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巴嫩正在燃燒,法國總統突然來了
東方智庫首席研究員 周遠
8月4日傍晚,黎巴嫩首都貝魯特港口區接連發生兩次震驚世界的大爆炸,當地居民形容此次爆炸如同“原子彈一樣震撼”,與黎巴嫩隔海相望的塞浦路斯也有強烈震感。最新報道稱,此次大爆炸已造成150人死亡、5000多人受傷、500餘人失蹤,30萬人無家可歸,把本已處在危機邊緣的黎巴嫩推向崩潰邊緣。
爆炸之後,馬克龍突然造訪貝魯特
爆炸濃雲在逐漸散去,但貝魯特仍在悲憤與胡亂中燃燒。貝魯特人説,大爆炸震碎的不僅是當地的房屋玻璃,更是黎巴嫩人的內心,碎片將逐漸掃去,但心頭的碎片將永遠隱隱作痛。
爆炸事件發生後,國際社會紛紛對黎巴嫩表示慰問,提供各種援助,據報道率先發去慰問電和提供緊急援助的是法國。兩天後的8月6日,法國總統馬克龍取消原定休假計劃,緊急趕赴貝魯特,黎巴嫩總統奧恩親自到場迎接。一天的行程中,馬克龍風塵僕僕,不僅到爆炸現場察看慰問,而且與黎巴嫩總統奧恩、總理迪亞卜、議長貝里以及黎巴嫩各方政治領導人舉行了會談,協調國際援助,並對黎巴嫩局勢發表了看法。
馬克龍在個人推特上發文表示,“黎巴嫩並不孤獨”。馬克龍呼籲黎巴嫩政界進行一次“政治改革”,承擔起應盡的歷史責任,強調如果改革不進行,“黎巴嫩將繼續沉淪”。他指出,黎巴嫩正陷於一場“政治、道德、經濟和金融危機,黎巴嫩民眾是這場危機的第一個受害者”。面對當地抗議示威羣眾,馬克龍強調法國將繼續對黎巴嫩提供救援和善後援助,但法國的援助是提供給黎巴嫩人民的,他將竭力避免這些援助“落入腐敗之手”。
馬克龍的貝魯特之行引起國際社會高度關注,凸顯了馬克龍本人以及法國在黎巴嫩災難之際的同情援助之態,因而博得國際輿論好評與當地很多民眾的點贊。黎巴嫩有輿論指出,相比之下,馬克龍更令人尊重;因為在爆炸事件發生兩天後,黎巴嫩“甚至還沒有部長或其他政府官員向黎巴嫩人民道歉,沒有人願意去醫院看望受傷人員,或調查對居民區的破壞情況,表示給災民提供援助”。也許,黎巴嫩當局很忙,也許他們有説不出的苦楚。
內憂外患,黎巴嫩成為西非火藥桶
黎巴嫩總是那麼苦難深重。這個國家很小,卻從不缺引起國際社會關注乃至震驚的新聞,而且常常滴着血和淚,含着苦和澀,甚至冒着暗殺和戰爭的火藥味。
黎巴嫩的悠久歷史是一部苦難史。從自然稟賦講,這個國家並不富有,糧食和能源等基本都要靠進口。但黎巴嫩扼守着亞非歐三大陸的戰略要道,也因此成為各國必爭之地。古代歷史上,黎巴嫩相繼受到埃及、亞述、巴比倫、波斯、羅馬的統治,7至16世紀初成為阿拉伯帝國的一部分,1517年被奧斯曼帝國佔領。多國軍隊入侵佔領,多個民族紛至沓來,多種宗教文化交匯博弈。
1943年黎巴嫩獨立前夕,各教派曾就國家權力的分配達成協議:黎巴嫩的總統和軍隊總司令由基督教馬龍派人士擔任,議長和總理分別由伊斯蘭教什葉派和遜尼派人士擔任,這種政治和宗教權力格局延續了多年,但政治與宗教勢力的爭鬥博弈不會簡單地按照這種分配協議進行。
近代以來,隨着黎巴嫩人口結構變化,居民中信奉伊斯蘭教者增多,國家權力的分配出現爭議,由此暴發了各種衝突和危機。1975年4月,黎巴嫩基督教和伊斯蘭教兩派爆發了一場持續15年的內戰,嚴重破壞了黎巴嫩的經濟,造成大量人員傷亡和財產損失。
