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消息等於沒説，就是安撫一下影院工作者，我們並沒有什麼都不管，我們並沒有閒着。”
“我們現在改做大排檔，增加一下影迷顧客羣的一個粘度，讓大家不要忘記我們這個影城還在，目前營業2天，每天營業額在5000元左右。”
“我們對字節跳動一點恨意都沒有，我們最恨的是歡喜傳媒和徐崢，以後再有別的影視公司、資本想跟徐崢合作，都真的要掂量一下。”
“如果説7、8月份開業，一直到過年，這一階段的片子是不愁的。但是，明年基本上就歇菜了！國產片基本就歇菜了！”
今天我們的受訪者的這些話，是不是聽上去很聳動？
比聳動更危險的是，它會時不時挑逗你一下。
僅隔一天，這條新聞就被該媒體官微刪除了。
有媒體證實，這是一條假新聞，但該媒體的新聞，也“消失”了。
狼來了的事故，來的還是金剛狼，它不斷恢復，不斷受傷，損害的是精神。
於是就有了本文開篇的積怨。
第一導演採訪了兩位影院資深從業者。
一北一南。
北方的是影院投資人、影院老闆田先生，他的影院坐在山東濟寧、菏澤兩座城市，從業9年。
南方是湖北棗陽漢城國際影城運營經理李飛，從業7年。
一個是老闆一個是經理。一個正氣長存硬發工資，一個走擺攤經濟做起大排檔。
他們都在以他們的方式，死扛。
聽聽吧，影院工作者最後的絕望！
01.真新聞？假新聞？有區別嗎？
田先生：
6月5號那新聞，第一次看就感覺不是特真，有割韭菜的嫌疑。
大概意思就是，全國一盤棋，你們就彆着急了，就等着吧。他們協調片源的意思就是，我們不是你們説的那樣，我們在幹着活呢。但是這個消息等於沒説，就是安撫一下影院工作者，我們並沒有什麼都不管，我們並沒有閒着。
大家對這種消息已經非常漠然了，因為根本就沒有什麼有用的信息，報出來就會讓大家都覺得——生存還是毀滅，這是個問題，趕緊告訴我們吧。
李飛：
影院停工這麼久，看到類似的消息，已經沒有曾經的興奮狀態了，再加上沒有任何實際意義的通知，我個人已經麻痹了。
結果，昨天早上看到羣裏有人説5號的消息只是為了股市，那一刻對電影行業失去了最後一點的信心。現在已經無感了。
02.為什麼就是不讓影院開門？
李飛：
最開始我們覺得確實是因為疫情，因為影院空間比較密封。
但是餐飲堂食開放以後，我們自己平時也會消費，覺得這種場合中，大家的口罩肯定戴不了，並且還在吃吃喝喝，還有交流，跟影院的環境完全不一樣，所以就想不明白了。
可能不單單是嚴格，它是完全沒有顧及到這個行業，沒有顧及到這個行業從業人員的感受。這個政策封得太死了。
田先生：
國家層面一直不讓影院復工，我特別理解上層領導的這個政策，特別理解。
但是我不能説，有某些不能説的原因。
03.真轉行做地攤經濟去了？
田先生：
現在沒什麼好的自救辦法。之前五一的時候，我的員工也去擺過攤賣過東西，賣些飲料啥的。員工跟經理説給大家找點事幹，要不然老閒着也不是辦法，經理們就自己出了主意，弄了賣品去賣。
賣了幾天，我看最多的一天收入了300多塊錢。
前天我跟濟南百麗宮影城總經理董文欣還聊擺攤的事，我們擺什麼？除了零食擺什麼？不行擺海報吧，之前留下的那些大海報、小海報，10塊錢3張這樣賣吧。
只能這樣了。也不想做什麼輿論、營銷。
心累了。
説實話，挺心酸的。電影院行業是個非常特殊的行業，它的核心競爭力是什麼？不就是電影嗎？
