楠木軒

高中生捅殺老太74刀瞞14年 喪心病狂動機曝光

由 費玉榮 發佈於 綜合

  高中生捅殺老太74刀瞞14年,喪心病狂動機曝光。深藏着一個秘密,29歲的宋成,近14年都活在“黑暗”裏。

高中生捅殺老太74刀瞞14年 喪心病狂動機曝光

  他不敢交朋友,怕人瞭解自己。他害怕白天的人羣,“總覺得有人在看自己”。他不敢睡覺,怕做噩夢,學習成績從優變成差。他頻繁換工作,結婚又離婚。他想忘了自己的家鄉,希望孩子不要叫他爸爸。

  因為15歲時,他殺了人。

  “那是我從人到鬼的分界線。”當宋成的秘密最終曝光時,他對警察説。


  不久前,在家鄉江蘇泰興公安局的審訊室裏,這個男人一口氣交代了當年殺害一位無辜女性的經過。隨後,在看守所裏,他14年來第一次體會到了一覺睡到天亮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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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成並不知道,他的秘密在那座他出生長大的小城裏轟動一時。在初中老師眼裏,他是從來不惹事的優等生。在父母記憶中,他沒頂過半句嘴。在更多同鄉看來,名校“泰興中學”與“殺人兇手”聯繫在一起,就足以令人震驚。

  4月的南方,陰雨連綿,有些濕冷,宋成弓着背坐在看守所的審訊椅上。與外面灰暗的天色不同,他皮膚白皙,剃過的腦袋剛剛長出新發,黑得發亮。

  談話時,他會正視對方的目光,並不躲閃,有時會扯動嘴角尷尬地笑笑。


  他的手指細長,像一雙彈鋼琴的手。因為戴着手銬,大部分時間他的兩手都扣在一起,時不時張開,再用力握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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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個看起來非常乾淨的男人,冷靜地説起自己的殺人動機:“讓她閉嘴,我怕我爸知道”。

  1 快14年了,如今已81歲高齡的報案人還記得腳下那種黏黏的感覺。

  2003年5月26日晚上7點過,天剛黑,她推開鄰居家的門,喊了幾聲卻沒人答應。走進院子時,她覺得有東西黏腳。在微弱的光線下,她隱約看到一片黑色的液體。

  客廳敞着門,亮着燈,朱梅英立即看到,鄰居家的“奶奶”躺在地板上。走近一點,她嚇得怔住了,隨即開始大喊。

  受害人渾身是血,已經看不清面孔,身下大片的血跡一直延伸到室外。院子裏黏腳的液體,正是血液。


  警笛聲很快響起。趙宏林記得自己到達現場時,狹窄的巷子裏已經擠滿圍觀的人,“足足有三四百”。這個當年剛剛32歲的刑警擠開一條通道,彎腰穿過警戒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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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進入客廳後,已經幹了5年刑偵的趙宏林倒吸了一口涼氣——死者雙臂僵直,腹部、胸部、頸部、面部和四肢全都佈滿刀口。

  根據後來的驗屍報告,受害者一共中了74刀,致命傷在肺部和頸部,屬於“氣血性休克”。

  當時正值“非典”時期,泰興市大大小小的街道比往常冷清。偶爾有人走過,也行色匆匆。很多民警都去了車站和碼頭配合防疫工作。

  案發的那片小區建在泰興城郊,隔着窄窄的巷子,獨門獨院的別墅依次排開。一條小河從中流過,漲潮時,河水幾乎與橋面平齊。在這座依傍長江的小城裏,初夏的晚上總有江風吹來,夾雜着魚腥味穿過街道。


  城郊別墅命案發生後,本來就為疫情而陷入恐慌的小城更加緊張起來,有人被捅幾十刀的説法在坊間流傳。在人們的想象中,兇手是躲在暗處的一頭兇殘猛獸,不知何時就會再次撲向毫無防備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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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宏林記得,為了這起案子,全市600名左右警察,出動了將近400人。他們調查了兇案現場附近幾乎全部有前科的人,隨後把調查重點轉向了與現場一路之隔的一所中等職業學校。

