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孩子團聚卻又孤獨,濟南老漂族的 “愛與哀愁”
隨着城市化擴展加快,越來越多的年輕人選擇背井離鄉,為子女或第三代,這些人的父母也不得不遠離家鄉,來到子女所在的城市生活,這些老人被稱為“老漂族”。他們甘願當起“家庭保姆”,每日為照顧兒孫起居操持家務。他們雖然享受着閤家團聚的天倫之樂,卻也承受着孤獨和煩惱……
老頭子不習慣濟南
六十多歲了兩地分居
為了幫助孩子,曹建英(右)老兩口從老家來濟南照顧孫子。與孫子在一起,是他們最快樂的時光
27日,歷下文化廣場,每天下午都能看到很多老人推着嬰兒車在廣場散步,二孩政策實施後,為照顧孫輩離開老家的老人越來越多。來自青島膠南62歲的張芳(化名)就是其中一位,從女兒懷孕開始,她就來到濟南生活。
鑑於女兒、女婿工作忙,張芳便與老伴商議,自己先來照顧外孫。按照計劃,她要一直照顧小外孫到3歲,到孩子上幼兒園了才回去。這段時間,老伴一個人在膠南,有空就來濟南看看外孫,一方面是因為老伴不習慣這裏的生活;另一方面,也是最主要原因,女兒家住房面積有限,住不下。
“現在照顧小孩太累,講究太多了!從奶粉選擇、沖泡,再到碗筷消毒,女兒方方面面都有要求。”這讓一輩子生活在農村的張芳十分不習慣,“可再不適應,為了幫孩子,也得咬牙堅持。”
這也是大多數濟漂老人的心聲。王美(化名)剛滿60歲,但對一直生活在農村的她來説,自己已經步入晚年。“城裏雖然好,但總覺得不是自己的家。”來濟一年多,諸多不適應。
在照顧孫子的問題上,王美常與兒子兒媳發生分歧――小朋友找孫子出去玩,王美不放心,寧願讓孫子呆在家裏,兒子卻認為小孩子應該多出門活動;孫子犯了錯誤,老人總是不捨得批評,兒子卻認為絕不能縱容孩子;孫子貪玩不吃飯,王美一口一口地喂,兒子兒媳對此卻不以為然。
不過,畢竟是在兒子家裏,也不能讓兒媳煩,平時有看不慣的王美就憋着,“我來就是看孩子的,只要他們好,我的任務就完成了”。像張芳、王美這樣為照顧晚輩而“漂”的老人不在少數。
《中國流動人口發展報告2016》顯示,照顧晚輩、養老以及就業,是構成老人流動的三大原因,其中,為照料晚輩而流動的老年人口占流動老年人口總數43%。
和子女聚在一起
卻難抵精神空巢
與眾多兩地分居的“老漂族”相比,來自河南的張大爺雖然不用與老伴分居,然而離開生活了60多年的地方來到濟南,寂寞和孤獨時不時湧上心頭。“上了歲數,本該享享清福,現在為了孩子,卻得重新適應。”張大爺説,“買菜、做飯、帶孫子,老爺們兒很難插上手,這一口方言想改又太難,新鄰居們根本聽不懂。新地方人生地不熟,只能在小區和周邊溜達。”
9月中旬,他發現小區停了一輛“豫A”車牌的私家車,心裏那個高興啊,別提有多親切。幾乎每天,他都要到停車的地方去,看看車在不在。“結果等來了一個姑娘。如果車主是個男人,我肯定遞上煙,用家鄉話好好聊上一聊。”
“老家的房子一直都在,我還是想回老家。”65歲的李剛一年前跟老伴從棗莊搬到濟南。25日,見到李剛時,他正一個人坐在廣場長凳上曬太陽,離他不遠就有不少老人聚在一起打牌、聊天,李剛顯得很孤單。“方言聽不懂,在這裏沒有朋友,整天就跟坐牢似的,現在都不願出門了。”
李剛説,一年來他每次提出自己先回老家,讓老伴兒在這兒照看孫子,兒子都跟他發脾氣,説他不會享福,回去了讓老家人罵他不孝。“你説這是享福還是受罪?”