你有好的電影的時候，你不用去做什麼，自然會有觀眾來，你沒有好電影的時候，哪怕是推出19.9元，還是沒有人。
你的核心競爭力，首先是你自己手裏不能把控的，你何來自救，你光指望賣爆米花，你沒有人流，沒有客流，誰買你爆米花！給人家外賣送上門，説白了，這是一個沒有辦法，讓人家閒着也不是事的一個辦法。
作為老闆，我能一直撐，只要我交的起房租我就一直撐。
但是，我的員工不可能這麼多人跟着一起撐，如果這個月不能開業，月底把員工遣散了，那我就關門死等。影院沒有收入，我就交着房租死等，慢慢撐，反正早晚都能等到影院開門。只是説開業以後，人員上我要重新來過，把我這幾年對員工、對市場的培養全部重新做！但這並不是我想要看到的行業，我不想行業變成這樣！
我們手上也收到了一些為復工準備的電影拷貝，只是沒有密鑰。現在只要是有密鑰，今天下午給我密鑰，我明天就能開業！
李飛：
我在想，如果今年冬天再來一波的話，可能我就在這個行業做不下去了，畢竟自己還有家要養。一次疫情就讓我們停了一百多天，再來一次，真的是承受不住。可能一次疫情，老闆覺得能撐一下，如果再來一次，感覺老闆也撐不下去了。
現在自救，我們考慮過直播。疫情期間做直播的人最多，可能都是那種大院線、大公司，比如説萬達，他們有強大的團隊去運作。
但是我們這是單個影城，沒有這方面的經驗跟資歷，我們要考慮當地的實際情況，選擇一個比較接地氣的方式。
我們現在，就是做一下大排擋。
現在是夏天，可能大家晚上出來消遣、散步、遊玩的時間比白天多一點。想通過做大排檔，解決一下公司目前的資金困難問題，第二個就是給留下來的員工增加一部分收益，第三個是想通過這個事情，增加一下跟這些影迷顧客羣的一個粘度，讓大家不要忘了我們，不要忘記我們這個影城還在。
做這個東西，其實我們也很忐忑，我們也沒有做過，可能有更專業的，因為很多做餐飲的也很難，但是他們做這個可能會更專業一些，我們只是説覺得針對這個季節，可能比較適合我們做，所以想來嘗試一下。
之前我們發起過投票，比如説影院復工了，大家會不會願意來看電影，很多人都覺得，尤其是餐飲開放堂食以後，大家都説“好想去看一場電影”。
我們説現在影城要轉餐飲，影迷們也都給我們留言，説今年影院行業太難了，説要支持一下我們，晚上來支持一下生意。
我們老闆有個酒店，廚師是請酒店的廚師過來幫忙，其它事我們員工自己幹。目前營業2天，每天營業額在5000元左右。
户外大排檔具有季節性，也受天氣因素影響，我們並沒有計劃長久去做，能保障員工的工資是最理想的成績。反正我們也是在積極自救吧，到這個時候了，靠天靠地都不行，只能靠自己！
04.手底下的員工真實想法是什麼？
田先生：
從停業以後，我跟員工説，會發基本工資，一直髮到現在。
就一個月推一個月，員工也很着急，畢竟拿基本工資也是保持不了生活的，就問我們什麼時候能開業，問我們也屬於一問三不知就只能讓大家等着。
6月1號開始，我就讓所有員工開始上班工作，開始打掃衞生，你們也別焦慮了，6月1開始給你們記全工資，因為沒有營業，沒有績效的工資。
有個別的還有點怨言，就説，他們還是想等正式開業了以後再過來上班。
李飛：
疫情剛發生時，真沒有預想會這麼嚴重。
因為在湖北我們受到的關注高一點，當時國家還沒有發佈通知，我們員工也要求戴口罩。後面接到通知要求影院停工，我們料想也就一個月時間，可能就是正月這個月，基本上這個疫情就能控制住，但沒有料想到搞這麼長時間。