  “那時我們都覺得‘中職’學生素質相對比較低,壞孩子多一點。”趙宏林回憶説,“17歲以上的男生全部要見面問話,15歲以上的也要查閲檔案。”

  泰興市公安局成立了專案組,江蘇省公安廳也派遣專家協助調查。趙宏林一直牢牢地記得,那段時間,在公安大樓三層的刑警大隊,燈光整夜地亮着,煙灰缸裏塞滿煙頭,他和同事在煙霧繚繞中忙着分析線索,推演案情。

  一邊是大面積排查,另一邊,在泰興一家破舊的招待所裏,死者的丈夫王伯官正在接受警方的訊問和調查。他是當地一位小有聲望的民企老闆,因為有外遇,泰興警方把他列為重點懷疑對象。懷疑的罪名是:僱兇殺人。

  整座小城都被這起兇殘的殺人案攪動着。根據警方多年後對兇手同學的走訪,就連在泰興最好的高中泰興中學裏,學生也驚恐又興奮地討論着各種兇案版本。

  高一年級的男生宋成從不參與討論。他穩穩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看起來沒什麼異常。他上課盯着黑板看,下課拿出小説讀,就像一個普通的高中生那樣。

  2 在兇案現場,血跡像胡亂的塗鴉,遍佈客廳和院子。趙宏林和專案組的同事找到幾個不完整的足印和掌印,還提取出幾滴並非受害者的血液。受到當時技術條件的限制,這些痕跡僅能確定,兇手應該是一名15~30歲的男性,同時,警方也大致找出了兇手的逃跑路線。

  趙宏林的一雙眼睛,掃描過許多毛髮、指紋和車轍子印,這次卻有些“看不透了”。這些零星證據提供的信息,並沒有給案件帶來多少突破。

  專案組將希望寄託在了一項當時最新的技術——DNA指紋圖譜。不明身份者留在現場的血液被緊急送往泰州市公安局進行檢測。當時,國家公安系統內的DNA數據庫還不夠豐富,送檢血滴透露的“密碼”找不到匹配對象,不得不孤零零地待在原地,等待有一天被激活。

  專案組重新回到大規模排查上,只是在他們圈定的排查重點裏,泰興中學並不在列。

  案發那天晚上,泰興中學高一男生宋成像往常一樣上晚自習。這是讀高中後新加的課時,他一直忘不了那晚教室裏“沙沙的寫字聲”。他説自己越來越受不了那種沉悶,就提前溜出教室。

  宋成的初中班主任張寶華至今記得那個“聰明的男孩”。在泰興最好的初中裏,他的成績能夠長期穩定在班級前5名。

  他還是班裏的團支書,“口才好,組織能力很強”,經常主持班會,學校晚會和歌唱比賽也張羅得很好。

  在張寶華看來,宋成的優秀離不開他的家庭教育。他寫好作文,父親會改一遍,再讓他謄抄一遍,交到班上就是“第一”,被老師當範文念。他痴迷看小説,父親就給他寫長信講道理。回到家,他要先找到父親,恭敬地喊一聲爸爸。犯了錯,他會跪在父親面前。

  母親則將慈愛做到了極致。直到宋成上中學,她還在給兒子打洗腳水、陪寫作業,兒子稍微顯露的負面情緒都能讓她落淚。

  “父母要求我好好學習,好好聽講,成績要好。我習慣性地接受他們的安排。”宋成回憶道。

  因為父母嚴格控制他的外出時間,直到高中畢業,他能記起的最後一次在外玩耍也是小學時,放學後在河邊玩石子。讀初中後,“我們家不允許去同學家裏玩,或者出去玩。”

  “看閒書”也是被禁止的。冬天的時候,愛看小説的宋成會躲在被窩裏,用電熱毯的指示燈照着書,一字一字地讀。

  即使偷偷把一些時間花在了喜歡的事情上,宋成還是考進了泰興中學。這所高中“二本上線率”常年保持在90%以上,當地人戲稱它為“泰興最高學府”。人們相信,上了“泰中”,就等於一隻腳踏進了大學。

  14年後,泰興警方走訪瞭解到:“宋成的同學大多是博士,最低也是研究生,都在什麼研究院、國企之類的地方上班。”