中東戰爭的爆發,巴勒斯坦武裝力量被迫轉移到黎巴嫩,巴以衝突的加劇,以色列對黎巴嫩境內巴勒斯坦武裝力量的軍事打擊和對黎巴嫩南部的佔領,黎巴嫩真主黨的不斷反擊……一幕又一幕慘烈的衝突與戰爭,在黎巴嫩這塊小小的土地上屢屢上演。
除此以外,黎巴嫩還被北部鄰國敍利亞盯上,使得黎巴嫩局勢更加複雜動盪。2005年2月14日,黎巴嫩前總理拉菲克·哈里里在貝魯特聖喬治灣附近的一起汽車爆炸襲擊中身亡,暗殺事件激起了一系列遊行示威,最多時人數多達100多萬人。在民眾強烈要求和國際輿論壓力下,敍利亞被迫於2005年4月26日按照聯合國決議自黎巴嫩撤軍,從而結束了對黎巴嫩長達29年的直接干預。
但平靜的歲月總是不長。敍利亞撤出後,在中東地區不斷坐大的伊朗又開始染指敍利亞。之後敍利亞陷入至今不能自拔的內亂與戰亂,伊朗與敍利亞的軍事合作,彼此對黎巴嫩的滲透利用,給以色列再次動武提供了口實。而黎巴嫩真主黨的勢力膨脹與暴力主義,又在不斷挑動着這個地區的戰亂與衝突,各種明爭暗鬥導致黎巴嫩成為了西非地區的火藥桶。
苦難深重,黎巴嫩還將會發生什麼
除了外部因素,黎巴嫩國內政黨林立,各有山頭,各有外部勢力背景,互相的爭鬥與傾軋,讓黎巴嫩不斷陷入戰亂危局。黎巴嫩多次出現總統和總理的真空。2016年11月3日,奧恩總統任命遇刺身亡的前總理拉菲克·哈里里的兒子——薩阿德·哈里里為總理並組閣,小哈里里上台後執政艱難,2017年11月在出訪沙特期間宣佈辭職,引發國際社會震驚與困惑,雖然最後於12月宣佈收回辭呈,但沒有執政多久就被迫流亡到巴黎。在再一次權力真空後,現在的黎巴嫩總理迪亞卜走馬上任,但其執政維艱,左右不滿,街頭抗議不斷。
不瞭解黎巴嫩的歷史,就很難了解當前黎巴嫩局勢,特別是此次貝魯特大爆炸事件的極其複雜性。爆炸讓黎巴嫩人陷入深深的恐懼和疑慮中,迄今為止,爆炸原因尚未明確,這是否預示着這個苦難的地中海東部國家,還將發生什麼不測。
迪亞卜總理已下令對貝魯特港口地區實行軍事管制,併發誓要徹查此次大爆炸的真實原因,但在黎巴嫩極其複雜的內外因素下,迪亞卜能否做到,令人懷疑。如做不到,不僅其執政地位難保,且有可能導致黎巴嫩發生更為可怕的情況。
人們常説,勝利是屬於人民的,但在黎巴嫩,人民卻總是命運多舛,人們在經歷着一場又一場的苦難,卻總也迎不來勝利的曙光。就連誰是黎巴嫩人民,在黎巴嫩也經常説不清道不明。在黎巴嫩的土地上,在黎巴嫩的歷史長河中,自古以來的居民身份,無論在政治上、宗教上、經濟上還是文化上,都相當的混雜,也因此使黎巴嫩人民這個概念變得模糊不清。
熱情背後,法國與黎巴嫩的“特殊關係”
但無論有過多少種複雜經歷,對黎巴嫩人來説,法國在黎巴嫩留下了濃重的印記,對黎巴嫩有着非同尋常的影響力。黎巴嫩的官方語言是阿拉伯語,但法語在黎巴嫩同樣很時興,據説全國至少有300多所法語學校。
也許正是上述原因,促使法國對黎巴嫩的局勢和此次大爆炸格外關注和重視,馬克龍總統第一時間親赴貝魯特訪問。據來自巴黎的消息,目前在法國,無論是官方還是民間、無論是社會還是輿論,都對黎巴嫩爆炸事故極為關注。緊急趕赴貝魯特的法國救援隊表示,他們有能力搜尋埋在瓦礫中的爆炸倖存者,救援隊設備先進,人員專業,還有三隻搜救犬和一架無人機配合。巴黎市長宣佈將立即給黎巴嫩提供10萬歐元救援,並從8月5日凌晨起,巴黎埃菲爾鐵塔滅燈,以表示對遇難者的哀悼。