武漢封城以後，公司在員工羣裏面發通知，現在按照國家的要求，讓大家都在家隔離。後面解封了，公司也安排大家上班。
工資部分，1月份老闆給我們算了全勤，1月份工資是正常發放的。2月份國家出台一個政策，好像是按照當地最低薪資的70%，因為我們這邊是屬於一個縣級城市，如果按照國家標準的話，我們的最低薪資標準是1380，但是老闆沒有按照這個，就是按照大家正常的工資發70%，2月份、3月份都是這樣。
後面我們認為應該快解封了，安排大家打掃衞生，做消毒工作，把春節前庫存的產品清理盤點一下。3月份影院復工以後，突然又被叫停了。
我們感覺這個事情，有點難以把控。因為公司底下還有其他的產業鏈，不僅是電影院，我們做了一些調配，安排部分員工到其它部門去幫忙，來保證他們的工資。
我們即便説安排去其它部門，也是徵求了員工的意見，因為影院的復工需要一定的時間，影院也一直產生不了效益，對於工資發放這一塊，公司也比較困難。
如果大家願意的話，我們暫時借調其它部門，如果大家不願意的話，我們只能選擇停薪留職。
後續有部分員工，覺得有點撐不住了，提出要離職。到了4月份的時候，我們流失了一部分的員工。
05.未來還能好嗎？
田先生：
疫情剛開始那會，所有春節檔的片子都撤檔了，後來出了徐崢《囧媽》賣給字節跳動的事。這是個個案，但是我們對字節跳動一點恨意都沒有，我們最恨的是歡喜傳媒和徐崢。
資本可不就是那樣，無利不起早，就是逐利的，字節跳動是為了引流，什麼辦法都有。
但是，你歡喜傳媒跟徐崢，這就有點不要臉了。當時這消息一出，就氣得慌！我當時還錄了一條視頻，腳踩徐崢臉，羣裏都在傳。
以後，從我個人來講，我自己肯定會對他們有所抵制，但是《我和我的祖國》續集《我和我的家鄉》幾個導演一起拍的，可能會有徐崢，這個就沒辦法抵制了。只要是徐崢出來做獨立電影，我一定會讓市場、媒體，所有人都看到我們的聲音！
我覺得出了這個事，以後再有別的影視公司、資本想跟徐崢合作，都真的要掂量一下。因為這個行業特別的現實，你一旦有些不好的東西在你身上，他們會特別在意。徐崢也許會在這個行業有點難了。
老百姓吃瓜，免費看片了，他們還謝天謝地謝徐崢呢。實際上這事，徐崢跟字節跳動，跟觀眾，所有人都賺了，賠的只有我們院線！慢慢大家就會對“徐崢免費請我們看電影”這件事淡忘了，而且這個片子並不好看。
我對中國未來的電影市場是這麼看的，因為去年存留了一些片子，以及今年上半年影視公司所預留的片子，如果説7、8月份開業，一直到過年，這一階段的片子是不愁的。但是，明年基本上就歇菜了！國產片基本就歇菜了。
進口片暫時還不清楚，因為美國那邊具體形勢咱不知道，咱也不敢説，從國產片來説是這樣。
為什麼這兩天我的感覺這麼的不好，開不了業是一方面，還有對未來行業的一個擔憂。未來會怎麼樣，這事起碼得把明年一年扛過去，才可能説恢復到之前説的600億的市場。
我平時並不是一個特別焦慮的人，但是這次確實是沒法説。大年初二下午，我去其中一個店裏面拿東西的時候，拍了一張監控鏡頭下的影院。
在往常同樣時間點，應該是人聲鼎沸、人山人海的感覺，這次就是空無一人，冷冷清清，空空蕩蕩，我就拍了這麼一張，然後一直留着，前幾天因為一直被開業與否這個事吊着，就發條微博。
最近半個月真是焦慮壞了，幹什麼都提不起來勁，沒精神的感覺。敢問路在何方，我們怎麼走，就是這種焦慮。
採訪/法蘭西膠片、君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