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歲以前,我住在姥姥家,那時的姥姥家還在村子裏。
從我家要去姥姥家,要走好遠的路,然後翻過一道鐵路,再走上一條小路時,就離我姥姥家近了。
當踏上這條小路時,便會經過一棵石榴樹。這棵石榴樹的年齡已經比較大了,在熣燦的陽光下,它蒼勁的枝幹上,開滿了火紅的石榴花,朵朵豐盈而明豔。我曾從這棵石榴樹下時時來返,凝視它美麗的容顏。
再向前行去,便會看到幾棵梨樹。這梨樹雖然主幹只有碗口粗細,卻長得異常的高大挺拔。梨樹後,便是我兒時玩伴金鈴的家了。金鈴是一個活潑聰明,特別漂亮的女孩。
經過她家,屋後是一個早已乾涸多年的池塘。這個池塘邊上,長着幾棵高大蒼翠的樹木,其中有一棵是烏桕樹。每當風吹過時,烏桕樹上就會傳來樹葉沙沙的響聲。烏桕樹上綠色的枝葉間,掛着一串串青色的豆子般大小的果實。
接着走上一段路,右手邊便出現一個較大的水塘。這個水塘裏,是沒有荷花的,但是有菱角,家菱角野菱角都有。生長在北方的人,有些可能還未吃過菱角。家菱角只有兩個角,個頭比較大,野菱角有多個角,小上一些。有一次,我和金鈴在水塘邊上,翻了幾株生長較近的菱角。
我們採了一些菱角,帶回了姥姥家,我把菱角放進了鍋裏煮,但不知何時才能煮好。於是我們倆便出去玩了,在田野裏抽茅衣,玩的不亦樂乎,竟忘了時間。等想起,匆匆趕回家,掀開鍋蓋,才發現鍋裏的水已經熬幹了,再看那菱角已經煮得只剩渣了。這菱角是怎麼煮沒的,我實在想不通,可能是剛採的菱角太嫩的緣故。
這個水塘邊上,有三户人家。離水最近的,屋後便是水塘的是金鈴爺爺家,另一户是我姥太家,還有一户記不清了。這便是,有水處,便有人家。除了菱角,我還曾和小姨,在村子一個較為偏遠的水塘裏,採過此前唯一的一次茭白。第一次吃茭白的感覺,那滋味甚是清爽。
走向前方寬闊的稻牀,那稻牀的邊上,就是我姥太家。那時的姥太家裏,還養着一羣羊。一次我站在稻牀上,眼前是一隻毛色純白的小羊羔。小姨見我不肯靠近小羊,便對我説:“它不會咬你的,不信你把手指放進了它的嘴裏,試一試。”摸它都不敢摸,竟還要我把手指放進它的嘴裏,給它咬。不過,我竟還真得鼓起勇氣,以身涉險,又好似想要證明什麼。
當我把手指放進小羊嘴裏一剎那,我是緊張的,但好一會兒,小羊也沒有動靜,沒有絲毫要傷害我的意圖。在那一瞬間,我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了,何為温柔。我懷中抱着雪白的小羊,心中的感覺,是安寧的是美好的。而我眼前的小姨,也是一個屬羊的人。我也是喜歡屬羊的人的。
再往前,經過幾處人家,便到了我姥姥家了。姥姥家前方几處房屋前,是我兒時另一個玩伴霞的奶奶家。她若是到了奶奶家,我便和她一處玩。她的性格是不同於金鈴的,她安靜一些也淳厚一些。
姥姥家門前,有一個菜園,裏面有幾棵小樹。我以前喜歡玩盪鞦韆,所以就選了兩棵小樹,然後在樹上拴上粗繩,算是做了一個鞦韆。只是我,來回一蕩悠,那小樹也跟着抖一抖。後來再想到此處,覺得那兩棵小樹真是可憐,那麼瘦弱的身體,竟還要陪我玩盪鞦韆。
在姥姥家時,用水是不太方便的。洗衣的話,便去我姥太家旁邊的那個水塘裏,用棒槌捶衣浣洗。而吃的水,要走上一段路,到一個開滿荷花的水塘,那個荷塘裏有一口井,水很清,便從那個荷塘裏挑水喝。或者,趕上下雨天的時候,把水桶放在瓦檐下接雨水喝。姥爺家裏,起初只有一把傘,那是一把油紙傘,竹製的傘架,泛黃的傘面。從前,特別喜歡看我姥爺,在紙上畫荷花。
因為村子的位置較為偏僻的緣故,起先是沒有電的。到了晚上,便在供桌上點一盞油燈,豆大的燈火默默燃燒着,整個屋子昏昏黃黃的,並不是特別亮。我便走出屋外,和着微涼的晚風,看天上的星星,像是永遠也看不夠。兩歲時的夜空,不同於現在,如今的夜空總是像蒙上了層層的霧般,看不太清天上的星星。而那時的夜空是澄淨的,星星是那般的明亮璀璨,難以忘懷。
時隔數年,有一次當我再回到那裏時,卻發現眼前已不是昔日的模樣,沒有了村子,到處是一片泥濘的沙土。不時傳來挖土機嗡嗡的轟鳴聲,遠處還有一些零散的新建的建築。城市在向鄉村推進,這裏也無法倖免。我再未去過那裏,村子已不在了,花木水塘也消逝了,從此只留在我的記憶裏。
而我兒時的玩伴,一個早已失去了聯繫,不知如今身在何方。另一個玩伴霞,早在多年以前,便已結婚生子。偶然的一次,我經過一個巷子,忽然看到了她,那時她的懷裏抱着一個小孩。一瞬間,我突然想起,她兒時淳厚的樣子來。
時間一直向前流去,日日夜夜,永遠也不肯停下來,為誰多留一刻。一生有許多個片段,不知該拾起什麼,也不知該放下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