  當時的趙宏林也和大部分泰興人的想法一樣, “只有‘好孩子’才能考進泰中,那裏不可能有‘壞孩子’。”

  “好孩子”宋成溜出教室,逃出校門,騎車來到學校旁邊的鼓樓街。那裏有不少網吧,他想上網看會兒父親總不讓他看的小説,“進入另一個世界,忘掉其他的事情”。

  3 因為受害者身中74刀,趙宏林和他的同事當時懷疑,這可能是起“仇殺”案件,兇手可能與死者有很深的矛盾。專案組調查了死者的社會關係,還跑到死者老家挨家挨户做調查,都沒有發現可疑對象。

  受害者的家庭在當地稱得上是“富人階層”,“財殺”是專案組考慮的另一種可能。但隨即他們就否定了這一推測:一枚嶄新的金手鐲還戴在死者手腕上,死者家中也沒有丟失任何財物。

  那時趙宏林根本想不到,那天闖進死者家中的人,正是為財而來。


  溜出學校後,宋成走到網吧門口才發現,自己沒帶夠上網的錢。當時是晚上7點多,離晚自習放學還有一個小時,他開始慢慢悠悠地往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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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方夏日的夜晚,氤氲着熱烘烘的濕氣。但後來想到當晚,宋成卻記得:“我一直覺得那天挺冷的,我感覺是冬天。”

  他家的小區距離案發現場只有不到300米。快要到家時,他穿過那條每天都要經過的小巷子,並在一排漆黑的院子裏看到了一抹光亮。這個地方他再熟悉不過,他清楚這些房子裏住的都是小城的名人。他朝着那盞燈走去,“像是被它吸引了一樣”。

  後來,他記不清楚,是小説裏的“俠盜”刺激了他,還是因為沒錢上網的尷尬,在那間院子前,他第一次有了“做一筆”的想法,想搞點兒錢。

  他走到那座有光亮的院落前,爬到院子圍欄外的花壇上,向內觀察。忽然,這個當時只有15歲的少年聽見一個女人的叫喊聲。他轉過身,幾乎與女人面對面,“不到一米”。

  出於本能,他想逃走。“她還是不停地喊‘小兔崽子,你是誰,你在幹什麼?’”宋成回憶説,那一刻自己的腦子一片空白,所有的想法不過是“這件事不能被我爸知道”。

  多年以來,對父親權威的恐懼和臉面的成全讓他擁有了一種條件反射:“我做所有錯事,第一時間的反應就是,如果被我爸知道了會怎樣?”

  多年以後,成年男人宋成坐在看守所的訊問室裏,説起那種恐懼感,然後把臉埋在手掌裏,失聲痛哭。

  他説這種恐懼感來自於“父親沉重的愛”和“害怕讓父親失望的壓力”。自己的每一步都要按父親的意思去做,“任何不符合主流價值觀的都會被他視為污點”。

  母親給他洗的衣服,父親如果覺得不好,會再給他洗一遍。中學時,父親常常請班主任吃飯瞭解他的情況。大學時,每學期父母都會到宿舍,為他鋪上一牀新被子。

  “他們的舉止都很端莊,為人也很正派,我爸媽最注重面子了。”他停頓了幾秒,又肯定地重複了一遍,“對,最注重面子。”

  在宋成的記憶中,他想和父親親近,“但不知怎麼親近”。他從來沒跟父親有過任何雙向的“交流”。每次做錯事,他不是捱打,就是要聽父親講“至少兩個小時不重樣的道理”。

  甚至,大學選什麼專業、畢業做什麼工作、和誰結婚、要不要生孩子這些事,都來自“父親的安排或要求。”

  “他這樣會讓我覺得很累,但是他又控制不住自己那樣做。”宋成的肩膀,披着涉嫌重大刑事案件的橙色背心,止不住地抖動着,“我必須接受這些,否則他就會很傷心。”

