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洗潔精里加入神秘液體,彩色泡泡便騰空而起,待緩緩落下就成了孩子們眼中“大象的牙膏”;將雙氧水倒入燒瓶,白色的煙霧團團冒出,像是讓人許願成真的阿拉丁神燈;白水中倒入顆粒,一場瓶內“流星雨”讓人過足眼癮……
用手裏的瓶瓶罐罐給孩子們變出這些“魔術”,是“洋教授”戴偉最享受的事情。在他看來,每一場“魔術”,都是在撒下一粒種子,終有一天,科學的思維將在孩子們漫長的成長歲月裏生出枝枝蔓蔓。
來華24年,老外成了中國通
不打磕巴的普通話,偶爾還帶點“兒化音”;一句話結束,習慣性加上“嘚嘚嘚”的口頭禪。如果只聞其聲不見其人,你很難猜到,戴偉是個英國人。
“我用拼音打字的速度比有些南方朋友都快。”微信聊天、移動支付、淘寶購物……1996年來到北京化工大學成為外籍教師,不知不覺24年過去了,戴偉儼然已經是個中國通。
但要説起與中國的緣分,卻遠不止24年。
“十多歲的時候,我就有兩個愛好:一個是化學,一個是中國。”
對上世紀70年代的英國人來説,中國像是一個黑洞,充滿了神秘與未知,吸引戴偉的正是這份新奇。他自嘲自己是一個“非典型英國人”,不喜歡保守和穩定,喜歡每天都有新體驗,每天都有新發現;而中國恰恰滿足了他“探險”的願望。
所以,少年時代的戴偉就通過中國駐英國大使館訂閲了《北京週報》,從這扇小小的窗口中一窺中國這個充滿神秘的國度。至今保留在英國家裏閣樓上的一摞摞雜誌,和他一起見證了中國的變化。
1987年,第25屆國際配位化學會議在南京召開,這是化學領域的一次國際盛會,每兩年舉辦一次,已經在英國埃克塞特大學從事化學教學和研究的戴偉受邀參會。“1985年,在希臘舉辦的24屆大會閉幕式上,就宣佈了下一屆大會的舉辦地,那時我特別興奮。”油墨紙頁中的畫面終於要在他眼前成為真實的生活場景。這一刻,戴偉等了十多年。
沒有便利店、五六點鐘就關門的國營飯店、貧乏的物資……陌生的大陸讓戴偉學會的第一句中文就是“沒有”,但是在戴偉看來,這些不便與他遇到的善意和暖意相比,不值一提。
會議結束,雖然不懂中文,但是戴偉迫不及待地想要開啓上海、杭州自助遊,期待着以自己的腳步丈量這片新土地。得知這一消息後,第25屆國際配位化學會議的副主席、南京大學化學系副主任陳懿花了一下午時間,聯繫當地的朋友,幫戴偉協調住宿,並要到能説英文的老師的電話,讓他可以隨時求助。
這讓戴偉非常感動,“我不過是一個年輕學者,陳老師學術地位那麼高,工作也很忙碌,但是卻願意花時間幫助我。”中國給他留下的第一印象就是好客。
此後10年,戴偉每年都會來到中國,參加學術交流活動之餘,也遊遍大江南北,人生與中國產生了越來越深刻的鏈接。
1996年,為推動與北京化工大學的合作項目,戴偉決定直接把家搬來中國。這個決定對從未到過中國的同事、朋友來説,無異於“天方夜譚”,質疑聲不絕於耳。
戴偉卻很坦然。
“如果是在1996年才第一次來中國,我也不會做出這樣的決定。正是因為在此之前我已經來過中國,看到了已經發生的發展變化,所以我相信未來會有更大的發展和變化。”戴偉説,雖然無法跟今天相提並論,但是當時的中國已經展現出全新的面貌:五六點鐘就關門的國營餐廳不再一統天下,私營餐廳開始遍地開花。生活更豐富,也更方便了。上世紀90年代初來中國,要想在桂林聯繫北京的朋友,戴偉得跑到郵局撥打長途電話;而在1996年,BB機已經成了很多人生活的標配,隨時隨地聯繫不再變得遙不可及。
戴偉義無反顧地來了,而且一待就是24年。而中國也沒有讓他失望。
“哇,很神奇”是不夠的
一瓶黃色的液體,搖一搖變成紅色,再一搖變成綠色……每完成一次變色,孩子們便爆發出聲聲讚歎,“哇!好神奇!”“像彩虹!”
身穿實驗服、戴着護目鏡,戴偉舉着燒瓶,站在孩子們中間,神采奕奕。“要變成科學家,可不能只是‘哇很神奇’;科學家在這種情況下會提一個問題,這個問題就是‘為什麼’,液體為什麼會變色呢?”
