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351個沉默的死者

為了351個沉默的死者

  內蒙古自治區一個天鵝棲息的湖泊視覺中國供圖

為了351個沉默的死者
為了351個沉默的死者

  這是一場為351名死者進行的審判。

  2017年7月14日,在內蒙古自治區錫林郭勒盟正藍旗人民法院一間審判庭裏,3位法官身穿黑袍端坐在審判席,8名被告站成一排。這起刑事案件共有351名“受害者”,無一到場,全部死亡。

  9個月前,為了偵破這起案件,錫林郭勒盟成立了專案組,副盟長任組長,抽調盟旗兩級公安局、森林公安局精幹警員,下設8個工作小組。規模之大,在正藍旗公安歷史上還是第一次。

  為了迅速鎖定嫌疑人,專案組在9天9夜時間裏篩查了16萬張監控圖片,走訪了3133名羣眾,將懸賞金額從3萬元提高至10萬元,接到了近百條舉報信息。

  那些僥倖從這場浩劫中逃脱的倖存者,永遠也不會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它們更無法為同類站上法庭。

  因為死者與生者都是候鳥,大多數是小天鵝。

  一

  在劉永平的印象中,2016年10月21日天氣極好。陽光照在洪圖淖爾(湖泊名)上,反射出耀眼的白色。湖面上落滿了小天鵝,活的跟死的擠在一起,從遠處看去難以分辨。

  被打撈上岸的天鵝死體排列在黃褐色的泥土上,齊齊探着細長的脖子。每一隻身上都用曲別針彆着一張白紙,上面的數字是它們的死亡編號。

  “跟發生殺人案時使用的編號方法差不多。”劉永平説,他做了二十多年警察,幾年前剛調任正藍旗森林公安局局長。

  案發兩天前,劉永平正在外地開會,屋裏沒開暖氣。在接了一個電話後,他覺得房間更冷了。森林公安局的分管局長打來,説接到報案稱轄區內的洪圖淖爾出現了一百多隻小天鵝死體。

  “這麼大的死亡數量,只有可能是禽流感或是人為殺害。”劉永平説,“無論哪種情況,我都不願意看到。”他當即佈置警員在現場徹夜蹲守,除了同事,這件事他對所有人保密,“在那個時候,我誰都不能相信。”

  當時他並不知道,兇手禹勝永等人就躲在湖岸遠處的沙丘後面。這些人原本是來打撈候鳥死體的。

  每年10月,小天鵝都會排成“V”字形,從西伯利亞飛到中國南方過冬,內蒙古的各個湖泊是它們的必經之地。僅在洪圖淖爾,小天鵝的數量就能達到上千只。在當地,它們被看作極具靈性的生物。

  案發10天前的傍晚,禹勝永和幾個同夥開着一輛輕型卡車來到湖邊,從車上拖下一大袋玉米粒,將近30斤。天氣漸冷,洪圖淖爾旁的牧民把牛羊趕到冬牧場。附近除了大片棲息的天鵝,偶爾只有幾位攝影愛好者。大多數時候,這裏人跡罕至,能夠遮擋視線的只有幾叢灌木和低矮的沙丘。

  玉米粒上裹着“克百威”,這是一種劇毒農藥,能讓飛禽在幾分鐘內毒發身亡,當地俗稱“扁毛霜”,是國家明令禁止使用的藥物,目前市面上很難買到,但仍會出現在某些網店中。為了讓毒藥的附着力更好,禹勝永特意在炒製毒餌的過程中加入了豬油。他此前也參與過候鳥的收購、運輸。

  “一顆玉米粒就足以毒殺一隻候鳥,他那一袋大概有上萬顆。”劉永平説。

  禹勝永穿着黑色的雨褲一步步向湖中走去。他拋灑着毒玉米粒,一直走到距離岸邊幾十米的地方。不到半個小時,玉米袋子見底了。

  第二天,他和幾個同夥開着一輛麪包車來到湖邊收獵物,看見死去的天鵝有的漂在湖面上,有的倒在岸邊。接下來的幾天,他們打撈了近百隻候鳥,藏在當地一名同夥家中的冰櫃裏。

  他原本的計劃是,將獵捕的天鵝拿到黑市上去賣,一隻通常能賣到上千元。“天鵝肉”也許最終會進入餐廳或酒店,送進人們的胃裏。

  二

  在現場蹲守一夜無果後,劉永平決定開始打撈天鵝死體,也打撈真相。

  打撈現場聽不到什麼聲音。考慮到可能發生禽流感,人人戴着白色的口罩和黃色的手套,將黑色雨褲提到腰部以上。在湖面的中心位置,人們拉動着幾隻黑色的筏子,筏子經過的地方,沒飛走的小天鵝就意味着已經死了。參與打撈的工作人員把死去的天鵝抱起來,它們的頸子還垂在水裏。