山東大學社會學家張洪英認為:“老漂族”的精神現狀就是心理空巢或是精神空巢。以前自己是家中的權威,換到兒女家居住,這種價值感便會瓦解,取而代之的是失落、孤獨、衰老、抑鬱、焦慮等不良情緒,同時,由於子女上班非常繁忙,忙碌一天後回到家也很少與父母交流,老人更覺得孤單。
有的寧願坐着發呆
也不進社區服務中心
歷下區文化廣場上有不少外地老人。
王鵬是山青社工服務中心的社工。他所在團隊正在甸柳三居開展“‘愛晚’城市錦囊”濟漂老年人城市融入服務項目。活動進行半年,看見廣場上的外地老人們都扎堆聚起來聊天,“老人們沒有了之前的孤單冷清,我們很欣慰。”
剛來社區時,王鵬與同事一直從事“銀齡俱樂部”老年大學的項目。社團活動開展起來後,王鵬卻發現:參加社團的大都是本地老人,外地老人很少。“濟漂老人鮮有參加的,他們寧願在廣場聊天發呆,也不願走進社區服務中心。”為此,經過調研,山青社工服務中心通過濟南公益創投活動,開展了“‘愛晚’城市錦囊”濟漂老年人城市融入服務項目活動。
開展之初,王鵬等幾名社工很難得到社區濟漂老人的信任。“看見我們在文化廣場做問卷調查,老人們都躲着我們走。”沒辦法,頭幾期活動,王鵬苦口婆心、生拉硬拽地找了幾位濟漂老年人蔘加活動。“慢慢地,他們相信了我們,也開始主動向其他濟漂老年人介紹我們的活動,如今社區內已有59名濟漂老人蔘加活動。”
“一開始並不知道有這個組織,知道後便經常來參加。”自活動開始,來濟十年的濰坊昌樂老人王觀勝,幾乎沒有落下。有時見捧場的老人不多,王觀勝便主動去廣場招呼老年人蔘加;有時候,活動時社工人手不足,他便會主動搭把手。“一個是開心,有人能聊天;一個是交流很多事,認識了一些老人。”
老“漂”易有負面情緒
關愛需要社會合力
由於離開原有的生活環境,來到陌生城市,“老漂族”面臨行為方式、交往方式的轉變。對老年人來説,這是一個繼續社會化的過程。在這個過程中,許多“老漂族”出現適應不良、孤獨、自卑等負面情緒。
記者發現,受訪的在濟外地人,在陌生環境裏,容易產生精神上的孤獨感和焦慮感。濟南二安心理諮詢中心的諮詢師莊衞東分析稱:在中國傳統觀念裏,父母在子女面前有着極大的“權威”;但是來到子女家,地位發生轉變,老人的“權威感”便會瓦解,部分老人在心理上會有寄居的不適應感,“他們內心會產生自卑、無用等負面情緒。這些負面情緒最終形成主觀上的無能感。”
山東大學社會學家張洪英稱,濟漂老人作為社區的“邊緣人”,沒有朋友、無法融入城市社區是他們最大的難題。“對於老年人來説,來到陌生的城市,與原有社會支持系統脱離,他們並不能馬上適應當地的生活,不敢與陌生人交往;同時社區也很少開展針對老漂族的活動,即使有相關活動,他們也大多不會主動參加。舊的生活圈子遠離,新的生活圈子難以建立,遇到家庭瑣事、情感孤獨等問題時便難以排解。”
此外,由於我國社會保障機制尚不健全,一些流動老人的異地生活或多或少會遭遇就醫、社保等問題,最突出的就是不能享受城市居民同等待遇。“户籍制度以及與其掛鈎的一系列社會保障制度引起的制度壁壘阻礙了老漂族的社會融入,再加之處於老年期的老漂族在生理、社會經濟及心理上處於弱勢,都導致了老漂族在社會融入過程中遭遇困境。以濟南市為例,免費公交、居民養老補貼只是針對濟南市户籍的老人,外地老人無法享受。”
張洪英認為,解決這些問題,一方面需要有關部門給予充分重視,採取切實的行動,如提升社會保障制度的覆蓋面,將地區社保普惠到流動老人羣體上,儘快打破地區之間壁壘,實現異地醫保等在全國的“聯網、聯通、聯動、聯保”等。
而另一方面,流動老人及其子女自身的因素也很關鍵。與父母相處,需要年輕人多講孝道,遇到問題多與父母溝通,不僅關注老人的物質生活,更要重視他們的精神生活,多一些陪伴。“當務之急是制訂適當的社會工作服務方案,加大對這些家庭的支持力度,同時引入社會工作者參與提供相關服務。”
(齊魯晚報・齊魯壹點記者王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