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山遠: 由於有曹操、袁紹這種“惡少”, 才有了伴娘...
不知從何時起,伴娘成了一個“高危職業”,媒體時有伴娘被性騷擾的社會新聞,連外媒也在關注在中國伴娘的危險係數,以至於有報道稱:某些地方甚至出現了“職業伴娘”。
文 | 關山遠
本文轉載自“新華每日電訊”(ID:caodi_zhouk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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網上有許多所謂“鬧伴娘”的文字圖片與視頻,可謂全媒體呈現,內容不可描述,足以證明一個真相:伴娘是為新娘服務的,這種服務遠不只是迎賓、擋酒、收紅包。據考證,伴娘(在歷史上有不同的名稱)之出現,是為了保護新娘。
古代當新娘確實有些危險,危險主要出在迎親路上,那時交通不發達,不像今天這樣開一溜豪車,從東城接到西城就完事了,以前歡天喜地的迎親路,很可能變成一場心驚肉跳的冒險之旅——無論對於君王、仇家或者流氓、土匪來説,新娘都是極具象徵意義的“戰利品”。
比如,明末女真葉赫部的布喜婭瑪拉,史稱葉赫老女,又名“東哥”,名字不好聽,卻是絕代佳人,曾許配給努爾哈赤,後又悔婚。當她最終嫁到蒙古時,憤怒的努爾哈赤揚言要半路把她給劫回來,動靜鬧得很大,不得不派軍隊保護新娘一行。
《羋月傳》中的送親畫面,羋月為保護新娘,裝成伴娘被劫走。
初期,陳國公主、超級息媯嫁到息國,陳國在今天周口的淮陽,息國在今天的息縣,相距大約200公里,在古代,這是一次長途旅行了。而在小國林立的時期,息媯出嫁之路,還是一條跨越多國的境外之行。
結果走到蔡國的時候,美麗的新娘子出事了,雖然沒被搶走,但從後來的鬧出的大動靜來看,她應該是遭到了比較嚴重的性騷擾,而且,騷擾她的居然是自己的姐夫蔡侯。她的丈夫息侯難以承受這等奇恥大辱,“衝冠一怒為紅顏”,開始了報仇行動。
息國弱小,他借大國楚國之力,征伐蔡國,楚國出兵,在一次戰役中抓住了色情狂蔡侯,這個色情狂哪想到調戲小姨子的後果這麼嚴重,便在楚王面前忽悠:“她太美了,我控制不住自己啊……”
楚王也是個色情狂,於是滅了息國,娶了息媯,生了兩個兒子。但息媯從來不愛説話,楚王問她,她哀怨地表示搞成這樣,對不起前夫。楚王也感覺有些過意不去,怎麼才能讓她高興呢?於是又出兵踏平了蔡國。真是一出“迎親釀出的連環悲劇”。
危險也可能發生於迎親之外。比如莫言小説《紅高粱》中,新娘子在婚後三天回門路上,被土匪餘佔鰲給弄到了高粱地裏,席地幕天了。
末年,同為惡少年的曹操和袁紹還設計劫持過新娘子,《世説新語·假譎》有詳細描寫:他倆先是以調虎離山之計,把客人騙開,然後曹操“抽刃劫新婦”,在路上袁紹掉進荊棘叢中,出不來了,曹操大喊:“偷兒在此”,袁紹給嚇得使出吃奶力氣,掙脱出來,兩人成功逃脱。
這事至少驗證了曹操日後打仗擅長使用計謀的特點及某些不良“癖好”。他在奔五的年齡,還因為霸佔新婚婦女,差點被張繡殺掉,幸好有猛將典韋拼死相救,此次,曹操發出了被後人反覆調侃的著名哀號:“非典,吾命休矣!”
以上鋪墊,皆為證明新娘可能遭遇之危險,關鍵時刻,需要一個挺身而出的伴娘。伴娘有“替身”之功能,穿得像新娘子,來誤導對新娘垂涎三尺的搶劫者。
《五魁》劇照。
賈平凹寫過一箇中篇小説《五魁》,柳家為兒子娶親,短工五魁奉柳太太之命背上木褡去苟子坪背新娘,一路吹吹打打,很是熱鬧,結果遭到了土匪,“苟子坪距雞公寨僅剩下15裏的山道上,果然從亂草中跳出七八條白衣白褲的莽漢橫在前面,麻臉陪娘尖錐錐叫起來:‘白風寨!’”
