤逆,出了籍冊,各户另居”;
因人命案子他被捕發配江州,臨行之際,父親宋太公叮囑他:
“你如今此去,正從梁山泊過,倘或他們下山來劫奪你入夥,切不可依隨他,教人罵儆不忠不孝。”
為不至於被梁山好漢劫救上山,他牢牢記住老父叮囑,只揀小路里過去。後來,雖被救上了梁山,但他仍然恪守父訓,執意不肯落草。後來雖説勉強決定帶領一批好漢上梁山,但途中收到石勇轉來的家書,知悉老父病故,便號啕大哭,急急奔喪回家。最後,他上了山,還是“恐老父存亡不保”,又連忙下山去。後來,見到由梁山好漢接上山的老父親,才“喜從天降,笑逐顏開。”作為孝子,宋江是當之無愧的。
公孫勝,乃是出家人,但深深惦念老母親。梁山聚義一段時間,他即請假回鄉探望老母。為修身學道,也為侍奉老母,他“假期”一拖再拖,甚至改名換姓,執意不肯返回山寨。後來,梁山派戴宗和李逵到薊州一帶尋找,催促他返回山寨,公孫勝就是躲着不露臉。戴宗利用公孫勝的孝母之心設下“計謀”,讓李逵偽裝欲打公孫勝老母的樣子,這才把公孫勝“吸引”了出來。此番孝母之情,委實動人。
李逵素以勇猛粗魯著稱,戰場上,他那雙斧一路上殺過去,不知有多少人頭落地,真有點“殺人魔王”的氣味。但這“魔王”卻偏偏有使人感動的“孺子”之心。第四十二回宋江父子上山團聚,公孫勝告假薊州探母之後,只見李逵放聲大哭起來:
“這個也去接爺,那個也去望娘,偏鐵牛是土掘坑裏鑽出來的?”
問他要怎麼着,他説:
“我只有一個老孃在家裏。我的哥哥,又在別人家做長工,如何養得我娘快樂?我要去取他來這裏快樂幾時也好。”
可以説,這是李逵一生中唯一的一次真正的放聲大哭。足見他對老孃的惦念之切。在回家的路上,李逵把那個謀財害命的假李逵打翻在地,只因假李逵謊稱:
“小人本不敢剪徑,家中因有個九十歲的老母,無人養贍,因此小人單題爺爺大名唬嚇人,奪些單身的包裹,養贍老母。”
李逵因而動了憐憫之心,並給假李逵錠銀子,讓他改惡從善。李逵究竟殺了多少人難以統計,他何曾動過惻隱之心?然而就為了一個“九十歲老母”,竟破天荒地饒恕了一條人命,由此可見其孝母之心。李逵到了家,便親熱憨暱地呼喚:“娘,鐵牛來家了。”為免除老孃疑慮,一邊編造假話哄着老孃,一邊急忙把老孃揹走,那言語、那情態,何等孝順、憨厚、率直!
梁山好漢是十分講究兄弟情誼的,甚至把“四海之內,皆兄弟也”的話,作為人生信條和美好理想。書中寫了許多動人的“結拜”情節和場面,如宋江與武松,林沖與魯智深的結拜等等。除鄒潤、鄒淵叔侄外,書中描繪了十二對嫡親兄弟的手足之情:武松與武大郎、來江與宋清、阮氏三兄弟、解珍與解寶、李逵與李達、張橫與張順、穆弘與穆春、孔明與孔亮、童威與童猛、朱貴與朱富、孫新與孫立,蔡福與蔡慶。
作者描敍這些兄弟情誼,往往是作為人類一種比較崇高的情感來表現的。這十二對兄弟,除了李逵與李達外,沒有一對兄弟發生過爭吵或鬥毆打架,他們都能相互諒解、同舟共濟。為了手足情,甚至不惜赴湯蹈火。
李達對李逵是不盡兄弟情義的,但是,李逵對大哥卻非常友好。雖然李達見兄弟就破口大罵,但李逵還是耐心地勸道:
“哥哥不要焦躁,一發和你同上山去快活,多少是好。”
甚至在估計李達可能去報官的情況下,李遴並未激起仇恨之心,還給哥哥撂下一錠五十兩的大銀子。武松與武大郎那催人淚下的真摯手足情,是為人們所讚頌的。阮氏三兄弟,一起捕魚為生、一起奉養老母、又一起造反,他們同心同德,緊緊團結。張橫與張順,生時互相幫助排紛解難;一人死去了,還在惦記着活着的親兄弟,以自已的魂靈給戰友們預兆吉凶。
尤其使人感興趣的是,作品所寫的兄弟情誼,都是以“聚義共事”為前提,“共同造反”為歸宿的。這不僅豐富了兄弟情的社會意義,而且深化了作品“官逼民反”的主題思想。
朱貴為了搭救被捕的李逵,不惜冒着生命危險,串通弟弟朱富,共同設計劫救了李逵,那朱富知義氣識大體,理解與同情哥哥朱貴的俠義行為,最後聽從大哥的規勸,一起反上了梁山。孫立,作為提轄,剛開始自然沒有落草的念頭,但在弟弟孫新和弟媳婦顧大嫂曉以大義和諄諄規勸下,終歸同意加入造反者隊伍,並帶頭劫牢救出解珍、解寶,接着又打入祝家莊做內應,為梁山三打祝家莊立下汗馬功勞。在這共同的鬥爭中,孫立、孫新兄弟倆,不僅走到一起了,而且加深了手足情。再如,解珍與解寶等,都是在走向造反之路的過程中,更緊密地團結起來了,更深地發展了兄弟之間的親密關係。
