視覺中國供圖
十年前,我在黑龍江的某個山溝裏開啓了我的軍旅生涯。翻開當年的日記本,我找到了記憶的錨點。
2012年2月29日,星期三,小雪,當兵第79天,當日主題:雪地匍匐。
我和來自五湖四海的戰友一起,在零下20攝氏度的山裏,卧倒、匍匐。雪蓋在地上,我們蓋在雪上,單手持槍,身體緊貼地面,安靜地向着目標物移動。
軍營的兩年時光,如同低姿匍匐。不把身體放低就不懂大地,不經歷摔打就不懂成長,從中國人民大學的一名在校學生,到軍營裏的新兵蛋子,再到一名奔跑在抗洪搶險前線的戰士,我知道:低姿匍匐就是我蓄力的過程,也是最好的成長時光。
我在日記裏完整地記錄下了兩年的軍旅生活。退役回到學校之後,我把那些日記整理成了一本書,書名叫《我還青春一次遠征》。如果把這十年當作一次遠征,那麼起點就是邁進軍營的那一刻。然後再從軍營出發,迴歸學校,走向社會,一路摔打、奔跑、攀登、輾轉騰挪……回望過去,我的經歷無非回答了一個問題:什麼樣的青春是值得過的?
退役返校的第二年,我註冊了一個名叫“一號哨位”的新媒體賬號。“一號哨位”是我當兵時第一次站崗的地方,它是軍營的大門哨,連接着軍營內外,寄託着我們共同的軍旅情懷。我想通過“一號哨位”告訴更多的青年,青春不只有詩和遠方,還有家國與邊關,告訴他們軍營是個好地方,值得我們為之奮鬥。
這些年,我在繼續讀書的同時,把大多數時間都放在了這個賬號上。通過這個平台,我與同事和眾多充滿軍旅情懷的關注者一道,傾聽強軍之路上的嘹亮歌聲,看着人民軍隊成長壯大。我們見證了殲-20戰機翱翔蒼穹,見證了中國三艘航母下水,一起在強軍征途上追光,和人民軍隊共成長。
我們也記錄下了那些有關青春和命運的故事,那些因高寒缺氧皴裂的臉頰,那些念念不忘凝結成冰的牽掛,那些深潛海底的錯亂時差,那些用子彈與稜角雕刻的風花雪月,那些驚天動地卻又不得不守口如瓶的一線生死較量,那些懷揣着糾結與不甘的轉身離開。
8年下來,“一號哨位”有了1000多萬關注者。最令我欣喜的是,很多青年通過“一號哨位”瞭解軍營、瞭解軍人,進而走進軍營、紮根軍營。
今年春節前,我和一羣志同道合的網友,為駐守在海拔5000多米的喀喇崑崙的連隊送去了一車特殊的年貨——來自全國各地的特產。半個多月的風雪旅途,我們終於在大年初四那天把它們送到了邊防官兵手中。當戰友們拆開一個個陌生又熟悉的年貨包裹時,高興得像一羣孩子。年貨到的那天正好是立春,我們的願望,也是為高原送去一個“春天”。
如今,距離我初次穿上軍裝已經過去整整十年。十年是一個節點,青春的賬單需要好好結算。時間的賬本上寫得密密麻麻,關於青春和成長的關鍵詞填滿了生活的罅隙。十年歲月,排山倒海的瑣事比掉落的頭髮還要多,但我們從來沒有停下腳步,我們曾經低姿匍匐蓄過的力,就是此刻照亮我們的光;我們從未冷卻的赤子之心,輸送着我們向上生長的力量。
在下一個十年即將開始的時候,回到那個問題:什麼樣的青春是值得過的?思來想去,青春無非是兩個動作,這兩個詞語曾無數次出現在軍旅生涯和退役後的時光中,一個是體能動作“引體向上”,一個是戰術動作“低姿匍匐”。
青春本來的屬性是向上的,就像沐浴着陽光生長的幼苗,有一種力量拔着自己向上生長,可以熱烈,可以張揚,可以逆風飛翔,可以破障奔跑,這是引體向上的青春。
但有時青春也可以不必那麼張揚,不必總在追求高光時刻,青春可以是潛伏的,可以是蓄勢待發的,可以是韜光養晦的,貼近大地,丈量大地,做一個匍匐前進的孤勇者,這是低姿匍匐的青春。
面臨未來的種種不確定性,面對那麼多未竟的理想,這兩種青春都是值得過的——低姿匍匐,耐心蓄勢;引體向上,向陽而生。成長沒有固定的路線圖,只有我們內心的指南針。年少輕狂時的選擇和承諾未必成熟,卻是少年必行之事;路上的相遇未必都可愛,卻是成長必過的關隘。面對世界的不確定,面對未來的不確定,面對人生的不確定,我們有一個確定的青春。
周曉輝(全國模範退役軍人、“一號哨位”創辦人) 來源:中國青年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