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曾走過的路

    我早已習慣東莞寬闊的道路,堵車時,甚至嫌棄雙向四車道還不夠寬闊。但我偶爾還會想起那條泥濘的土路,壯年的外公還會揹着幼年的我從記憶深處走來。

    幾年前,土路消失了,在湖南老家,這個落後的湖德村修了公路。我家附近這條,在原本的路上鋪上了一層水泥。以前這一整條都是泥路,又窄又繞,像條巨大的蚯蚓。路邊是比我還高的雜草,蘆葦稈子在我頭頂招搖。

    湖南多雨,一場淅淅瀝瀝的小雨要是下得夠長,走起路來,下半身也得沾上不少泥丸。若是穿了雨鞋,腿腳倒能倖免於難,但也是不好走的,常常遇到些泥坑、泥潭,腳就陷進了這些小型“沼澤地”。

    小時候,每每大雨,外公都會揹我去上學。我們有兩條路可走,一是上兩座山,拐個彎就到了。不下雨時,走這兒倒是件順心事。我可以去山上採覆盆子,喝花蜜,快活極了,就像大家現在常説的——成了個喝露水的小仙女。但下起雨來,再方便也不能蹚這份危險。二是平路,也就是那條泥路,小鳥依人地倚着後山腰,像一條絲帶。路長着呢,得拐個山路十八彎,灌木和野草這些“攔路賊”還個頂個囂張。

    外公走的是泥路,他揹着我,塑料雨鞋踩得呱唧呱唧響。我手裏拿着的傘,比我的人還寬大,晃來晃去。一路上都是他一深一淺的腳印——外公腿腳不好,有點瘸,但這並不耽誤他揹着我走過大山大河。他的腳下,永遠一路通暢。一下腳,就是一個坑,泥水就迫不及待鑽出來,被外公踩過的野草還橫七豎八地隱在泥裏,若是把土色換作黑色,小泥坑裏就會渲染出一幅潑墨山水畫。

    到學校了,外公一身泥印和水跡,斑斑駁駁,像是下雨天汽車在身邊呼嘯而過留下的紀念。他的頭髮上還掛着雨絲,和白髮打得火熱,親密地難分難解。他看了看我,咧着嘴,輕鬆地説:“身上乾淨着,在學校別弄髒了。”我點點頭,他便放心走了。我看着他腳上長長的雨鞋,爛泥在上面亂塗亂畫。我看看自己的鞋,外婆新做的,還是一塵不染。

    雨結束了,藍天見到太陽,害羞地泛開紅暈。放了學,我招呼着小夥伴擁上山去,探訪雨後才會長出來的蘑菇,它們在一個個角落白白亮亮地簇擁着。我們跑來跑去,身上既有樹上溜下來的水珠,也有地上“小陷阱”裏的髒水。回到家裏,外公嘆口氣,也不説什麼,只拿香瓜給我吃。

    那時我頑皮得很,傍晚的香瓜吃得我不滿意。到了夜深時分,我咂巴着嘴,非要吃西瓜。

    “這才4月份,西瓜還沒熟呢!你吃白瓜啊!”外婆嚷嚷着。

    “我就要!西瓜比香瓜好吃多了!”我撇着嘴,不肯睡覺。

    外公沒有説話,走了出去。外公回來得有些晚,他身上髒兮兮的,泥巴甚至沾到了臉上。他就那樣看着我,看得我發慌。但他突然笑起來,從背後變出個迷你的西瓜。切開西瓜,還是淡淡的粉紅色,因為新奇,我當時吃得很香甜。後來我才知道,外面沒有路燈,外公又要走好一段泥路,一不留神就被水坑絆倒了。好在那時他身體健壯,安然無恙。

    近兩年,外公也是不小心摔了一跤,這一下卻讓他再也沒法順暢地走路了,他現在走得很慢很慢。他還是喜歡走,喜歡田地,他在城市的新居里走得並不順心。

    如今路面平坦,我很想和他再走一走上學的路,看一看我們都心心念唸的土地。

張豫湘(19歲) 來源:中國青年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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