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甸、太和兩窪是天津市薊州區版圖內兩方重要的滯洪區,隔州河遙相呼應。州河是薊州的母親河,上世紀80年代初,一場“引灤入津”工程規模浩大,就是以州河為載體,水從上游逶迤而下,去哺育九河下梢那座千萬級人口的城市。窪區海拔1.8米,新中國成立初期經常會成為汪洋澤國。薊州區地處天津市最北端,而青太兩窪處薊州區的最南部,240多平方公里的區域面積,約佔全區總體面積的六分之一。某個晚上與朋友小酌,談起兩個窪區的人文歷史典故,延展出了許多話題。
我的家鄉地處青甸窪的邊緣,距離大窪5公里左右。青甸兩個字,從字面不難解釋。大窪是黑土地,粘性強,但土質極其肥沃。我們小的時候去窪裏撿麥穗,大人形容那麥穗子都有半尺長。這已經是大窪改造後的模樣。現在則是水稻和蓮藕的天下,一方碧綠,一方金黃。在早年,窪裏種高粱黑豆,有“紅高粱老黑,十年九逮”的説法,意思是這兩種植物抗澇,只要撒下種子,十有八九能收來。這在靠天吃飯的年月,是了不起的收成。母親年輕的時候曾去窪裏擼螞蚱。那些螞蚱依附在高粱稈上。早晨露水重,它們的翅膀是濕的,一擼一把。如果再往早推及,這裏該是一望無際的青草甸子,因為周圍村莊多是明代建村,推測明代之前窪地少有人煙。人羣以縣城為軸心聚集。境內最早的遺蹟遺存是遼唐漢宋文化,史料記載的“東征高麗”“北征烏桓”等大的戰事,不僅留下典故,也留下了許多地名村名,與軍營建制有關,或與將軍名姓有關。更有甚者,與武器或馬匹有關。征討烏桓大軍以騎兵為主,轄區內便有不止一處稱“馬圈”,很是令人遐想。不知青甸這樣的地名拜何人所賜,如此詩意盎然,該是觸景生情。會不會有哪一支隊伍的軍需官偶然路過,發現了天然牧場?總之它是有益於人的,才會得了如此隆重美好的稱謂。想象中大窪裏是繁茂盛景,天上飛着成羣的鴉鳥,尤以天鵝地鵏十八斤為最,這種長脖子飛鳥,也叫長脖老等,很多年以後仍在窪區的天空中盛裝出行,成為夏季的卓越景觀。
童年聽到的很多傳説都與青甸窪有關。那些傳説都有大主題,與村子裏的傳説迥異。比如,村裏的傳説多以婆媳、妯娌、弟兄之間的倫理關係切題,與吃有關。但大窪不一樣。一説劉伯温曾倡議在此建都,挖一鍬土回填,土高出地表很多。劉伯温由此得出結論,此處土太肥,而土肥人則懶,不適合建都。一説有白袍小將意外得了鎧甲,那鎧甲則是長在蚌殼裏,要費盡周折才能得手。還有進窪的路口有尊巨大的石頭王八,凡來往車輛,都要往王八嘴裏抹油,車輛才能通行。否則,任你的馬再有腳力,也休想讓車移動半步。大有“此路是我開”之勢。總之青甸大窪在我看來不同凡響,直到現在也是。
薊州人習慣説東西兩窪,西指青甸,東便是太和。我認識太和較晚,二十幾歲的時候去看一個朋友,那天是正月初六,在她家裏吃了頓白菜餡餃子,外面颳着白毛風,是一路走回來的。後來又在某年的正月初六驅車走了一趟太和窪,只記得路況差,許是因為冬日蕭條,望向哪裏都灰撲撲。這是十幾年前的事。要説太和窪離我家也才幾公里,但因為隔了州河,便覺得遙遠而神秘。村裏不時有姑娘嫁過去,或媳婦娶過來,我們都像是看西洋景。她們帶來了不一樣的生產生活方式,原來她們都有一雙靈巧的手,會織蓆子。多年以後我讀到一篇文章,説太和窪盛產蘆葦,那些編織物要被車皮裝走,賣到新疆,我感到非常驚奇。窪裏有一條遼運河,滋潤兩岸土地,我聞所未聞。窪裏遍地蘆葦,可我一株也沒見過。太和窪如此陌生,會令人生出不甘來。到我終有一日走到遼運河邊,村民的瓦屋沿河矗立,鱗次櫛比。只是河裏沒水,那些蘆葦連同它們的根系早已不知去向。
某一天,我把兩個大窪的名字放在一起,忽然心有所動。它們是被同時命名麼?它們是被同一個人命名麼?聯想兩邊窪區的地理位置和人文特點,便愈發覺得有趣。如果單看任何一個名字,都不會有這種觸動。把它們放一起,就讓人生出了探究的心。中國人對太和不陌生,歷史上有64年作為帝王年號。故宮有太和殿,那是皇帝議事的地方。陸游有詩曰:“白頭萬事都經遍,莫為悲傷損太和。”又上升到了精神層面。太和是大詞,就像三生萬物,有無窮盡之感。放到青甸面前,便覺得是種補充和釋義,在告訴你,天道自然,緣何這樣。
沒有太和,青甸啥也不是。沒有青甸,太和啥也不是。它們相互比擬互為參照,形成了不一樣的水土,養育了不一樣的文化和族羣。
我問朋友:你猜,是先有青甸窪還是先有青甸村?他説先有青甸村。我説,若不是太和窪旁有個太和村,我也如你這樣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