楠木軒

(體育)通訊:一個女人和她1800公里的極地遠征

由 端木泰華 發佈於 綜合

  新華社北京3月8日電 通訊:一個女人和她1800公里的極地遠征(下)

  新華社記者沈楠、牛夢彤

  這個人是極地嚮導圈裏頗有聲望的加拿大人保羅·蘭德里。但馮靜沒有馬上出發,她開始了長達八個月的體能訓練,每週跑六次半程馬拉松。腳上起泡,扎破了包上,繼續。“以我粗淺的理解,首先我要保證我有體能去學,而不是到那一練就趴下了。”

  在挪威一個滑雪勝地的家庭式俱樂部,一張亞洲女性的面孔已經是個異類,第二天當他們發現她連雪板都不會穿,全體目瞪口呆。“因為去那的人都是頂尖好手,他們認為我肯定也是身懷絕技。”

  連續一個星期每天翻滾着下山之後,她算是勉強掌握了這門技能。第二個星期,當拉練開始,保羅有了更意外的發現——每天約30公里的訓練量,她竟然能扛下來。“有次晚飯,他當着所有人説,我從來沒有見過一個客户(像這樣)訓練不喊停的。”

  “這大概意味着我通過了一個階段的測試,可以真正談論遠征了。但是他仍然堅持,POI是不可能的。”

  保羅建議她先去南極點,之後再評估去POI的可能性。2018年初,馮靜和保羅用52天5個小時,完成了到南極點約1100公里的徒步。

  “在走回營地的時候,保羅突然説,‘我從來沒有見過一個客户比你更努力。’當時我特別激動,不是説我指望一個肯定,也不是説我這趟多辛苦,而是覺得,去POI有戲了!”

  事實上,在出發去南極點之前,兩人還在爭執。保羅認為此行勝算不大,勸馮靜改短線路,或者僱一個人幫她拖行李,但是她都拒絕了。“如果連南極點我都不能最大程度上靠自己的努力,我還憑什麼要去難抵極呢!”

  馮靜的堅決和徒步南極點的“測試”終於撼動了保羅,他同意她嘗試挑戰POI。不過他説自己老了,推薦了女兒莎拉和她的伴侶埃裏克作為馮靜的同行者和助理。2019年10月31日,馮靜從北京出發,她把自己的遠征命名為——“行則將至”。

  這是一段人類從未用雙腳走完的路。她知道其中艱險,但她更相信痛苦能召喚出強大的生存意志。“能完成遠征的人,都是不會輕易心疼自己的人。我知道在這將近3個月當中,我不能有某一個時刻對自己説,就這樣吧,我受夠了。”

  (小標題)不去會死

  在28歲之前,馮靜的生活行走在一條常規軌道上。在北京的部隊大院長大,上了普通的小學中學,考上了北京大學國際關係學院,找了份算是安穩的工作,直到2010年春天,她看了一本書名頗有些聳動的書——《不去會死》。

  這是日本人石田裕輔騎自行車環球的旅行筆記。看完之後她立即跨上自己的自行車沿北京城的三環騎了一圈,結果腿磨腫了,一個星期走不好路。這個經歷讓她斷了騎單車出行的念頭,但同時點燃了她對於環球旅行的渴望。

  “在這之前我以為環球旅行是屬於有錢有閒人的事情,但是他的行動告訴我,如果你真的想要實現這個願望的話,是可以身體力行做一些事情的。”

  她買了一張360塊錢的機票去了東南亞。從這裏開始,她脱離了熟悉的軌道,無法再忍受職場中遇到的糟心事和無法實現自我價值的憋悶。她辭了職,專注於環球旅行,間隙打打零工。

  “我買最便宜的機票,搭公共交通,住便宜的旅社,有時睡車上……很多人會説,等財務自由了就去環球旅行,但是財務自由等不來。”

  最初她和很多旅行者一樣,捧着《Lonely Planet》(《孤獨星球》),輕易不超綱。但很快她又遇到了冥冥之中的定數——讀到了日本探險家關野吉晴的《偉大的旅行》。那是關於一段長達十年、幾乎不用任何現代交通工具的、反向重走人類遷徙之路的旅程。

  “我想感受遠古時代人們在旅途中所感受的那種酷暑、嚴寒、風暴、沙塵、氣味和雨雪,用自己的身體去體會,慢慢地前進。”——關野在引言中寫道。

  馮靜被打動了,這不是激起一種即刻出發的衝動或是泛泛的感動,而是深刻地改變了她對於旅途和行走的認知。“我渴望走進他人的生活,也渴望走進歷史,而不是當一個旁觀者。”

  在一份歷史資料上,她看到一張拍攝於1921年的黑白照片,是一位古生物學家和同伴在美國西南新墨西哥州一片怪石荒野區的合影。當她去到那片蒼莽高地的時候,她特意花了幾個小時,在廣袤的風化石柱羣中找到了90多年前那張照片的拍攝位置。

  “那一刻非常奇妙,時間好像濃縮了,我和過去的人和歷史有了某種關聯。這就是我想去POI的一個原因,那是個有故事的地方。”

  在四年多的環球旅行中,她遇到了很多善良温暖的陌生人,也遇到過一切單身旅人會遇到的意外和驚險。“經歷過這些事情之後,你能摸索到自己能力的邊界在哪裏。這個邊界不是説你能幹什麼,而是你的心理能承受到什麼程度,這些事情會不會把你擊潰。”

  十年間,任何事情都沒有把她擊倒;準備遠征的五年中,屢次西西弗斯式的徒勞也沒有磨掉她的心志,反而把一個曾經循規蹈矩的普通白領打磨成了一個戰士。

  2020年1月25日上午10點多,在蒼茫的雪原上,她隱約看到了遠征的目標,眼淚忍不住掉下來。“就覺得這一切都是我應得的,這就是屬於我的事情。我付出了所有努力去靠近這個夢想。”

  她走到列寧像旁邊,張開國旗拍了張照片。因為數十年冰雪的累積,原本矗立在房頂的列寧像已經比她矮了。也許終有一天,人類的痕跡將從這裏完全消失。但是馮靜,實現了她所追求的——成為歷史的一部分。

  在北京見到馮靜的時候,她已經成為北京冬奧組委滑雪戰隊的特邀隊員,在線上分享自己的經歷。談到如何面對人生選擇,她説走着去POI是經過整整一個月的反覆考慮才最終決定的,其中有兩個想法是決定性的——

  “第一,當我每次想到十年之後,我會如何看待今天的決定的時候,都覺得還是要去做這件事情;第二,在重大選擇的時候堅持選難走的路。”

  “當然絕對不是所有的努力都有結果,但是如果因為這樣,你就只去實現那些很明顯努力能有結果的這個範圍的目標,那這個人生就太狹小了。我不願意接受這麼蒼白無力的人生。我渴望更深刻、更讓我激動的那些體驗。我希望有一些更值得回首的歲月。”(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