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宣德年間，彰德府的李舉人被殺。家裏死了好幾口人，房子也被燒了。凡事家裏值錢的物件全被搶走，這個案子一時間引起了極大的轟動。但是老百姓們卻都拍手稱讚，這是為何？
01
彰德府的慶陽鎮上有個叫萬應齋的商人，五十來歲，以販賣絲綢布匹為生。家裏的財產稱不上富可敵國，但説他腰纏萬貫絕對沒問題。
最近萬老闆聽京城回來的朋友説，近段時間京城那邊的布匹漲價厲害。於是萬老闆就把家裏能用的財產都變了現，用所有的銀兩都買了布。足足有十大車那麼多，準備上京城去做趟大買賣。心裏盤算着，這一趟下來能賺不少錢，完了就把生意交給兒子打理，自己也到了享清福的年紀了。
這萬老闆算是做了半輩子生意的人了，很清楚生意上的變數。他知道做生意一定要速戰速決，不能拖拉，否則很有可能把所有的貨都砸到手裏。
所以便把行程計劃，安排得非常緊。為了能儘快趕到京城，他多帶了幾個夥計，星夜趕路。半夜的時候就出發了，到天剛矇矇亮的時候，已經走了三十多里路。可見路上走得很快。
可就在經過一段山路時，突然最前邊的車輛都停了下來。因為貨物比較多，十幾輛車同行，萬老闆就在中間的一輛車上。前面的車都停了，萬老闆從車上往外探探頭，朝着前面喊道：“怎麼了？”
有一個夥計從前面跑過來，跟萬老闆説：“前邊有個人很奇怪，攔住了去路，説是非要當咱們的夥計不可。”
萬老闆也覺得奇怪，下了車走到前邊看了看。站在車前面的是一箇中年人，約四十來歲，蓬頭垢面，臉上還有一道疤。
沒等萬老闆開口，他自己先張了嘴：“老爺，小人姓白。因為前日家中起火，現在無家可歸，衣食無着。不願沿街乞討，所以想給您當個夥計，只要您管飯就成。”
萬老闆也是老江湖了，仔細打量了他一番，説：“在我這兒當夥計可沒那麼容易，不僅要出力幹活，吃苦受累更不必説，幹不好還要挨鞭子，你行不行？”
這個人就説了：“只要您肯收留我，我也盡力給您幹活，幹不好挨打受氣，我也心甘情願。”
聽他這麼一説，萬老闆點了點頭，算是把他留下來了，並安排他到後面車隊出把力。
經過了一段小小插曲後，車隊又繼續起程了。本來這個夥計是在後面的一輛車上，走着走着發現前面有一輛馬車拉得很吃力，從後面跑上來推車。只見他用力一推，車上的一匹布滾了下來，布掉在了地上，上面沾滿了灰土。萬老闆見了大罵道：“你是怎麼幹的！怎敢把布扔在地上？”
説着，就從車伕手裏把鞭子拽過去了。揚起鞭子一抽，鞭梢正好落到他的臉上。被打的這一邊臉頓時如火燎一般，血痕漸漸出來了。
這一舉動可是把其他的夥計們都嚇了一跳，要為他們平時跟萬老闆幹活時間久了。都知道他是個和氣的人，沒見他發過這麼大的火，更不要説打人了。還沒等大家反應過來，“啪啪”又是兩下，全都抽在了他的臉上。
雖説大家看不下去了，但你再看這個夥計。身板站得筆直，沒有一絲躲避，也不張嘴求饒，就這麼咬牙挺着。
有幾個年長的夥計趕緊上前去勸，這才作罷。這個夥計呢，還是跑到後頭跟車去了。
02
就在剛才這件事過去沒多大會兒，後面傳來一陣馬嘶聲。眼看着有幾匹快馬就趕到了車隊跟前，萬老闆抬眼一看，原來是彰德府的快馬班頭。忙下車施禮：“原來是陳班頭呀，這是要公幹去嗎？”
陳班頭也沒下馬，就坐在馬背上回道：“萬老闆，一路辛苦。敢問這一路上可曾碰見什麼可疑的人嗎？”