  上岸的小天鵝被擺放得整整齊齊,有的尚未成年,體型瘦小,還是灰色的“醜小鴨”。它們眼睛緊閉,腳蹼縮着,嘴角沒有血跡,卻有口水。“證明是非正常死亡。”劉永平説。

  當這場打撈進行時,禹勝永偷偷將30只天鵝死體裝在一個紙箱中,帶上了去天津的大巴車。

  這趟車要走將近10個小時,旅客多是在兩地間往返的小商販。禹勝永的紙箱跟裝滿衣服、玩具、食物的“貨物”混在一起,沒有受到任何懷疑。留在正藍旗的同夥將26只天鵝及其他30餘隻水禽埋在了正藍旗朝陽村的後溝裏。

  打撈結束後的第二天深夜,動物防疫部門的檢驗結果出來了,送檢樣品均死於中毒。同一天,錫林郭勒盟成立了專案組,抓捕行動正式開始。

  立案後的9天9夜裏,劉永平沒洗澡,沒洗腳,也沒換過衣服,每天要開好幾個小時的案情討論會,累了就往辦公室的沙發上一躺。為了方便過夜,他在辦公室角落裏還放了一個洗臉盆。出鏡接受採訪的時候,他的皮鞋上都是土。

  這個身形壯實的男人生於一個牧民家庭,卻從不宰殺牛羊,因為“不忍心看它們掙扎”。父親多次説他“不像個男子漢”。成為警察後,他曾從飛馳的汽車旁逃生,也曾在零下三四十攝氏度的環境中實施救援,原以為自己已經成為一個性格堅毅的人。數年前,他處理一場車禍,看到被撞倒的馬匹倒在路中間,大馬和小馬相互望着,血流不止,眼裏有淚。“那一幕我永遠忘不了。”

  為天鵝之死追兇的日子裏,劉永平幾乎沒回過家,他腦子裏只有一個念頭:趕緊破案,嚴懲兇手。

  通過大情報信息系統,專案組調取了2014年至2016年3年間,候鳥遷徙迴歸時段入住正藍旗及周邊地區旅店的幾十萬條人員軌跡數據,通過比對篩選,發現重點嫌疑人員40人。通過反覆篩查和軌跡跟蹤,有前科的禹勝永已在重點嫌疑人之列。

  到達天津的兇手將天鵝死體儲藏在侄子的倉庫裏,騙家人説“只是幾隻家禽”。直到11月3日禹勝永落網時,他的侄子依然不敢相信自己家中儲藏着26只死亡的小天鵝。

  在距離天津近五百公里的正藍旗,埋在朝陽後溝的候鳥死體被警方挖掘出來,它們被包在綠色的尼龍袋裏,軀體已經僵硬,長長的頸子扭曲成各種形狀。

  三

  劉永平其實可以不去審訊現場,但他想看看主犯“到底是個啥樣的人”。

  低頭坐在審訊椅上的禹勝永“白淨、精神”。就在“天鵝案”發生一個月前,一個殺害了自己妻子及岳父母的兇手就坐在同一把椅子上。在這座開車10分鐘就能逛完的小城,天鵝案比殺人案引起了更多的關注。

  “這裏從沒發生過數量如此巨大的盜獵事件。”劉永平説。與嫌疑人隔着幾米,這位警官的手已經攥成了拳頭。“你知道自己幹了什麼嗎?”他問對面的禹勝永。“知道。”對方抬頭看了他一眼,又重新低下頭去,被銬住的雙手不自覺地動彈着。

  法院審理查明,被告人禹勝永等在正藍旗洪圖淖爾非法獵捕、殺害國家二級保護動物小天鵝290只,國家二級保護動物白琵鷺1只及其他有保護價值的水禽60只,行為觸犯《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第三百四十一條一款規定,構成非法獵捕、殺害珍貴、瀕危野生動物罪。

  法律幫助351名被害者作出了懲罰決定。7人被判處有期徒刑並處罰金,1人被判處拘役並處罰金。

  主犯禹勝永因非法獵捕、殺害珍貴、瀕危野生動物罪被判處有期徒刑十四年,並處罰金人民幣五萬元;犯非法狩獵罪,判處有期徒刑二年零六個月,數罪併罰,決定執行有期徒刑十六年,並處罰金人民幣五萬元。

