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節的主題永遠是團圓,那是每個人心底最温暖而柔軟的期盼。
當我們享受着闔家歡樂幸福團圓時,有一羣人卻選擇了遠方,而他們關於春節的記憶,在偏遠深山的哨所裏,在炮火硝煙的陣地上,在沒有家人陪伴的千里之外。他們有一個共同的名字——軍人。
他們不是不想回家,也不是不想團圓,而是祖國和人民需要他們,他們選擇了祖國和人民。正是有了他們的堅守,我們的春節團圓才格外温馨,萬家燈火才更加璀璨。
在這個春節裏,讓我們一起傾聽軍人們的春節記憶,感受他們的家國情懷。
戰場上的炮火和犧牲,貓耳洞裏的餃子和拜年,那個在陣地上度過的春節註定讓他終生難忘。
——編者
軍人的春節記憶丨硝煙瀰漫,陣地上的春節殘酷卻也温暖
■王永建
臨近春節,走到哪裏都透着喜慶祥和,大家着裝整潔,神采飛揚,高談闊論,都為我們自己和屬於自己祖國的山川、河流,城市的高樓、商場感到自豪。然而,看到眼前的一切,我卻時時想起二十多年前在雲南老山戰場上度過的那個春節……
一
1985年1月16日,雨後初晴。
莽莽的山林,深邃的天空,在暗藍色、灰黃色、慘白色煙霧的攪動下,粘在一起,彷彿一塊不協調的色塊。
上午9時,我和班裏幾名戰士緊張忙碌地修固工事。突然,一發炮彈帶着尖利的怪叫從我們頭頂上飛過,落在不遠處爆炸了開來。幾個月的戰事使我們對炮彈的飛行與落點略有了解,但像今天這樣近的爆炸點卻是頭一次看到。吃驚了片刻,我們才猛然想起進隱蔽部。跟着戰友,我最後一個鑽進去,狹小的隱蔽部已容不下我們8個人。於是,我又跳出來,跑到旁邊用水泥管制成的僅能容納兩個人的貓耳洞。
爆炸聲越來越密,當更近的一聲爆炸把掛在洞門的鋼盔震落掉地時,我突然產生一種不祥的預感。我和排長衝出來,只見那邊鋼架隱蔽部濃煙翻滾。我和排長迅速投入搶救工作,一名江蘇泰縣籍戰士已經停止了呼吸,其餘6人除一人躲在隱蔽部拐角處倖免於難,其餘5人均負重傷。
兩小時後,前沿的炮兵觀察所向我班通報了越軍陣地方位。我和倖存的戰友兩個人操作起平日需要8個人操作的大炮,定完標尺、方向,填彈、上栓、擊發,百里炮陣上,只有這一門大炮在怒吼,炮彈的呼嘯聲在空曠的山谷中迴盪徘徊……
二
農曆臘月三十。
儘管我們還沒有從失去戰友的悲痛中走出來,但春節喜慶的氣氛還是在陣地上瀰漫開來。
已經補員成8人的我班隨着節日的到來也沉浸在歡樂之中。
俗話説,好吃不過餃子。當連副指導員宣佈午飯是餃子時,我差點沒跑過去擁抱他了。自上陣地以來,一天三頓大米乾飯或者壓縮乾糧,戰友們都為改善伙食感到高興,並推選我這個唯一的北方兵當他們學包餃子的教練。説實話,我在家時,總是餃子端上桌才動筷子,至於如何包我也一竅不通。
“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我儼然一名指揮官似的下達命令:江西兵和麪,浙江兵弄餡,江蘇兄弟動手配合!餃子餡準備得當後,才發現沒面板,於是抬來牀板,沒擀麪棍,就用空酒瓶。大家熱火朝天地包起餃子來,你説我唱好不熱鬧。別説,南方兵很聰明,看見酒瓶一個一個擀皮供應不過來,他們就先擀成一個大面片,拿來缸子蓋一壓一擰,一個個大小一樣的餃子皮就出來了。
眾人拾柴火焰高,一會兒,牀板上就擺滿了我們的“作品”。看着比家裏大上兩圈的餃子,大家紛紛笑了起來:“這哪是餃子,分明是大包子。”別管怎麼説,等餃子熱氣騰騰地撈上來一看,露餡的還真不多。我們把餃子放在涮了又涮的洗臉(也洗腳)盆裏,大夥圍在一起吃時,那些平時肚兒不大,吃不多的南方兵,此時比我這個北方大漢還能吃。吃完後,一抹嘴,拍拍鼓脹的肚皮説:“真香啊!等退伍回了家天天吃餃子。”
三
農曆正月初一。
吃罷晚飯,我背上鐵把摺疊式衝鋒槍,從連指導員那兒借來一台單卡錄音機,去找兄弟連隊的同鄉,打算錄音給父母親寄去,權當一封家書。兄弟連隊的炮陣地旁,有一個像豎着貓耳朵似的洞口。貓着腰進洞往裏拐,就是六尺多深,四尺來寬的“家”。洞壁上刻着“別有洞天”四個剛勁的大字,反射着夕陽的餘暉,給地洞的昏暗增添了一線光亮。
我和同鄉尹書明、劉克剛,還有江蘇豐縣籍的兩名戰友擠在狹小的地洞裏聊了起來。按下錄音鍵,大家很快進入角色。先是一段精彩的“大拜年”開場白,然後便唱了起來,什麼通俗的、民族的,讓我們這幾個漢子一吼,真有個威風勁兒。後來,大家不滿足單一的口琴伴奏,劉克剛出洞從炮位拿來三個鋼盔當架子鼓敲打着。我又對江蘇籍戰友説,等我們唱完,你們倆使勁鼓掌,烘托氣氛。
就這樣,我們説説唱唱、打打鬧鬧,一盤磁帶A面錄完倒B面。“哎,還差多少?”“不多了。”“停!”我對尹書明説:“背上你的槍,出去錄。”夜已靜,黑影隱隱的老山主峯依稀可辨。我倆來到一塊大石頭旁,面對北方,齊聲高喊:“親愛的爸爸媽媽!兒子給你們拜年了!”
作者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