《水滸中》描寫夫妻之情和私生活的筆墨極少,但從一些有關的描繪和點綴裏,卻能反映出英雄兒女情長的另一側面。
林沖及其娘子的愛情,真摯深沉、感人臚腑。在林沖娘子短促的一生中一直真切地關心自己的丈夫。即使在遭到高衙內調戲的時刻,也能義正辭嚴地斥責歹徒,表現出對丈夫的忠誠和一塵不染的貞操。林沖對妻子一往情深,在被刺配滄州生死難測之際,念念不忘的是妻子,雖存有“掙扎着”重新團聚的幻夢,但為了不誤妻子的青春,忍痛寫下一封“休書”;被逼上梁山後,他依然把妻子掛在心上。他見晁蓋做事寬宏,疏財仗義,能安頓各家老小,便
“驀然思念妻子在京師,存亡未保,”“欲要搬取妻子上山來”,
後來得知妻子早被高太尉逼得自縊身死,灑下真摯的英雄淚。
書中所寫的孫新與顧大嫂、張青與孫二孃、王英與扈三娘、秦明與花榮之妹等幾對夫妻,感情都好,愛情專一,互助互愛,也算是患難夫妻吧。孫二孃開“黑店”,在一次“誤會”中,被武松鎮住了,正在危急之時,張青趕來解圍。孫新與顧大嫂,配合默契,同心協力促使孫立造反。王英雖有過好色的毛病,但自從娶了扈三娘為妻,他的劣跡也就不見了,毛病改得還算徹底,這當然是對扈三孃的尊重與忠誠的表現。在戰場上,也很能體現出夫妻之情,那王英被敵人抓走,一丈青便心急火燎趕去搭救。
作為梁山主要負責人的晁蓋、宋江、吳用等,特別是宋江,很能體察英雄的眷戀之情。在如火如荼的戎馬生涯和戰火橫飛的沙場,總是不忘照顧英雄好漢的老小,安排他們的家眷。按現在的話説,就叫做“解除後顧之憂”和“解決夫妻兩地分居問題”。晁蓋當上塞主後,只要有好漢新上山,便注意“安頓各家老小”。阮氏三雄等上了梁山,晁蓋便
“再教收拾兩邊房屋,安頓了阮家老小。”
秦明、花榮等一批好漢上了山,晁蓋又讓
“收拾了後山房舍,教搬老小家眷都安頓了。”
那宋太公和宋清,也是由晁蓋“先叫戴宗引杜遷、宋萬、王矮虎、鄭夫壽、童威、童猛”接到山寨的。就是在受招安之時,梁山首領也不忘家屬安排。宋江要起送各家老小還鄉,吳用想得更遠更周到:
“且留眾寶眷在此山寨。待我等朝覲面君之後,承恩已定,那時發遣各家老小還鄉未遲。”
宋江每每在招納好漢上山的同時,就派人去接其妻子老小上山。那蕭讓、金大堅被“賺”上了梁山,憂心忡忡地説:
“我們在此趨侍不妨,只恨各家都有老小在彼,明日官司知道。必然壞了。”
吳用勸説他們
“不必憂心,天明時便有分曉。”
次日天明,便在梁山半山腰見到兩家老小,都對他們説:
“你昨日出門之後,只見這一行人將着轎子來,説家長只在城外客店裏中了暑風。快叫取老小來看救。出得城時,不容我們下轎,直抬到這裏。”
還有徐寧、宋富、彭玘、凌振等在上梁山時,都同時由梁山派人把他們的家眷接到山上來。宋江還親自作媒,促成了秦明與花榮之妹、王英與扈三孃的姻緣。
這不僅反映了梁山領導層對部屬的關心,反映了梁山兄弟之間的友情,反映了梁山好漢“無情未必真豪傑”的精神世界的一個側面。更為重要的是,宋江等領導者這樣關心眾好漢的家庭生活,在江湖上在社會上都得到好評,擴大了梁山的社會影響。由於解決了“後顧之憂”,才能使初上山的好漢和歸順的朝廷將領,能夠無所顧慮地在梁山落草聚義。這對梁山義軍的發展壯大,起了不可忽視的作用。
正如魯迅先生所説:“無惰未必真豪傑,憐子如何不丈夫。知否興風狂嘯者,回眸時看小於菟。”梁山英雄也有豐富的精神世界和動人的眷念柔情。儘管作者用墨很少,但在有限篇幅裏,仍可看見梁山英雄生活中耐人尋味的一些側面。當然,作品在表現“無情未必真豪傑”的情景時,也反映了梁山好漢身上的某些封建觀點和落後因素。如對婦女的偏見等。另外,作品也毫不掩飾地寫了周通、王英、史進、安道全等人曾有過的好色等劣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