  後來,面對父親,他學會了“演戲”。他説自己即使不樂意,笑一笑也不過是“扯動一下嘴角而已”。

  4 在大規模排查和有針對性的調查都沒有結果後,警方的疑點再次回到受害人丈夫王伯官身上。

  案發前的午後,受害人本來和王伯官一起在鄉下的工廠裏,後來王伯官以“孫女沒人照看”為理由讓司機把受害人送回了市區。這個做法讓警方和所有知情人都感到懷疑。

  案發前40分鐘,受害人曾接到兒子的電話,要她去自己的店裏吃飯。如果她沒有準備晚飯,而是聽了兒子的話,或許就能躲過那場厄運,躲過那個扒在她家院牆欄杆外的男孩。

  事實上,15歲的男孩連院子也沒進去,根據他後來的回憶,聽到受害人的呼喊時,他正站在一團陰影裏,原本他可以沿着小巷,舒展年輕健壯的雙腿,就此跑掉,跑進另一種人生。但他太害怕了,“只想讓她別叫了”。他伸手去捂女人的嘴,換來的卻是更響亮的“救命”聲。他説自己腦子裏全是“聲音太大,聲音太大”,連刀子是什麼時候捅上去的都不記得。

  在陷入回憶的時候,他仍覺得當時腦裏“一片空白”,用刀刺人也沒覺害怕,只害怕有人看見,被人知道——一個名校優等生,逃課、上網、扒別墅院子欄杆,根本解釋不清楚。他繞到女人身後,用左臂勒住她的脖子,右手仍在持刀捅向她。他邊捅邊往屋裏拖人,直到自己沒有了力氣,女人沒有了聲音。

  14年後,在接受審訊時,宋成哭着説起對受害人及其家人的懺悔。當他戴着手銬腳鐐,被警方押着指認現場時,曾跪倒在那間院落門前,無法抬起頭來。與當年那個安靜的夜晚不同,沉重的腳鐐發出金屬碰撞的聲音,他聽到身邊有人在歇斯底里地哭喊、叫罵,有人向他衝過來,被警察攔下。

  説起這一切的時候,他看起來有點神思恍惚,還時不時閉上眼,身體輕微顫抖。他説這一切就像在做夢,就像當年的那個夜晚一樣。

  留給受害者家屬的沒有夢境,只有冷冰冰的現實。

  在宋成從高中到大學畢業的這7年間,曾經在泰興風光無限的王伯官,“走在街上都有人在背後指指點點。”就連他的子女也有點相信父親“僱兇殺人”的傳言,“父子父女間總有種説不清的隔閡。”

  事發後,死者一家人都搬離了原來的那棟房子。7年間,院子裏、房頂上長滿了雜草。因為妻子遇害時,王伯官待在廠子裏,他便發誓,案子一天不結,就一天不回廠房。沒過幾年,這家曾經的明星企業就宣告破產。


  刑警趙宏林和裝滿物證的鐵皮文件櫃一起老了。他的鬢角冒出白髮,物證櫃表面也出現片片鏽蝕。但他始終沒放下這起案子,如同櫃子依然安靜地懷揣着那些現場照片、案情文件和血色的證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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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14年間,泰興公安局每年都會把這起案子“過上兩遍”。與此同時,全國公安系統的DNA信息庫也在迅速擴容。

  3年前,局裏建立了自己的DNA鑑定實驗室,泰興公安局刑事技術科的警員從鐵皮櫃裏取出那兩滴血跡樣本,趙宏林還記得血跡顏色已經發暗,散發着“發黴和腐臭”的味道。

  儘管如此,技術人員還是重新找到了隱藏在這兩滴血跡上的那串密碼。以後的每天早上,這串密碼都會被拿來與信息庫進行比對。不管是當年參與辦案的趙宏林,還是剛剛進入警隊的新警員,都靜靜等待着密碼匹配成功的那天。

  5 做完一生中最脱軌的事,15歲的少年宋成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的手也受傷了,在看到受害人沒有氣息後,他反而有一種出奇的平靜感。他找到這棟房子的洗手間,清洗了沾滿血的手。旁邊的廚房裏,受害人為晚飯煮的粥正冒着熱氣。

  走出洗手間時,他聽到有人發出“嘎嘎”的聲音,便跑上二樓,發現兩間敞着門的屋子裏都沒有人。他循着聲音,來到後院,看到一個老人背對着他,頭也不回。宋成馬上意識到他是個“傻子”,沒有“威脅”,就走出客廳,翻牆離開。事實上,那位老人是受害人丈夫患有智力障礙的兄長,懷中還抱着受害人的小孫女。

