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在時隔3年後,我可以有勇氣寫下悠悠臉上傷疤的故事。
我本來以為我已經完全放下了,可寫的時候一回憶當時的情景,鼻子還是忍不住一陣一陣的發酸,眼淚不由自主地在眼眶裏打轉。
臉上有疤不是壞事,天也不會塌下來。人生那麼多風雨,誰身上還沒有個疤呢?寫出來,與大家共勉。
1.
3年前,我們在國內度假的某天,悠悠在外婆家像往常一樣開心開心的蹦蹦跳跳。
突然,她被陽台與客廳之間的門檻絆倒,臉磕到了陽台的金屬窗沿。
她捂着臉哭了起來,我連忙跑過去,本來只是想安慰一下她,可抱起她的頭的那一瞬間,我被眼前看到的一幕震驚了!
她的臉頰被割開了一條深深的口子,可以清楚地看到口子兩邊的皮膚綻開,露出皮膚下面帶着血的肉來,雖然我不想這麼説,但貌似只能用“皮開肉綻”來形容了。
我整個人馬上慌了,我腦子裏立刻想到了最壞的情況,怎麼辦?女兒臉上要留疤了嗎?醫生有沒有辦法救她?
我媽當時在外面辦事,只有我爸爸一個人在家,但是我爸行動不方便也幫不上什麼忙。
媽媽不知道是因為手機信號不好,還是不敢相信我説的話,一直在電話那頭問:“你在説什麼?悠悠怎麼了?”
我情緒失控地對着電話大吼起來:“她臉摔破了!要立刻去醫院!你聽不懂嗎?!她沒有生命危險,你不要想太多了,我現在去協和醫院,你也趕快打車去!”
掛完電話,我絕望地大哭起來,我害怕悠悠從此都要帶着臉上的傷疤生活,我擔心她這一輩子都要毀了。
令我不敢相信的是,看着大哭的我,之前一直在哭的悠悠,竟然安靜了下來,用憂鬱的眼神看着我。
她那反常的平靜和懂事,反而更加讓我覺得心痛!
我強忍着眼淚對她説:“媽媽帶你去醫院,我們一定會治好你的,你放心。”
我家到協和醫院有20幾分鐘的車程,當時我沒有選擇更近的醫院,因為我想的是一定要帶悠悠去最好的醫院,一定要盡最大努力減少疤痕。
坐在滴滴車上,我把悠悠抱在腿上,她早就不哭了,平靜得嚇人。淚痕風乾在她臉上,可能因為太痛苦了,她閉上眼睛睡着了。
看着小妞充滿血漬的稚嫩臉蛋,我是一路哭着到達協和醫院的。
2.
一下車,我就看到已經站在醫院門口等我的媽媽,她衝上來馬上給悠悠蓋了一件衣服。
我們前往急診室,本以為臉部傷口處理屬於比較緊急的情況,應該得到立刻救治,可是人山人海的急診室,你再緊急,沒有生命危險,也得等着。
負責排隊登記的小護士給了我兩張紗布止血,説一會兒找個美容醫生給悠悠看看情況。
等了大概三個小時,一個男醫生終於過來看我們了,他的態度很冷漠:“你們這種情況必須縫針!”
“必須縫針嗎?有沒有別的辦法?縫針會留疤嗎?”