在白風寨土匪面前,一羣男人嚇得不行,“麻臉的陪娘卻是勇敢的女流,立即抓掉了頭上的野花,一把土抹髒了臉,走過去跪下了:‘大爺,這枚戒指全是赤金,送給大爺,大爺抬開腿放我們過去吧!’”
但土匪執意要搶新娘,“陪娘立即站起:‘這使不得,這使不得!’雙手揮舞,似要抵擋了。那人抽刀來掃,一道白光在陪孃的面前閃過,便見一件東西飛起來,陪娘定睛看時,東西已被賊人接住,是半截指頭和指頭上的戒指,才發現自己中指已失,齊楞楞一個白碴,就昏死地上了……”
五魁是個短跑冠軍,背起新娘就逃,一度以為自己逃脱了,他還在想:“如果土匪發現走失了新娘,會不會就又搶走了這個麻臉斷指的黃皮婆呢?”
當伴娘,是挺不容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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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鬧伴娘”,其實是“鬧新娘”“鬧洞房”的替代版或限制版。
莊重聖潔的婚禮後,接踵而至的是充滿色情意味的細節不可描述的“鬧洞房”,靈與肉的巨大反差啊,此處可借用莫言描寫高密東北鄉的一句話:“最美麗最醜陋、最超脱最世俗同時最聖潔最齷齪……”
這個習俗歷史悠久,早在末年,哲學家仲長統就嚴厲批判過:“今嫁娶之會,捶杖以督之戲謔,酒醴以趨之情慾,宣淫逸於廣眾之中,顯隱私於族親之間,污風詭俗,生淫長奸,莫此之甚,不可不斷也。”
仲長統與曹操是同一個年代的人,他少年時就博覽羣書,而此時曹操熱衷玩劫持新娘的惡作劇,仲長統後來曾在曹操麾下工作過,不受重用,可以理解。
“鬧新娘”“鬧洞房”,鬧的人,都鬧得理直氣壯。漢代班固在《漢書·地理志》中記載燕地風俗:“嫁娶之夕,男女無別,反以為榮。”鬧洞房的人甚至演繹出了一套理論:“洞房鬧得越兇,越刺激,新郎新娘的婚姻則會越美滿。”
中國最早的畫報《點石齋畫報》曾刊登了這麼一件軼事:清康熙年間,上海寶山發生了一起案件:同村小潑皮鬧洞房時鬧得過了火,惹怒了新郎,兩人打起來了,新郎打架比不上小潑皮,反而被打傷了,一怒之下,告上衙門。這個案子不復雜啊,當然是小潑皮的錯,但是縣令審問小潑皮時,後者卻振振有詞:“新婚三日無大小!”
李安電影《喜宴》海報。
“鬧洞房”,還鬧到了國外。李安導演過一部電影叫《喜宴》,講的是獨自在打拼的偉同和自己的同性戀伴侶生活在一起,卻被老家的父母催婚,無奈之下,偉同決定和自己的租客葳葳假婚。
婚禮很熱鬧,然後開始鬧洞房,偉同和葳葳身不由己,被來賓導演了各種情色遊戲,其中一個節目是:“請新郎新娘鑽進被窩,你們兩個一件件把衣服脱下來,脱光了,我們才走。”當然,脱光了,他們還是不會走的。
以前並非每個婚禮上都有伴娘,“鬧洞房”,主要是戲(騷)弄(擾)新娘,某地還流行過一個《新房曲》:“一看新娘手,二看新娘腳,三看新娘腰,新娘要不親手送,我們就要伸手掏……”絕對是少兒不宜。新郎如果情緒失控,大打出手完全是可能的,所以,伴娘出現後,把新娘給解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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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所周知,無論是“鬧新娘”還是“鬧伴娘”,都是婚俗陋習,但這種陋習,為何有如此頑強的生命力?
如果追溯本源,“鬧”,有很多原因,最本質的,或許只有3個:一,以男性為中心的熟人社會的狂歡;二,性啓蒙;三,被壓抑慾望的釋放。如果更精要地概括,或許是:原始衝動和本能慾望在羣體行為中的釋放,同時,理性泯滅。
在中國,對於性,雖然人們私下津津樂道,但歷來在公開場合,是件很羞恥的事,中國性教育的困境,可以寫成洋洋萬言雄文。“鬧伴娘”或“鬧新娘”,恰恰提供了一個公共場合性教育、性啓蒙的機會——雖然是畸形的.