  離開後,宋成沒有馬上回到距離不超過300米的家,而是繞到家對面的河邊,將那把原來用於“耍酷”的彈簧刀扔進了小河。

  後來警方的追訪證實了這點。當時,宋成身邊有不少男生都把刀藏在書包裏,偶爾圍在一起偷偷比畫。

  整個作案過程大概只有五六分鐘。宋成回憶,年少的自己跨上自行車騎出巷子,發現路上的行人像往常一樣悠閒,迎面吹來的風裏還是有股魚腥的味道。他發現沒有人注意他,一切都一如往常。

  只是那場“噩夢”再也沒有離開過他。當晚回到家後,他一閉眼就看見受害人的面孔,耳邊響着那一陣歇斯底里的“救命”聲。

  此後多年,每一次回家,他都要繞到大路,再也沒有走過那條小巷子。但在他的腦海裏,那個搖曳着微弱燈光的小院子,並沒因為時間變得模糊,反而“更清晰”。

  從民警後來調出的成績單看來,他的分數從整欄的90多分一路下降,80分、60分,直到50分。參加高考,這個曾被父母師長寄予“北大清華”期望的男生只考上江蘇的一所三本院校,成了泰中“剩下的10%”。

  除了成績快速退步,在三年高中生活中,宋成看起來並沒有別的異常,他也會跟同學説笑,沒跟任何人發生過摩擦。只是沒有人知道,他曾經不止一次想過自殺。

  高二時,他曾經爬上窗台,不料母親忽然出現。高三時,在某個雨下得大到看不清前方道路的日子裏,他閉着眼睛騎車,渴望車禍降臨。落網前的一段時間,他還想過去西藏,就死在那裏,因為“雪山純淨,而我太髒了”。

  上大學後他就在外面租房,怕在宿舍裏不小心説出夢話,更怕經常出現在他夢裏的那個滿臉是血的老太太。他從不睡牀,覺得牀下有人,從大學起,他就睡在地上或者沙發上。

  每天晚上,他幾乎都睜着眼,一直到天亮。但比起黑夜,他更怕白天。“白天讓我無處可藏。”他説,他怕人來人往,怕與人交流,怕秘密被人看穿,“要不停偽裝,讓別人覺得你是個正常人。”

  “我在我爸身上學到的東西就是不要説太多,因為我覺得他説的太多了,而且都沒用。”宋成説,但他不得不接受父親的所有計劃。大學畢業後,他去往上海,進入父親安排的國企上班,他住在父母置辦的房子裏,迎娶了父母認可的妻子,並按雙方老人的意思,跟妻子生下一個孩子。

  “我看過一個故事,你給一個人做了一桌好吃的,你希望他多吃一點,你覺得為這個人做了很多,但是他其實只是想喝杯水而已。”宋成平靜地,一字一句地説着。

  在別人眼裏,他過着“有車有房有妻有子”的體面生活,但在別人看不見的時空裏,他豪賭、盜竊,過着另一種人生。

  宋成關注過“辛普森案”,清楚被抓的那一天早晚都會來,他也相信自己擁有的一切最終會失去。賭完之後,他才覺得自己能徹底放空,“但必須輸……我要提前把這些東西全部拋棄,我寧可自己不要了”。

  從大學畢業到2016年8月,宋成欠下了200多萬元賭債,“想用那樣的刺激沖淡對殺人回憶的恐懼。”

  為了還債,他又加入了盜竊團伙。去年1月,他在上海作案時被抓,在上海看守所抽取血樣時,他心裏清楚,“那天終於要來了。”

  父母和岳父母分擔了他的賭債,但他馬上就要求和妻子離婚。岳母把他的兒子帶到民政局,希望用孩子挽回他們的婚姻。但宋成冷靜地説道:“我只會傷害最親近的人。”堅持離婚。

  6 今年1月,當年在命案現場提取的血滴,終於講出了宋成隱藏了14年的秘密。

  血滴裏的那串密碼終於被重新激活。在泰興公安局刑事技術科每天例行“碰信息”時,民警聽到了那個熟悉的提示音,電腦屏幕上彈出了一個對話框,提示這串密碼,與上海一起盜竊案的嫌疑人的DNA密碼匹配成功。