看樣子就知道，這萬老闆在彰德府的名氣還是挺大的，衙門的人見了也對他客客氣氣。萬老闆回了句沒有，還又多問了一句：“是發生什麼事了嗎？”
陳班頭倒也沒瞞着，説：“昨天晚上知府大人家裏被盜，被我等發現後，打傷了我們兩個兄弟跑了。這作案者，便是那二龍山上的寨主，黑鷹。你若有見到可疑之人，馬上對我們説，窩藏罪犯可是死罪啊。”
萬老闆也是忙答道：“不敢不敢，這些都是常年跟着我的夥計，您要是不放心，可以查一查。”
陳班頭還怪負責任，拱了拱手：“本來衝着萬老闆的為人，應該相信才是。奈何案情重大，只得冒犯了。”
説完便從馬上跳了下來，後面的幾個捕快們也都下了馬。其中一人從馬肚子下邊抽出一張畫像，逐一跟這幾個夥計對照來起來。
等走到了那個新夥計旁邊對照時，萬老闆上前搭茬説：“這個夥計剛才把布匹弄髒了，我教訓了他幾鞭子，臉上不大幹淨，要不我去接盆水來讓他洗洗？”
陳班頭説：“不用了，多有得罪！”翻身上馬，一揮手，幾人絕塵而去。
經過了這一通盤查，車隊繼續向前，而且這一路上還又遇見了好幾撥盤查的捕頭。走了一天一夜，眼看就到傍晚了，這才走出彰德地界。於是呢，整隊人就在彰德地界的一家客店裏投宿，住下了。
因為他們人多，在這麼一家地界上的客店裏投宿，一般也就只能睡大通鋪了。但是萬老闆身份特殊，單獨住了一個房間。
眾人吃過晚飯後，趁着萬老闆在房間裏歇息。那個新夥計進來了，反手就把門給掩上了。“撲通”一聲跪在了萬老闆面前，説：“萬老闆救命之恩，黑鷹永世不忘。”
萬老闆見狀，也沒慌，只是緩緩地走上前雙手把他給扶了起來，説：“言重了。雖説你蓬頭垢面，但我見你舉止不似等閒之輩，所以推斷你應該就是他們要找的黑鷹。只是這幾鞭子讓你受委屈了。”
二龍山寨主黑鷹的名號，彰德府無人不知，只是知道其面貌者甚少。黑鷹原本是個秀才，從小也習武。只是被當地官府欺壓，沒有辦法才落草為寇。可你別看他是草寇，但卻只做劫富濟貧之事，從不擾亂百姓安定。所以萬老闆也聽説過其人，直至今日方得見其真面貌。
黑鷹趕緊接過話説：“這幾鞭子正是您的用心之處，若非如此，怕是我已被他們給抓走了。感激的話就不再説了，如果將來能用的上小弟，我定當赴湯蹈火。”説完，黑鷹起身再拜而去。
03
新夥計走了，但是生意還是要做的呀。次日一大早，車隊又出發了。打從彰德府地界出來後，路上倒也安生，穩穩當當地來到了京城腳下。
可人算不如天算吶。眼看就要到京城了，不料路上遇見了出兵西征的軍隊。這些個軍隊的將士們應着為國出力的口號，實則幹着齷齪的勾當。剛跟萬老闆的車隊打了個照面，一隊兵丁不由得分説，三下五除二的連車帶貨全擄走了。
萬老闆雖説在彰德府也有一定的實力，但跟軍隊比起來，簡直如螻蟻一般。見了這種場面，也只能眼睜睜地看着東西被搶走，還不敢吭聲。
本來盤算着能賺不少，這下好了，血本無歸。萬老闆當時就氣得吐血暈了過去。好在夥計們厚道，一路照顧着他，這才回到了家。
俗話説：屋漏偏逢連夜雨，船遲又遇打頭風。跟萬老闆住在同一個鎮上的李舉人，在當地也是頗有勢力。早前就看上了萬老闆的大宅院，想以低價買過來，萬老闆不同意，這事就一直沒成。
這下聽説了萬老闆的遭遇，李舉人狠了狠心，勾結地保，串通知府老爺造了張假地契。強行把他的大宅院霸佔了，萬老闆一家十幾口人也被趕了出來，只得在一個破敗的小院裏落腳。
萬老闆被趕出來後，一紙訴狀告到了彰德府那裏。但是知府老爺是個貪官，只認銀子不認人。萬老闆不僅沒能把官司打贏，反倒被扣了個誣陷好人的帽子，白白捱了一頓打。
