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中國成立之後,美艦、美機不停地入侵襲擾,它每進犯一次,我方抗議。陳毅元帥説,這種強盜式行徑要一筆筆記下,多行不義必自斃,欠賬終究是要償還的。
1956年8月下旬,五角大樓派出的一架海軍P4M-1Q型偵察機又一次竄入我舟山地區上空偵察,但這一次它遭到了我空軍部隊的痛擊,一頭栽進了大海。此後不久,我受領了到海上搜捕美國飛行員的任務。
那是1956年8月24日凌晨,張朝忠支隊長在電話裏給我下達了一道命令:“張逸民,現在交給你一個任務,一項特殊的使命,你馬上出海執行。昨天空軍打下了一架美國偵察機,墜落在岱山島東北海域,機上飛行員情況不明。你的任務是到岱衢洋、黃澤洋一帶去搜索。如遇到有逃生的飛行員就撈上來。遇到屍體,也要撈起帶回來。要是遇有飛行員逃生上島,你也要將他們抓回來。另外,敵情很嚴重,現在有數艘美國驅逐艦已經進入到浪崗山水域,外海還有一個航空母艦戰鬥羣,舟山東北部海域上空也有美國飛機活動。上級指示,你若遇到美艦、美機,只能迴避,不能主動靠近。另外,有特殊情況要及時向支隊報告。”
支隊長又問我:“聽懂了沒有?”我回答:“完全聽明白了。”我又問:“要不要複述一遍?”支隊長説:“不必了。”我又請示:“執行任務,有沒有時限?”支隊長回答:“由你掌握。但你一定要搜索得仔細些。”
支隊長又問我:“出航有沒有航行計劃?”我答:“這些海區很熟,不用計劃,航行沒問題。請首長放心,我保證完成任務。”
大概是支隊長覺得這個任務太重要了,又對我交待説:“這個任務,可是艦隊陶司令員親自向我交待的,現在我把這個特殊使命交待給你了,你一定要圓滿完成使命。”我當即又一次向支隊長保證:“請首長放心,我一定很好完成這次特殊使命。”
支隊長説:“好!你馬上出發吧。要帶上一天的給養,邊走邊吃吧。離碼頭前,向支隊作戰室報告一聲就行了,作戰科長就在作戰室等你出航呢。”
這次任務,發生在快艇6支隊成立不久,屬於機密。就是在快6內部,恐怕也是大多數人不瞭解此事。我是這項特殊使命的執行者,我又覺得這不僅是個特殊使命,對中國人説來,又是件值得驕傲的事。所以在這篇回憶錄中,詳實加以記進,希望有更多的同胞們知此真相。
美國偵察機被我軍擊落之後,美國立即派遣海軍第七艦隊司令官普賴德(Alfred.M.Pride)中將率領大批艦艇,再次來到舟山海域。這次是普賴德隔了一年又一次來中國尋釁滋事。可是這一次與上一次在大陳水域實施的“金剛計劃”大有不同。那一次普賴德帶着大批人馬,耀武揚威,擺出一副教師爺的架勢入侵。而這一次,是救援、或者説是來收屍。雖説也是帶着大批人馬,但這次乾的卻是偷雞摸狗的勾當。我想,美國人如此興師動眾,勞神費力,又來了如此之多的艦艇,不外乎是威嚇嘛。
我是4時50分上艇備戰備航,並開始向作戰指揮室請示報告的。王銀河科長説:“你路上要格外注意防空,如遇到處理不了的情況,要及時報告。你的行動,艦隊已通報到舟山基地沿途各觀通站了,你大膽去執行任務吧。”放下電話,5點整,快艇離開牛軛港,出東口向沈家門方向駛去。經沈家門、普陀山、中街山列島,向浪崗山方向飛奔而去。大概今天太早了,一路之上沒遇上船。我操縱的魚雷艇像脱繮烈馬一樣,風馳電掣般地直奔浪崗山而去。
出港上了正規航道後,有精力思考問題了,我就邊操舵邊想敵情:我們把美國偵察機打掉了,這當然是件好事,是求之不得的大好事。但也激起了美國人的強烈對抗意識。從支隊長交待的敵情看,肯定很嚴重。上級知道敵情很嚴重,可只派我一艘魚雷快艇的用意何在?上級肯定懂得,敵人這是恫嚇,面對恫嚇的最好辦法就是蔑視。而蔑視的最上策的行動,也許就是派條魚雷艇到敵人眼皮底下去轉轉,這既是蔑視也是示威。這有兩個作用:真要是有活口,就抓回來。要是沒活口,就在領海轉悠,這也是一種迎敵的好方式。
我的判斷,今天的行動肯定平安無事。今天又是隻用一條魚雷艇對抗了普賴德中將的千軍萬馬。此行雖是我102艇單挑,我卻全在舟山海域的領海範圍之內。想到此,我精神抖擻地迎候普賴德的尋釁。今天我要和普賴德相比,那是天上地下。然而要比使命,我是保衞祖國,你普賴德則是偷雞摸狗,小小的毛毛賊而已。比起普賴德的中將身份,此刻的他堪比一隻落湯雞,而我這海軍中尉則是和平使者,中尉比中將強多了,也光榮多了。
因為按照潮流計算,落潮向東,東移不會超過浪崗山列島,故而我給自己的搜捕行為劃了一條件紅線:向東不超過浪崗山島,向西不過火山列島。就在這之間搜尋,這就是界限。同時,凡遇上過往船隻,一定要詢問,是否看見過漂浮屍體與可疑現象。晚上,18時前一定得返歸牛軛港並向支隊作戰室報告。早7時我艇已到達浪崗山以西3浬處,並開始向西搜索岱衢洋。主航向270度,各加減30度,加減航向上各跑3浬為限,從浪崗山至火山列島,我共往返兩次搜捕,皆無所獲。
不停地搜索已經累了,也到了吃午飯的時間了,我在衢山島東北方的衢山洋內拋錨、開午飯。快艇出海後是沒熱飯吃的,今天出航時從伙房帶些熟食現在還有點温熱,所以讓大家飽餐了一頓。正在吃飯時,發現了敵機,有4架次,在我錨泊點以東,高度有4-5千米。我説,照常吃飯,先吃飽飯再説。我出小板門後,曾發現一次敵機,也是4架次,飛行高度也是約4-5千米上空。
午飯後,我看看錶已是接近下午2點了,我考慮要到黃澤洋海域搜索一遍。於是就從黃澤洋的浪崗山島西北3浬處,向西開始搜索。大約一個小時完成搜索,也無任何發現。我在衢山洋搜索時,一位船老大説:“昨日凌晨,曾發現南鼎星島上有火光,不清楚是什麼人點的火?”