“太簡單了!肯定是因為蓋子上有東西,液體碰到了蓋子,與蓋子發生了化學反應,所以變了色!”一個男孩兒迫不及待,答案几乎脱口而出。
“有可能嗎?有可能。肯定嗎?科學家可不能隨便肯定,科學家要做實驗。”戴偉不給結論,與孩子們一起探討起實驗驗證的辦法。“打開蓋子看一看!”孩子們七嘴八舌出着主意。
“大家仔細看一看,瓶蓋上有東西嗎?僅僅看一看可是不夠科學。紅色的物質你能看到,如果是無色的物質你能看到嗎?能不能想到一個更科學的實驗呢?”
……
2011年是國際化學年,英國皇家化學會為每個分會提供了1000英鎊的活動經費。作為北京分會的創始人,戴偉也領到了這筆錢。科普是他最想做的事情。於是,從打工子弟學校到各地科技場館,穿着白大褂的白鬍子爺爺成了最受孩子們歡迎的“大明星”。
白鬍子爺爺做實驗有一套,有表演、有驚喜。先變個“魔法”,把孩子們拉進驚奇的世界;在給魔法揭秘的過程中,掰開了揉碎了滲透進科學知識。“實驗過程不是最重要的,如何包裝、如何傳播知識點才最具考驗。”戴偉常喜歡拿電影舉例子,“同一個劇本給張藝謀和陳凱歌,拍出來的效果肯定是不一樣的。”
有人認為堂堂牛津大學的博士,去給中小學生上課,有點兒“大材小用”,戴偉卻不這麼認為,“給孩子們做科普是一件非常需要動腦子的事情。”要將化學知識簡化,但是又不能簡化出錯誤,每一步的設計、演繹都需要精心的準備。比如,一個簡單的“變色魔術”揭秘過程,其實是在啓發孩子們如何通過觀察現象提出假設,再設計實驗對假設進行驗證,這也是戴偉在科普中最為看重的科學思維。“不是每個人都要當科學家,但是每個人都需要科學思維。”
做“網紅”讓更多人愛上化學
北京化工大學科技大廈8層,學校開闢出一間實驗室,這裏成為戴偉的科普基地。實驗室裏,一箱箱實驗器材堆滿不同角落,外出活動可離不開這些寶貝;實驗室中間搭着一個簡易攝影棚,誕生了“戴博士實驗室”的網紅作品,很多外地網友也是通過這裏認識了戴偉。
2018年,在助手索樂樂的幫助下,戴偉投身線上,科普半徑進一步擴大,腳步到不了的地方就讓網絡傳達。他希望以這樣的方式,讓更多偏遠地區的孩子們感受到化學之美,愛上化學。
捉妖記、流浪地球、月餅裏的秘密……流利的普通話,生活化的題材,新鮮有趣的表達,戴偉在網上迅速走紅,僅在一個平台上就吸引了400多萬粉絲。
但戴偉從來不會為了追求流量而拍視頻,他有自己的底線。助手索樂樂説,有些很出畫面的噴火等危險性實驗,戴偉堅決不碰,“戴偉老師擔心會有誤導性,如果有孩子跟着模仿就會很危險。”兩個人在視頻的錄製上也常有分歧。在索樂樂看來,明明一個十幾秒的視頻就能吸引幾百萬的播放量,但是戴偉堅持“長短結合”,願意花時間錄製稍長一點的視頻對實驗知識進行解釋,儘管這樣的視頻播放量有時並不高。“他堅持為那些願意沉澱下來的人提供優質的科學內容。”
在“戴博士的實驗室”裏,與實驗相關的“周邊閒話”也備受網友歡迎。比如,慈祥的老爺爺有個嚴格的規定,進了實驗室一定要戴護目鏡。對此,他特意錄製短視頻做了解釋:打碎的雞蛋裏滴上鹽酸,雞蛋清瞬間渾濁,”我們的眼睛和雞蛋清一樣,主要物質是蛋白質,如果不戴護目鏡,做實驗時一不注意,鹽酸進入眼睛,我們就什麼都看不見了,所以要愛護自己的眼睛。”
“網紅”之路並不容易。最明顯的變化是更忙了,越來越多的邀約紛至沓來,12月的日程已經塞得滿滿當當,有的學校甚至提前一年就開始預約戴偉的檔期。索樂樂説,做科普之前戴偉還能抽空遊山玩水;但是過去幾年,週末和假期對他成了擺設。休息最久的一次,還是因為生病卧牀不起的一個月。
但是戴偉卻樂此不疲。因為他看到,自己播下的種子已經開始發芽:五年級參加活動時與他結緣的小男孩兒宋大有,今年高考化學拿了滿分,正在天津大學化工專業就讀,立下了與化學相伴的志向;另一個男孩兒因為他的一場講座,燃起對化學的興趣,成為一個“元素收藏家”,也正向化學世界邁進……
年過六十,戴偉也快到了“退休”年紀,對自己的退休生活他早有了盤算。“我現在是中科院老科學家科普演講團的一員,團隊裏大多是中科院退休的研究員,有的七八十歲了,一年還能在全國講200多場,我希望自己也能像他們一樣,繼續把科普做下去。”
來源 北京日報客户端 | 記者 牛偉坤
編輯 匡峯
流程編輯 劉偉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