這時候的萬老闆可謂是叫天天不靈，叫地地不應啊。被這些人如此愚弄，萬老闆的怒氣值徹底爆了。可自己沒學大招啊，不會放，怎麼辦？想起黑鷹了，上二龍山求黑鷹報仇吧。
他這麼一説，妻兒老小都不同意了。他們認為一旦讓黑鷹插手此事，必然殺人放火鬧一通。如果被官府知道萬家勾結強盜，那就是大禍將至啊。
其實家人這麼理解是對的，但這時候的萬老闆放不出大招來，心裏乾着急啊。心一橫，揹着妻兒偷偷上了二龍山。
轉眼間，就來到了二龍山。守門的寨丁不少，但是門口就站着倆。萬老闆上前跟其中一人説明情況，寨丁屁顛屁顛跑去稟報黑鷹了。不一會兒，寨丁回來，跟另一個人耳語一番，上前把萬老闆給綁上。頭上還給套了個頭套，帶走了。
這倆人倒也沒對萬老闆做什麼，徑直把他帶到了一個小黑屋裏，往牆角一扔，鎖上門走了。
這會兒的萬老闆還在思索，估計黑鷹不在，讓自己在這兒等着。亦或者他們怕我是來探聽消息的，所以先把我給鎖在這兒，我就先等等看吧。
吃飯時，寨丁們也給送來了吃的。萬老闆也是深信黑鷹的為人，也沒想那麼多，端起來就吃。可等吃到一半的時候，萬老闆感覺身上越來越軟，手腳也不聽使喚了。此時的萬老闆估計心裏有一萬個羊駝在奔跑，那叫一個懊悔呀。心想：這強盜就是強盜，只怪自己愚蠢，信了黑鷹的話，這次可能性命都不保了。隨即，眼前一黑，什麼都不知道了。
04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醒來了。萬老闆這才發現，四周是一片漆黑，還隱隱約約能聽見外面有哭聲。用手摸了摸，自己這是躺在棺材裏了呀。趕緊用力推開棺材蓋，坐了起來。打眼這麼一瞅，滿屋子白蠟燭白布，妻兒老小都在眼前哭呢。
見萬老闆從棺材裏坐了起來，大夥兒以為見了鬼，都大喊詐屍了。見狀，萬老闆急忙喊：“別怕，別怕，我沒死！”趕緊問這是怎麼回事。
妻子説：“三天前，來了一羣人，領頭的人説是你朋友，看你死在路上，念及舊情，就買了棺材把你送回來。”然後又把領頭的人給描述了一番。
這時候的萬老闆還在棺材裏坐着呢，聽了妻子的話，從棺材裏出來，又回過頭去看了看棺材裏邊。果然在剛才他躺着的地方，看見了一張紙。這張紙上還寫了一首詩：“三鞭恩情未能忘，如何報答費思量，恐人知曉多不便，金銀財寶棺中藏。”
其中之意萬老闆一眼就看穿了，忙把棺材下的被子給掀開一看，下面滿滿當當地一層金銀珠寶。又問兒子：“這幾天，鎮上有沒有發生了什麼事？”
兒子回答：“就在您被送回來的前一天，李舉人家出了事。一家人連李舉人在內，都被殺了。房子也被燒了，家裏值錢的東西也都被搶了。這個案子震動很大，現在官府查得是非常緊。”
聽了兒子這番話，萬老闆全明白了。原來上山的時候不直接見面是怕人多嘴雜，走漏了消息對自己及家人不利。隨後又在飯菜裏下了蒙汗藥，悄無聲息地把這件事給辦了，然後把自己送了回來。
之前自己跟李舉人之間的過節如果被官府揪着不放，官府勢必會把殺害李舉人一家的罪責，栽贓到自己身上。如果自己一死，那這件案子就跟自己無關了。
想到這兒，萬老闆不由得打心底裏想給黑鷹點個贊。因為這件事黑鷹做得很周密。
第二天，到了發喪的日子，萬家照樣發喪。但誰也不知道，下葬的只是一副空棺材。萬老闆在家憋了兩個月沒出來，只待風平浪靜後。一家人帶着金銀離開了彰德府，遠走他鄉，過悠閒日子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