我決定就去南鼎星島看個究竟原,於是,我將快艇開到南鼎星島南方,找個比較適合登陸之處,我帶着兩人去登陸了。我攜帶一支手槍,魚雷兵丁安義攜帶一支衝鋒槍,兩個彈夾。後槍炮兵王如元攜帶衝鋒一支兩個彈夾。大約遊了有五十多米遠,我們開始上島。這裏潮水吸力很大,趴在石頭上,沒等爬上去呢,這潮水就把人吸回水裏了。折騰了2-3次,被海蠣子劃破有4-5道口子,鮮血直流。最後,王如元先上去了,然後從大石頭上拉我們總算,一起都上岸了。
上了岸才知道,我的一隻解放鞋不知道何時被水沖走了。沒辦法,我想試試不穿鞋能不能走吧?島上皆是半尺長的綠油油的小草,草葉的尖端全是硬刺。這刺很尖鋭,腳踏上去全被刺破,流血不止。我乾脆把自己的工作帽摘下,包在腳上,然後用一支鞋帶繫好。一支鞋帶不夠用,王如元、丁安義又解下自己的鞋帶來支援,總算包好可以走路了。
島子看起來不大,但走上圈,也耗去了一個小時。在島上我們發現兩堆火的灰燼,看樣子是有漁民在此烤過火。此時,已是下午5點多鐘了,該返回戰艇了。於是下島返回艇上,登上快艇後請示返航。
就這樣,我艇在岱衢洋、黃澤洋轉悠了一整天。雖説一無所獲,可我覺得這一天過得既很忙碌,又很有意義。我們單艇也算是單挑了美國艦隊一回。晚年時刻,再想想此事,至少在敵人重兵壓境時刻,我們代表人民海軍向美國海軍單挑了一回。
若干年後,時任艦隊作戰處的一位參謀告訴我當時事情的原委:1956年8月22日夜,一架美國海軍P4M-1Q型偵察機從日本巖國機場起飛偷偷接近大陸偵察。機上共有16名成員,其中包括後來擔任美國防長拉姆斯菲爾德的好友迪恩。23日零時以後,當飛機竄入舟山羣島黃澤洋上空時,被我空軍飛行員張文逸擊落。他們成為美國海軍第一電子戰中隊在冷戰中的第一批殉葬者。
美機被擊中之後,墜落於浪崗山附近海域。飛機被擊落後,美國海軍第七艦隊司令普賴德將軍奉命從日本、關島、菲律賓等地的海軍基地集結“大黃蜂”“埃塞克斯”“列剋星敦”號航空母艦和巡洋艦、驅逐艦及輔助艦船共49艘,艦載機200餘架,侵入舟山海域領海。普賴德中將在入侵我國領海後還乘坐直升飛機示威性降落在中國領海基線島嶼海礁島上,以此炫耀武力。美國艦隊依仗其現代化的裝備和電子儀器,在浪崗山海面連續搜索了10余天,最後仍徒勞空返。
當敵情出現後,南京軍區許世友司令打電話給東海艦隊陶司令,徵求陶司令意見,説普賴德帶着大隊人馬,又氣勢洶洶到了舟山水域,如何處理好?陶司令説:“最好的辦法,就是不予理睬,但可以派一條快艇到浪崗水域去看看。”據説,南京軍區報總參後同意了陶勇的想法。於是,就下令給快艇六支隊張朝忠支隊長。由張朝忠將任務下達給了我。
在我到達岱衢洋巡航之後不久,海軍東海艦隊繼續派船並組織漁船到出事海區去撒網進行拉網式打撈,終於找到了被擊落的飛機,並從機身裏撈出部分飛行員的屍骨。就這樣,最後通過港島的渠道,將美國飛行員的屍骨交還給了美方。當然這交接工作是秘密進行的。
這是我在艇長任上最後一次執行的特殊任務。這使命很莊重,又很光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