“別的辦法你自己百度。”
“你不是醫生嗎?我當然是想聽你的專業意見啊,你為什麼要我問百度?” 我對這個醫生的態度很不滿,但為了悠悠,還是強忍着好好説話。
“你想自然癒合也可以,不過疤更大。縫針的話,疤小點,但是肯定會有疤的。”
一聽到“肯定會留疤”,我心裏湧起強烈的悲痛之情,眼淚一瞬間又出來了。
“縫針的話,就你們兩個在這不行啊,得再打電話叫兩個男的過來。”
“為什麼要叫男的?我爸癱瘓,我們家沒男的了。”
“沒男人那我不能幫她縫針,小孩子不聽話,愛動,縫針的時候必須有兩個男的把她按住一動不動才行,否則縫不好你又要怪我。”
“我孩子非常懂事,你看她現在連哭都不哭,我跟她説不能動,她就肯定不會動的。” 我試圖説服醫生。
“每個父母縫針前都這麼説。” 醫生對我的話很不屑。
我又忍不住問:“縫針有那麼痛嗎?不是會打麻藥嗎?還需要兩個大男人按住孩子,説得這麼嚇人啊。”
“你們自己想一想吧,我先去縫別的病人了。” 説完他就轉頭走了。
看到這個男醫生毫無同理心的態度,我和媽媽很不放心把悠悠交到他的手上。他連和我説話的耐心都沒有,面對幼小的悠悠臉上一釐米長的口子,那麼細的針和線,他會認真對待嗎?畢竟,一毫一釐的差別都會對她的臉產生深遠的影響。
媽媽給我的大表哥打了電話,請他過來幫忙。正好大表哥也在外面和朋友辦事,過了一會兒就和他朋友一起過來了。
現在,我們有兩個大男人了,要在這縫針嗎?
我的大表哥歷經世事,人生經驗豐富,看到他來了,我的心裏多了一分踏實。
他説:“如果你對這個醫生不滿意,就去別的醫院看看,同濟就在旁邊,多問幾個醫生的意見也有好處。不用在這一個醫生身上吊死。”
我問了下護士,縫針的最佳時間是什麼,拖延時間會不會導致疤痕加劇。護士説6個小時之內都可以。
3.
就這樣,表哥開着車帶我們去了同濟醫院。同濟的急診室當時沒有整形醫生,雖然有普通醫生可以縫針,但急診室護士告訴我們,想要更好的美容效果的話,就直接去住院部找值班的整形醫生。
這時候,我的表姐和姨媽也趕到醫院來支援我們了。我們一行人輾轉到住院部的美容整形科,見到了當天的值班醫生。
住院部的整形科很安靜,幾乎沒什麼人,比急診室人來人往的嘈雜緊張氣氛舒緩多了。看見W醫生的第一眼,我就對她印象很好。
W醫生三十多歲,平易近人,説話聲音很温柔。她看了悠悠的情況,也馬上説要縫針,態度很淡定。但是她並沒有要求一定要有兩個大男人按住悠悠。
對悠悠來説,比起剛才那個粗魯的男醫生,她更加喜歡温柔的W醫生。
我問了W醫生很多問題,因為她是住院部醫生,當時並沒有其他的病人排隊等着,所以她也有時間耐心回答我。
她安慰我:“疤痕是肯定會有一點的,不可能做到完全沒有,不過也就是一條白線而已,不會很明顯,不用太擔心。”
説罷,她還把她自己手上的一條傷疤指給我看:“你看,就是這樣一條白線。”
“不會有蜈蚣紋?”
“不會,現在整形縫針是用最細的線,不會像以前一樣留下蜈蚣紋。”
很快,我們就決定在W醫生這裏縫針了,一共要縫四針。
悠悠自始至終出奇地沉着,跟着我們不哭也不鬧。
我的表姐和姨媽幫忙去門診部繳費,門診部和住院部隔得還有點遠,幸虧有他們幫忙跑腿,不然我和媽媽又要照顧悠悠,又要交錢,真的會手忙腳亂。關鍵時刻有家人在身邊,
在手術病牀前,我蹲下來跟悠悠解釋:“等下W醫生要用針和線把你臉上的傷口縫合起來。她會先給你打一針麻藥,這樣縫針的時候你就感覺不到疼了。醫生縫針時,你一定一定不能動,你一動,醫生就縫歪了,那對你的傷口不好,你一定要配合醫生哦!”
