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裏藏刀”何時了!這條黑色產業鏈該如何斬斷?

“甜甜的感覺,吸的時候彷彿時間都凝固了。”吸食者眼中,笑氣可以帶來短暫的快樂。

“打氣球”“奶油氣彈”……這些詞在青少年中悄悄流行着,但很多人對“笑裏藏刀”的危險,缺乏足夠認識。

笑氣,學名一氧化二氮,廣泛應用於食品、醫療等行業,屬於危險化學品,有很強的成癮性,吸入後人會產生幻覺、不自覺發笑。

有的人一年間揮霍數十萬元購買笑氣,甚至以販養吸;有的人吸食後體重暴漲、產生幻覺、尿便失禁、下肢癱瘓;有的人中斷學業、疏遠家人朋友;還有人已然付出生命的代價……目前,國內已發生多起因吸食笑氣致病、致殘、致死案例。

當前,笑氣管制已有所加強,但記者調查發現,仍存在網絡平台易獲取、監管懲處存盲區等問題。笑氣依舊在“笑”,黑色產業鏈該如何斬斷?如何加強管理懲處,讓違法販賣和濫用者“笑不出來”?

賣家莊某僱傭他人在朋友圈展示的笑氣存貨。

打笑氣打到手爛,依然停不住

記者從上海檢察機關獲悉,該市一名1998年出生的在校女學生徐某,吸食笑氣長達4年之久,曾導致雙腿無法站立,但仍選擇以販養吸,後被閔行區人民檢察院以涉嫌非法經營罪批捕。經偵查認定,徐某以牟利為目的銷售笑氣,金額達72萬餘元。

“一旦碰了這個東西,後果不會好。”在上海市精神衞生中心物質成癮科,19歲的留學生張澤在醫生面前講述吸食笑氣的經歷。

在美國讀書時,她在朋友的生日聚會上第一次體驗了笑氣。當時看到其他人都在吸食,她想:“只試一次,應該沒事。”這次嘗試之後,“我開始在網上購買。起初是將氣灌進氣球裏吸,之後改用按壓槍打開氣彈對着吸。有時一天七八個小時都在打,打得手都爛了,整隻手都是麻的,嘴裏也是潰瘍。”張澤回憶。

後來,她乾脆不去上課,每天飲食作息混亂,天亮了才睡覺,逐漸和身邊朋友脱離了聯繫。在張澤家中,有一面堆滿笑氣彈的牆。“只有存貨足夠,我心裏面才踏實。如果沒有存貨了,我就會覺得焦慮不安。”她説。

但她並非不想改變。她想剋制、想去上課、想自己在家做飯,但是大腦不聽使喚。“尤其當我看見室友在吸笑氣,那我也繼續吸。”她説。

張澤不是上海市精神衞生中心接收的第一例吸食笑氣成癮的病人。早在2017年,該院就接收過一名留學生,是被輪椅推着進來的,四肢無力、雙腳無法行走,只能卧牀,吃飯、喝水、上廁所都需別人照顧。從那以後,該院陸續接收了10餘名病人,都是18至20歲的年輕人,以留學生居多。

上海市精神衞生中心物質成癮科主任杜江稱笑氣是“嗨一時,毀一世”。她説,作為一種古老的麻醉氣體,笑氣以前用於外科小手術,現在用於蛋糕和咖啡的發泡劑。人體吸食後能產生愉悦感,但是長期使用會導致成癮,併產生一系列危害。

“主要影響鈷胺素的代謝。甲鈷胺是神經系統和造血系統必備的原料。甲鈷胺的缺乏會引發包括造血系統、神經系統等多個系統的障礙,比如貧血,嚴重者不能走路,甚至窒息死亡。”她説。

儘管通過數週的藥物、心理、運動康復治療,一些病人能夠得到恢復,但杜江對這些吸食笑氣的年輕人憂心忡忡。

她依然記得一個經治療康復的留學生,臨走時對她説的話——“雖然我現在恢復得很好,但回去後可能還會復吸”“你不知道這個帶給我的快樂有多少。有人説‘包’治百病,如今給我1000美元,我想到的不是買包,而是買多少箱笑氣,這些可以讓我開心多久”。

“由於當前笑氣並未被列為毒品管制的範圍,不適合接受社區戒毒或戒毒所的治療,濫用出現身心健康問題後,只能送入醫院。若這些年輕人回到吸食笑氣的圈子,反覆使用導致的軀體受損能否恢復,就不得而知了。”杜江説。