  接到兇手被抓的電話後,王伯官“大哭了一個下午”。他已經説不清自己是高興還是悲傷,14年來的屈辱、傷痛被壓抑成低頭沉默,如今終於找到了出口。

  當年案發後,王伯官曾把妻子手上那個手鐲取了下來,和自己的一枚戒指熔在一起,重新打了條手鍊。如今找到兇手後,他把這條戴了14年的手鍊取了下來,打算送給15歲的孫女——奶奶出事那天她只有10個月大,被背對着兇手的“傻爺爺”抱着,待在後院裏。

  宋成並不知道自己當年留下了這幾滴血跡。他在用刀捅向受害人時,不小心扎到了自己勒住受害人脖子的左手手腕。

  直到第二天下午,他才發現手腕受傷了。傷口癒合後,留下了一個指甲蓋大的傷疤。此後,他總是不自覺地用右手捂住這個傷疤,直到父親給他強制改掉。只是直到現在,他還是會在人多時,把左手手腕縮進袖子裏。

  每次洗澡,每當摸到這個傷疤,他都會“渾身打個激靈”。他不想看到這個疤痕,以至於在高二的一個晚上,他拿刀片在自己的左下臂上劃出5條從上到下的口子。

  “既然一定會看到它,就讓它更多吧。”在看守所裏,他掀開袖子,露出那了5道長長的傷疤。

  無法忘記過去的宋成曾與妻子定下“不要孩子”的協定,覺得“沒資格當父親”。但當他把剛出生的兒子抱在手中時,忽然覺得孩子就是另一個自己,“一個沒有罪惡的自己”。

  他在睡覺時喜歡主動靠近熟睡的嬰兒,用自己的身體蜷成一個弧度把兒子裹在懷裏。他説他能感受到一個生命的天真、純潔,“就像一個重新開始的,沒有罪惡的自己。”

  14年來,他只對襁褓中咿咿呀呀的兒子講過自己的秘密,輕聲地告訴他:“小寶你要好好的,爸爸殺過人,你要做好人。”

  他曾想象過,他要給眼前這個孩子最好的教育,就是兩個字:快樂。“這是從我父親那裏學到的。”他眼神堅定地説,確認那是與父親“完全相反的教育方式”。

  宋成的前妻回憶,前夫每次看孩子的眼神,“都好像是在看最後一眼”。但當這個深愛孩子的父親想到以後的生活時,卻表示不願兒子叫他爸爸。“我孩子出生後,我第一眼看到他時,我腦子裏全是以前殺人、盜竊、賭博的畫面。他越長大我越怕,我的事要是曝出來,他的一生就毀了。”

  在上海因盜竊被抓後,宋成見到從家鄉趕來的刑警,聽到了熟悉的鄉音。那一刻,這個29歲的男人意識到了接下來將要發生的事,他忽然感覺,“就像是見到了我的父親”。

  他從未怨恨過父親,因為“你不能把父母對你的好當成壓力”。

  在他看來,如果14年前父親知道他殺了人,一定會自殺。但現在,他相信父親不用。因為“這些年我已經做了足夠多讓他失望的事情”。

  就在回到泰興的第二個星期,他從在看守所提審他的民警那裏得知,自己其實是父母領養的孩子。

  他的第一反應,是想知道親生父母和其他有血緣關係的家人是什麼樣的個性,是不是也是“壞人”。“我有點人性本惡的觀點,我想不通為什麼這樣的教育也能把我教成這樣的一個人,我只能想,可能我天性就是這個樣子。我養父母的命真的太苦。”

  他曾經想過,“我大不了把命還給爸媽”,但發現現在連這個資格都沒有了。

  “在裏面的生活,會更容易一點吧,起碼不用再演戲了。”審判即將來臨,宋成卻非常平靜。

  只是有時,他還是會想起14年前的那天晚上,他殺了人,在洗手間清理血跡。少年抬頭看到鏡子裏的自己,滿臉是血,就用手去擦鏡子,血越擦越多。

  那一刻,他對着鏡子裏的自己説:“從現在開始,你已經不是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