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喜歡登高,外出旅遊,也是樂山過於樂水。
蹣跚學步時的登高,是騎在大人的脖子上,在節日的夜晚,行進在彩燈耀眼的淮海路上,或者擠在徐家彙街邊或街心花園的空地裏,舉頭追尋那些綻放在天幕上的焰火。那一刻,比抱在大人手裏更有差一個數量級的高度,彷彿離天近了,更關鍵的是,那些平時需要仰視的大人,都在俯瞰之中。
那時的彩燈,是必須逢重要節假日才在重要路段點亮的,比如著名的淮海路,從陝西路到西藏路段,都有凌空橫跨整條馬路的拱型燈架,節日前夜會有工人攀爬極高的梯子,安裝上一排密集的燈泡。亮燈時,夜空裏就像有了一道道虹橋——現在我到上海展覽中心中央大廳參加活動,舉頭望見穹頂上一排排燈璉,總要凝視一番,聯想起童年時觀燈的快樂情景。那時的焰火,也只有國慶節,才在僅有的幾個地點集中燃放,強烈地渲染着萬民同樂的氣氛,讓人平添一種紅旗下的幸福感。
弄堂裏有一位因病變得傻傻的青年——很遺憾,我至今都不知道他的名字究竟是哪兩個字,特別喜歡我,即便後來搬到一站路開外了,也常常專門過來抱我或者讓我騎着“到外外去”兜風。他説話大舌頭,含含糊糊,大概是跟大人沒法正常交流,又防着別人欺負他,所以喜歡跟小孩子玩。我就攤着這個便宜,無數次坐在他的脖子上,興高采烈地到武康大樓下,到淮海路和徐家彙看熱鬧。我漸漸長大了,他不再好意思抱我了,見到我,常常靦腆地微笑,手足無措的樣子,嘴裏還咕嚕幾句。我沒聽懂他説什麼,現在想想,大概是我的成長剝奪了他的一大樂趣,他在表達一種遺憾吧!
我從興國路、武康路口那片棚户區動遷搬走後,20年裏再沒見過他。有一天,我在安福路話劇中心劇場等着進場看電影,聽到樓下門廳裏有人在叫賣,那混沌的聲音像箭一般射入了我的記憶深處。那是他?!果然,一個身影跟着那聲音飄了進來,只見他不斷地與前來打探放映信息的觀影客艱難搭話,一邊還揮着手中幾張票。因為居高臨下,我看不真切,只有那頭灰白的頭髮,在下面晃來晃去。我想着下去打個招呼,又怕早已被忘卻,正好同伴拉我進場了。
我就這樣,跟兒時登高的“基座”,失之交臂!(王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