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語:《紅樓夢》中的元春,在省親那天,本該歡天喜地、意氣風發,然而,元春的表現卻出人意料的悲切委屈。一路走來,竟均是哭哭啼啼地,哭着進家,哭着離去。元春走後,無論是賈母還是王夫人,很快便淡忘了此事,隨着時間推移風流雲散了。因王夫人的心多半都在賈寶玉身上,哪裏會過多關注元春?
賈母和王夫人均以為:元春在皇宮裏享盡榮華富貴,哪裏還需要她們的牽掛與關心?所以,儘管當時也曾陪元春抱頭哭了一陣,卻並未真正掛在心上,內心裏更未有過真正的觸動與痛悟。尤其是王夫人,依然喜歡干涉兒女的婚姻,依然堅持阻撓兒子的幸福。
唯獨做出改變和反省的,反倒是那個一臉嚴肅、貌似鐵面無情的賈政。女兒的眼淚深深刺痛了賈政的心。他雖然表面不動聲色,但後來的表現卻説明了一切。
1、女兒暗訴處境難,有苦無言珠淚連,縱是骨肉咫尺近,猶如天邊相隔遠
《紅樓夢》第十八回: “隔珠簾父女勉忠勤,搦湘管姊弟裁題詠”一章中,父女倆的親情對話竟猶如一段拒人千里的外交辭令。而元春唯一説得一句真心話,賈政卻不敢接茬,只能以無關痛癢的“官話”給“勸回去。”
原文如下:
賈政至簾外問安,賈妃垂簾行參等事。又隔簾含淚謂其父曰:“田舍之家,雖齏鹽布帛,終能聚天倫之樂;今雖富貴已極,骨肉各方,然終無意趣。”
賈政亦含淚啓道:“臣,草莽寒門,鳩羣鴉屬之中,豈意得徵鳳鸞之瑞。今貴人上錫天恩,下昭祖德,此皆山川日月之精奇、祖宗之遺德鍾於一人,幸及政夫婦。且今上啓天地生物之大德,垂古今未有之曠恩,雖肝腦塗地,臣子豈能得報於萬一。惟朝乾夕惕,忠於厥職外,願我君萬壽千秋,乃天下蒼生之同幸也。貴妃切勿以政夫婦殘年為念,懣憤金懷,更祈自加珍愛。惟業業兢兢,勤慎恭肅以侍上殿,不負上體貼眷愛如此之隆恩也。”
賈妃亦囑:“只以國事為重,暇時保養,切勿掛念等語。”賈政又啓:“園中所有亭台軒館皆系寶玉所題,如果有一二稍可寓目者,請別賜名為幸。”元妃聽了寶玉能題,便含笑説:“果進益了。”賈政退出。
這是賈政唯一一次因為兒女“情長”含淚。但可以想象得出,當時的賈政在極力忍着,努力不讓眼淚流下來。
在封建年代,身為人父,不可過度對子女展現出寵溺之情,唯恐子女恃寵而驕,不服管教,亦會遭旁人恥笑。
所以,作為父親要時時刻刻保持着嚴厲的姿態,讓子女畏之如虎,以此來捍衞家法家規。而自己內心的感情只能壓抑着,儘量不表現出來。後來有文學家反駁這種封建思想,曰:“無情未必真豪傑,憐子如何不丈夫?”
此刻的賈政,見富貴已極的女兒,卻哭成這個樣子,內心深深被刺痛了,由衷的感到心疼與不安。
他甚至有些懊悔:倘或當初不把女兒送進宮去,女兒或許就是另外一個樣子,或許還可得到幸福,有些歡顏。如今,錦袍加身的女兒,卻如此悲切,父女相見竟如生離死別一般。
從這時起,賈政改變了對子女婚事的態度與立場。在寶玉的親事上,他不強行干涉,在探春的親事上,他雖無力干涉卻也會不強加給探春任何壓力。
尤其是在迎春的婚事上,賈政更是表現出了前所未有的態度。
2、前車之鑑已鮮明,迎春何苦步後塵?極力相勸阻親事,怎奈悲劇仍成型
賈赦把女兒迎春許配給孫紹祖家,無非是貪圖孫家的聘禮,畢竟有五千兩銀子呢,這得給自己買多少小老婆呀?
然而,一向知“分寸內外、謹慎守禮”的賈政,此時卻毅然向大哥提出了反對意見。認為兩家雖是世交,但,當年那孫紹祖的爺爺不過是希慕榮寧之勢力,有不能了結之事才拜在門下的,可見是些唯利是圖的粗鄙小人,並非詩禮名族之裔。
倘若不瞭解他們的底細倒也罷了,既明知這家人品行卑劣,怎能把迎春嫁到這種人家呢?不是眼睜睜把孩子往火坑裏推嗎?
雖賈政極力勸諫,怎奈那賈赦已利令智昏,哪裏肯定聽?賈政再説的重些,賈赦恐怕就有不好聽的等他了。賈政見力勸不住,也只得作罷。畢竟隔着一層,他只是個叔叔,又不是親爹。
女兒的婚事,理應父母做主,賈政出面勸已屬於“多管閒事”。賈母雖也不願意,但卻保留了意見,認為:既然有她老子做主,自己何必多事?即便勸也未必聽,所以,賈母選擇了默不作聲。
反而是賈政,此次竟能勇敢地説出了自己的想法,積極為迎春爭取幸福,至少儘量讓她避免不幸。由此可見:賈政不希望迎春再像元春那樣,因婚姻不幸而失去笑臉。
他很希望迎春能嫁到一個知書明理的好人家,大概率地得到幸福。不再像元春那樣珠淚不幹地哭着回孃家,縱有滿腹委屈卻不敢訴。
所以,賈政明知插手大哥女兒的婚事是越俎代庖,可還是“強行干涉了”。只可惜,干涉無效。賈政能這樣做,焉知不是被元春的眼淚深深刺痛、自我反省改變的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