那些剛在婚禮上飲足了酒的青年男子,怎會放過這個機會?礙於情面,不敢對新娘過度騷擾,不是還有漂亮的伴娘嗎?祿山之爪,蠢蠢欲動。
“鬧伴娘”最兇的,從來不是一人對一人,而是一羣人對一人。對於個體來説,羣體性行為,是一種暗示,是一種點燃,是一種安全感。
柳巖給包貝爾當伴娘,險被扔進水裏
心理學家勒龐的名著《烏合之眾》,提示了這種現象的本質:當一個普通人在日常生活中,面對的是個體心理的規制,遵循的是社會的一般化道德,然而,一旦置身羣體之中,個體便會在最短時間內自我隱匿,成為從屬於整體的不起眼的“符號”,帶有同一性特質,因而個性湮沒。
羣體中,個人是無名的,他甘願服從甘願簡單甘願抽象化,具象的複雜的批判的品質被肆意踐踏。他不再是普遍預設中的理性自足的責任主體,在羣體中,任何人都可以搖身一變,成為帶有原始衝動和本能慾望的純粹行動和免責的執行者,思考是多餘的。
是的,那些“鬧”完之後獨自一人時或心存僥倖或後悔莫及的男青年,驚訝於自己那些瘋狂的言行舉止,卻很難還原當時的真實心境了。
按照的理論,此時此人已被“力比多”所控制,代表慾望的完全潛意識的“本我”極度膨脹,而代表道德判斷與道德自律的“超我”,全面潰敗,在“本我”與“超我”之間尋求平衡的“自我”,已經完全失去了調節的力量,完全失去自我的軟塌塌之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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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今新人無不重視婚禮,豪車接送、司儀抒情,幾乎已成標配,同樣成為標配的是伴郎伴娘,尤其是伴娘,人數是否多、顏值是否高,通常被視為新娘個人及其家庭人脈與實力的一個符號。
當然,新娘一般不大願意邀請比自己漂亮的姐妹充當伴娘,不過,也不會邀請像小説《五魁》中那個一臉麻子的年紀大的女人充當伴娘,伴娘太漂亮,固然是搶新娘子風頭,伴娘模樣醜陋,也是坍新娘的台。
再説説小説《五魁》,這其實是一部相當虐心的小説:五魁揹着新娘,還是被土匪捉住,五魁來到白風寨,強抑恐懼向寨主討回新娘,完璧歸回柳家。而柳家已發生巨大變故:新郎得知新娘被劫,怒取火槍要去報仇,卻因走火打斷了自己雙腿,變成了一個沒有性能力的男人。
他整日虐待新娘,五魁後來救出了新娘,一起躲到大山中,但五魁始終礙於道德束縛,不敢與這個美麗而可憐的女人發生關係……她最終墜崖自殺,而五魁成了一個好色如命的土匪,到處搶壓寨夫人。
這部小説如果有一個主題,那就是“性壓抑”。新郎、新娘、五魁,都是性壓抑。在電影《喜宴》中,導演李安還客串了一個角色,當某位洋人賓客驚歎於鬧洞房的習俗時,李安講出了一句經典台詞:“你正見識到五千年性壓抑的結果。”
集體的性壓抑,其實是一種精神疾病,需要引起高度重視。當代中國處於社會劇變期,價值觀多元化,傳統家庭解體,尤其是一個龐大的進城務工人員羣體,很多是丈夫進城、妻子留守模式,他們的“性福”,曾被廣泛關注。
此外,中國男女比例失調,也造成了一批性壓抑者——聯合國設定的正常值為103—107,即正常情況下,每出生100個女孩,相應會出生103—107個男孩,但中國人口統計數字顯示:進入新世紀以來,中國的出生人口性別比最高時達到121.2,有些省份甚至達到了130。專家憂心忡忡地表示:保守估計,中國未來30年將有大約3000萬男人娶不到媳婦。
在大城市,有很多所謂的“剩女”,她們更多是個人主動選擇“剩”着;在農村,卻有更多名符其實的“剩男”,他們是因為經濟原因,被動單身。
伴娘在某些地方遭遇的騷擾尷尬,或正是男女比例失調現象的折射。如何解決這一時代難題,是個大課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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