  在瀋陽理工大學生態環境研究室主任周海翔看來,“投毒是一種非指向性的盜獵方式,任何物種都有可能被獵殺,甚至會危害公共安全。”他舉例稱,去年發生在吉林的一起捕售127只珍貴、瀕危野生動物貓頭鷹的案件,兩名主犯分別被判處18年和17年有期徒刑。

  他特別注意到,禹勝永有兩項罪名,除了非法獵捕、殺害珍貴、瀕危野生動物罪之外,還有另外一項非法狩獵罪。

  “在我國,如果擁有狩獵證,在個別地方是允許獵殺非國家重點物種的。”周海翔解釋,“但是從生態系統的角度看,物種不分重點和非重點,都應該是一樣的。並且有些物種數量就應該是少的,東北虎不可能像野雞一樣多。草原的老鼠也要足夠多才能維持鷹的生存。任何物種都有保護的價值。”

  在他看來,這種平衡一旦被打破,整個生態系統都將會受到影響。鷹少了,蝗蟲和螞蚱就會氾濫。城市如果沒有蚊子,鳥也同樣無法生存。周海翔所在的瀋陽理工大學設立了一家猛禽救助中心,去年接收了137只被人用彈弓或弩打傷的猛禽。很多時候,人們對野生動物的傷害甚至是無意中造成的。

  “人類習慣從自身利益的角度將物種分為有益和有害,在生產生活中已經無意識地對生態平衡造成了影響。比如農藥化肥的濫用,或者保護某些物種只是因為它們美麗。”周海翔語氣有些急促,“野生動物是生態的一道防線,這個共識尚未在社會上形成。相反,大多數人認為野生動物是可以利用的。這是除了獵捕之外,一種更廣泛、也更根深蒂固的破壞方式。”

  在被捕當晚持續4個多小時的審訊中,禹勝永幾乎一直低着頭。“我真沒想到這事能鬧這麼大。”他的雙手被銬在桌子上,沒法擦眼淚。

  周海翔認為,在人類掌控規則的世界,作為被害方的其他物種連為自己辯護的機會都沒有。“被傷害的主體不會講話,所以它們權利的保障只能依靠人類。而事實上,為野生動物説話的人很少,其中有權力和能力改變現狀的就更少。”在他看來,人們應該思考,如何像對待人類自身一樣對待任何一個物種。

  案發後的幾個月裏,洪圖淖爾岸邊多了一頂藍白相間的蒙古包,裏面有人日夜值班。

  湖面上的“倖存者”依然把這裏當作旅途中的家園。為了防止它們進入投毒區域,值班工作人員不停地朝湖面鳴笛或者放禮炮警示。

  響聲隆隆,像一場持續幾個月的葬禮。


  中新網錫林郭勒5月17日電 (張瑾嫺)17日,發生在內蒙古自治區正藍旗境內洪圖淖爾的非法獵捕、殺害珍貴、瀕危野生動物案在正藍旗人民法院開庭審理。

  2016年10月19日,錫林郭勒盟正藍旗扎格斯台蘇木希熱圖嘎查洪圖淖爾內發現有大量水禽死體,此消息經互聯網傳播後迅速發酵,備受關注。

  案件發生後,錫林郭勒盟委、行署高度重視,公安部門抽調精幹警力迅速成立專案組。2016年11月3日,專案組先後在北京、天津、吉林、河北等地將已經潛逃的禹某等7名犯罪嫌疑人抓捕歸案。隨後,該案9名犯罪嫌疑人全部落網。

  2017年4月21日,正藍旗人民檢察院以被告人禹某某、蘇某某等人涉嫌非法獵捕、殺害珍貴、瀕危野生動物等罪向正藍旗人民法院提起公訴。

  正藍旗人民法院於2017年4月26日立案受理,依法組成合議庭,並於5月17日上午依法公開開庭審理。(完)

  (2017-05-17)