笑氣氣彈。上海市青浦區人民檢察院供圖

搭乘“互聯網+快遞”,販賣風馳電掣

儘管對濫用笑氣的管控正逐步加強。但記者調查發現,在“互聯網+快遞”的遮蔽下,笑氣的獲取十分便捷。

在一名吸食者的指導下,記者在閒魚和QQ羣搜索到了多個商品和商家,不少打着賣“8g二氧化碳空瓶”的幌子,行出售“笑氣彈”之實。

名為“桃”的商家給記者發來的購買鏈接中,商品名用“空瓶”代替,月銷量達“5萬+”。而店內其餘商品銷售量都為0;名為“KS”的商家今年春節前就在朋友圈打出“過年備貨趁早,晚一步拍大腿”的廣告,新冠肺炎疫情期間,還在每天發佈“全國發貨”“接單”等內容。

這些商家多數要求購買5箱到10箱起送,每箱有240至300支的8克氣瓶,售價每支從1.4元到4元不等,交付方式為快遞。

據瞭解,笑氣作為危化品,企業需在生產、儲存、經營、運輸等方面取得相關部門授予的許可和資質,個人不可隨意獲得。若以吸食為目的,吸食者多是通過非法途徑花大價錢購買。

中國人民公安大學應急警務研究中心主任謝川豫曾對網上售賣的笑氣進行計算,每8克氣體的罐裝笑氣均價為正規奶油氣彈的約10倍,可謂暴利。

名叫“魚王”的商家告訴記者,網上售賣的多為國內非法灌裝,並貼着“圈內”熟知的國外品牌,“若擔憂質量或被查,可購買奶油氣彈,但需要加價,價格也最高”。

記者通過搜索“一氧化二氮”等關鍵詞,詢問了搜索排名靠前的某銷售公司。銷售人員向記者報價,一瓶40升的一氧化二氮氣體售價900元。該銷售人員還表示,無須提供任何手續和證明,可直送指定地點。

搭乘“互聯網+快遞”的便捷,笑氣販賣風馳電掣。由上海市青浦區檢察院提起公訴、全國案值最大的非法經營笑氣案,就是通過此方式,將笑氣販賣至全國各地。

2018年3月,莊某在上海市靜安區某公寓設立工作室,通過微信發送廣告和吸食教學視頻。公安機關在其租賃的倉庫、工作室等地扣押三種品牌一氧化二氮共1726箱,非法經營案值超過2300萬元。2019年11月,莊某等兩名被告人分別被判處有期徒刑九年和五年六個月。

送貨的快遞人員承認,自己每天都為該工作室送貨2至3單,“工作室的人説是食品,還有其他同事為其送貨。收貨人一般是年輕男女,但我不知道買來幹什麼”。

在另一起非法經營笑氣案中,運送笑氣的快遞員稱,自己送過笑氣的地方包括上海的“外灘188、維多利亞廣場、火車站的賓館”,送貨的時間為晚上十點到凌晨四五點。

針對夾帶違禁品問題,多家快遞企業對記者表示“無奈”:當前對用户違法私送違禁品的現象難以杜絕,不經中轉篩查的同城快遞問題更為凸顯,“有的用户甚至會將違禁品藏在土裏,僅靠當場驗視沒辦法杜絕”。

笑氣濫用,監管更需“橫眉冷對”

食品添加劑、危險化學品、醫療麻醉藥……商家利用笑氣的多重身份,尋找法律的空隙。“濫用始於國外,在國內,笑氣未被列為毒品,但是近幾年有關惡性案例頻頻出現,且有日趨嚴重的態勢,應當引起重視。”謝川豫説。

此前,聯合國毒品和犯罪問題辦公室發佈的2016年世界毒品調查報告就顯示,笑氣成為全球第七大流行濫用藥物。但現實中,笑氣的監管和處罰都遭遇困境。當前《危險化學品安全管理條例》中並未禁止笑氣向個人銷售。

一位山東民警曾告訴謝川豫,在檢查轄區內娛樂場所時,發現多地存在向顧客提供笑氣的經營行為,隨後查明該氣體屬於危險化學品,只能將發現的情況和線索移交給安監部門。

謝川豫指出,目前的立法尚不能限制“有證企業”向個人銷售笑氣以及個人“娛樂使用”的行為,導致公安機關對濫用行為無禁止或處罰的權力。作為危化品,工商、衞生和安監部門僅有權對企業使用的範圍、劑量做出規定,對個人購買和使用行為缺少監管的職責。

“升格笑氣的強制管理宜早不宜遲。”上海市戒毒管理局理論研究中心負責人徐定認為,對“娛樂使用”的笑氣要儘早納入新精神活性物質列管,對醫療和食品用途的“笑氣”要在生產、使用、銷售、流通環節多頭加強管理,提高全鏈條的違法成本。

“可由國家食品和藥品監管部門、衞生部門、應急管理部門和公安部門聯合發佈公告,對笑氣的銷售和購買做出明確規定,禁止向個人銷售,並禁止個人購買、使用。”謝川豫建議。(應受訪者要求,張澤為化名)

來源:新華每日電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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