悠悠懂事地點點頭。那一天,她好像我説什麼都懂,特別聽話。
W醫生還問我,有沒有往傷口上塗什麼東西,我説什麼都沒做,只是用紗布擦了擦周圍的血漬。
W醫生説那是對的,千萬不要自己往傷口上塗東西,否則醫生清理起來會很難,更容易留疤。
W醫生用碘酒給悠悠的傷口消了毒。我媽媽和大表哥分別蹲在牀的兩側,一人按住悠悠的一邊,醫生站在悠悠的腦袋那一邊,我站在她的腿前。
一針麻藥插進小小的臉裏,悠悠就疼得哭起來,她嘴裏不停地求救般地哭喊着“好疼!好疼!媽媽!媽媽!”,我心疼得也跟着她一起哭起來。
我撫摸着她的腿,一邊哭一邊安慰道:“寶寶好乖,媽媽知道你很疼,媽媽在這陪着你。醫生開始縫針了,很快就好了,你一定要忍住啊,千萬不能動。”
W醫生在悠悠的哭喊聲中鎮定地在她臉上穿針引線,我人生第一次親歷縫針現場,看到那麼細的針和線在悠悠的臉上穿來穿去,心裏很震撼!
我不由得佩服起W醫生的醫術,相比起她的雙手,我的手真的顯得很笨拙!
不知道她以前給多少人縫過針,經歷過怎樣的醫學訓練。但W醫生讓我看到,好的外科醫生,一定是心靈手巧的人。
那一刻,悠悠的命運就掌握在W醫生靈巧的雙手中。除了祈福,別的我什麼也做了。
我的媽媽在一旁,用帶着祈求的語氣對W醫生説:“醫生,請你幫悠悠縫好一點,她真的是很乖的孩子,謝謝你了!”
悠悠雖然一直在哭,但她真的做到了全程一動不動,讓醫生順利完成了縫針,讓我歎為觀止。我不知道她哪裏來的勇氣和意志力,那一天她好像什麼都懂。
一個星期後就可以去拆線。
之後我和值班的兩個前台護士聊了聊傷口的保養方法,有的人説不要貼創可貼,要通風;有的人説不要吃醬油。
“不要吃醬油這條有科學依據嗎?” 我很好奇地問。我小時候縫過兩次針,也都被告知不能吃醬油。
“其實沒有確切的科學依據,但是大家都這麼説嘛,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同濟的護士這麼回答我,很誠實。
之後我們又回到急診室打了破傷風的針,剛剛已經“身經百戰”的悠悠,面對這一針,她跟沒事兒人一樣,打的時候哼都沒哼一聲。打完還笑呵呵地和姨媽、姨婆、大舅舅玩起來。3歲的小孩笑起來就跟什麼都沒發生一樣。
4.
那天我們在醫院度過了5個多小時,回到家已經晚上十點多了,媽媽很快把悠悠哄睡。我跟遠在德國的馬克思説明了情況,他很淡定,並沒有顯得像我那麼着急。
那一晚上我無法入睡,一想到孩子臉上的疤,就覺得內心遭到了暴擊。我們的人生會發生什麼變化?她要如何面對接下來的生活?
哭着哭着,我忍不住從牀上爬起來,開始查閲如何保養傷口、減少疤痕的信息。
雖然同濟的醫生和護士都有説過,但我總覺得他們給的信息不夠詳細,甚至不夠一致,醫生這樣説,護士那樣説。
我直接翻牆用Google Scholar查閲學術文章,我要找的是國際上最新最先進最權威的方法。
篇幅有限,還有一半內容我下週一發。剩下一半寫的是我自己查到的信息,我們回德國後看整形醫生的經歷,整形醫生給出的專業傷口護理建議,以及德國家人的反應。
這一切的努力都將傷害降低到了最小,讓悠悠仍然像往常一樣快樂地生活成長。
她還是那個她,雖然臉上有疤,但她一點也沒有受到影響。
發生這件事後的一年,我給悠悠拍照基本只拍右臉,拍左臉的照片很少。把偶爾拍到的左臉照片放大仔細看,還是看得出來的。
放幾張18年的照片吧。
從右臉角度拍,完全看不到傷疤
拍正面,就讓她用頭髮或者物品遮一遮
拍左臉,仔細看可以看到眼睛下方的一點陰影
好在因為用對了方法,小妞後來恢復得不錯。3年過去,現在拍照拍視頻已經看不出來疤痕。面對面的話,要認真看才會注意到。我想,如果當初方法沒用對,結果可能完全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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