  據介紹,該案由公安機關偵查終結後,於2017年1月27日向正藍旗人民檢察院移送審查起訴。案情表明,2016年10月期間,被告人禹勝永、阿拉騰巴格那、蘇德畢力格、王秋立、烏力吉圖布新等人以非法牟利為目的,在正藍旗洪圖淖爾投放拌有毒藥“克百威”的玉米,非法獵捕、殺害國家二級保護動物天鵝290只、國家二級保護動物白琵鷺1只,以及其它水禽56只;被告人楊草原以非法牟利為目的,提供交通工具進行撿拾及運輸被毒死的水禽死體;被告人李桂新、哈斯巴根明知水禽死體是犯罪所得而予以藏匿;被告人禹勝永、王秋立、李桂新、楊建光在錫盟烏拉蓋管理區郊外投放拌有毒藥“克百威”的莜麥,毒死赤麻鴨8只、雲雀104只、百靈鳥145只,嚴重破壞了野生動物資源;被告人楊建光非法持有以火藥為動力發射槍彈的非軍用槍支二支,嚴重危害公共安全。

  編輯:李金鳳

  (2017-04-25)


為了351個沉默的死者

  近日,正藍旗人民檢察院依法對涉嫌非法獵捕、殺害珍貴野生動物的犯罪嫌疑人禹某某、王某某、阿某某、蘇某某作出批准逮捕決定,以涉嫌非法運輸珍貴野生動物罪對犯罪嫌疑人楊某某作出批准逮捕決定。

  目前,該案正在進一步偵查中。

為了351個沉默的死者

  案件回顧

  ☆10月19日,錫林郭勒盟正藍旗扎格斯台蘇木希熱圖嘎查洪圖淖爾內發現有大量水禽死體,此消息經互聯網傳播後迅速發酵,備受關注。

  ☆10月25日,正藍旗人民政府新聞辦對該旗扎格斯台蘇木洪圖淖爾候鳥死亡事件情況進行了通報:據自治區權威檢測機構出具的檢測報告顯示,已排除感染禽流感、新城疫兩種病毒死亡的可能性。送檢候鳥死體樣本體內檢出克百威成分,初步認定為人為偷獵投藥所致,是一起刑事案件。

  ☆11月3日23時,經過9天9夜的不懈努力,專案組先後在北京、天津、吉林、河北等地將已經潛逃的禹某等7名犯罪嫌疑人抓捕歸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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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相關法規

  《刑法》第341條規定:

  非法獵捕、殺害國家重點保護的珍貴、瀕危野生動物的,或者非法收購、運輸、出售國家重點保護的珍貴、瀕危野生動物及其製品的,處5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並處罰金。情節嚴重的,處5年以上10年以下有期徒刑,並處罰金;情節特別嚴重的,處10年以上有期徒刑,並處罰金或者沒收財產。

為了351個沉默的死者

  (2016-11-30)


  近日,盟委、行署對偵破“10·19”獵殺候鳥案件的參戰單位盟公安局、正藍旗公安局、多倫縣公安局和全體參戰民警予以表彰。

  2016年10月19日,正藍旗扎格斯台蘇木希熱圖嘎查洪圖淖爾發生一起投藥獵殺候鳥案件。案發後,自治區黨委、政府,盟委、行署和正藍旗黨委、政府高度重視,盟、旗兩級公安機關迅速抽調精幹警力組成專案組。案件偵破過程中,盟、旗兩級公安機關各警種密切配合、協同作戰,不畏艱難、鋭意攻堅,全力做好排查布控工作,及時查明犯罪嫌疑人情況,為成功偵破此案發揮了關鍵作用。專案組先後輾轉北京、天津、吉林、河北等地,經過9天9夜艱苦細緻地摸排調查,於11月3日將7名犯罪嫌疑人全部緝拿歸案,案件成功告破。

  盟委、行署希望,受到表彰的公安機關和民警要珍惜榮譽,發揚成績,再接再厲,為維護社會穩定,保護生態安全,促進生態文明建設作出新貢獻。希望各級公安機關加強隊伍建設,進一步提升公安機關和民警的綜合素質、執法水平和各方面戰鬥力,切實加強執法監督力度,以強有力的高壓態勢,有效震懾違法犯罪活動,堅決守好民族團結、邊疆安寧、生態良好三條底線。希望廣大公安民警繼續發揚艱苦奮鬥、吃苦耐勞的優良作風,為鞏固發展全盟和諧穩定、安定團結的大好局面作出應有貢獻。

  盟委、行署號召各地各部門各單位、各條戰線廣大幹部職工要學習先進,履職盡責,深入學習貫徹黨的十八屆六中全會精神,切實增強政治意識、大局意識、核心意識、看齊意識,全面貫徹落實中央、自治區黨委、政府和盟委、行署各項決策部署,敢於擔當,開拓進取,忠誠履職,恪盡職守,為建設富裕、文明、美麗、幸福錫林郭勒作出積極貢獻。

  (2016-1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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