據《歐洲時報》報道,法國與黎巴嫩的首次外交關係可以追溯到1860年,當時法國以歐洲的名義出兵黎巴嫩,結束了當地馬龍派教徒(基督徒)與德魯茲派間的宗教衝突。隨後,法國向黎巴嫩派遣傳教士,並在當地建立法國學校。這也可以部分解釋為什麼黎巴嫩一直以來都是説法語的國家。
第一次世界大戰結束後,黎巴嫩在法國託管下度過了25年。鑑於奧斯曼帝國已經解體,國際聯盟也就是現在的聯合國前身,通過英國和法國在1916年秘密簽署的《賽克斯—皮科特協定》,將伊拉克和當今的巴勒斯坦劃歸給英國,而由於文化和歷史上的原因,法國則要求擁有敍利亞和黎巴嫩。
1920年4月,在意大利聖雷莫召開的會議上,黎巴嫩正式接受法國託管(宗主國的一種形式)。法國承諾,在黎巴嫩經濟和政治發展水平滿足一定條件後,法國會帶領黎巴嫩走向獨立。1943年,自由法國最終同意黎巴嫩獨立,黎巴嫩正式建國。
基於這些歷史淵源,法國在後來黎巴嫩的歷史演變中,都扮演了重要角色。1975-1990年黎巴嫩內戰期間,法國收留了大批逃往法國避難的黎巴嫩人。黎巴嫩的獨立並未影響兩國之間的特殊關係,尤其是黎巴嫩哈里里家族和法國的雅克·希拉剋之間建立了特殊友誼。兩人在上世紀八十年代初相識,後來希拉剋從巴黎市長位置上升任為國家領導人,而哈里里是則從沙特阿拉伯建築業的商業巨賈轉變為黎巴嫩的總理。
在希拉剋之後,法國曆屆政府出於法黎傳統關係和法國在中東地區的戰略利益需要,都與黎巴嫩保持着特殊和密切的關係。小哈里里從黎巴嫩流亡到巴黎後,得到了法國總統馬克龍的特殊關照,小哈里里期望法國幫助解決黎巴嫩的危機,以便有朝一日能重返黎巴嫩執政。
拭目以待,馬克龍能化解黎巴嫩危機?
法黎在經濟貿易和投資方面也有諸多緊密合作。2018年,法國對黎巴嫩的出口額達到7.48億歐元,對黎貿易順差為6.94億歐元。法國從事向黎巴嫩出口商品的法國公司,從2016年的4558家增加到2017年的4707家,比10年前增長了15%。此外,2017年法國對黎巴嫩的直接投資總額達6.12億歐元,而2010年僅為2.95億歐元。目前至少有近百家法國公司在黎巴嫩開展農業食品加工、電信、超市、石油以及金融服務等廣泛的業務。
馬克龍的貝魯特之行,對法國和其本人而言具有多重意義,既可彰顯法國的人道主義救援精神,又可提升法國在中東、歐洲乃至國際上的形象、地位和影響力,而這些都是馬克龍一直謀求的。但馬克龍能否幫助化解黎巴嫩的政治矛盾和危機,則並非易事。也許,法國的警犬可以找到大爆炸的倖存者,但恐怕找不出此次大爆炸的責任人。
不少議論在憤怒地質疑:為何好戰的真主黨在貝魯特港口的倉庫裏存放如此之多可以製造炸彈的硝酸銨,而這一情況無論是當地海關還是當局實際上都知道,卻一直無人過問?
英國《衞報》的評論指出,人們可以直接將怒氣針對真主黨,“但決不能忘記,如果沒有大多數政治機構的直接或間接的勾結,該組織就無法在黎巴嫩運作”,真主黨實際上是“沉附於該國腐敗體系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