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彈一星”元勳郭永懷:一心為了祖國和人民的事業

一心為了祖國和人民的事業(致敬革命前輩)

聽説郭永懷要回國,同事大惑不解。“搞研究,美國有全世界最好的條件,你為什麼非要回去呢?” 郭永懷目光澄澈,朗聲答道:“我來留學,就是為了將來報效祖國呀!”

1956年9月,一艘駛往遙遠東方的郵輪起航了。郭永懷憑欄遠眺,心潮澎湃。忽然,身邊響起女兒郭芹稚嫩的童音:“爸爸,咱們的新家到底是什麼樣子?”

噢,那是一幢樣式古樸的住宅樓。灰磚、黑瓦,硃紅色的木窗,那是國家專門建造的條件最好的專家公寓。可年幼的女兒覺得,還是從前的房子漂亮。三層樓帶地下室,外加一個獨立車庫。二樓有個寬敞的露天陽台。可不知為什麼,遷入簡樸的新居後,父親卻天天眉開眼笑。

從那時起,每天一大早,郭永懷總是提前走進中科院力學所的辦公樓,風雨無阻。同事們發現,新來的副所長走路總是低着頭,似乎總在思考着問題。而且,步幅很大,節奏平穩,像是對預定的目標進行丈量。工作時,他喜歡把窗簾拉得嚴嚴實實,在沉潛中尋覓靈感。有時候,夜已經深了,窗簾後面依舊燈火明亮。是啊,新中國的科研事業剛剛起步,有多少事情需要努力呀!

宿舍樓的東側有個大花壇,下班路過,郭永懷會偶爾駐足觀賞。葳蕤的草木中,他最喜歡迎春花,那一串串明黃的花朵熱情地搖曳着,宛若思維燃起的火苗。如果有人湊過來,他會指着花花草草逐一報出學名,並説明分屬哪一綱,哪一科。實際上,他的愛好很廣泛,攝影,集郵……最痴迷的是音樂。然而,自打搬進新居,那些從國外帶回來的黑膠唱片也被他冷落了。

“兩彈一星”元勳郭永懷:一心為了祖國和人民的事業

圖為青海金銀灘原子城。

1960年初春,郭永懷按部就班的工作狀態忽然發生了變化。

一天早上,一輛綠色小轎車駛到樓下。妻子李佩莫名其妙:丈夫平時都是步行上下班,平白無故的,為啥改成車接車送呢?矇在鼓裏的李佩萬萬沒有想到,丈夫已經同一個天大的秘密有了關聯。

原來,根據上級指令,核物理學家王淦昌、理論物理學家彭桓武、空氣動力學家郭永懷等科學家參與到原子彈研發工作中來。與此同時,從各地選調的科技人員迅速匯攏。攻關戰鬥悄然打響。

沒過多久,李佩發現,丈夫下班的時間越來越晚,有時甚至徹夜不歸。她覺得十分蹊蹺,心想:搞理論研究,至於這樣嗎?

不僅回得晚,突然有一天,丈夫還要離家出發。

李佩隨口問道:“去哪兒?多長時間?”

郭永懷咧咧嘴,喉嚨裏彷彿挽了一個結。悶了一會兒,憋出一句:“別問了。”

正是從那天起,李佩心裏出現了一處空缺。她有時會呆呆地愣神兒,心底的疑問又清晰浮現:丈夫究竟去了什麼地方?到底在忙些什麼?

此刻,郭永懷正佇立在沙漠中一片空曠的靶場上。

朔風凜冽,氣温低至零下二十多攝氏度。出發前,同志們都穿上了配發的空軍地勤服——皮上衣、皮褲子。郭永懷個頭偏高,沒有合適的尺寸。大家勸他留在家裏,等候答覆,可他無論如何不答應。人們拗不過他,只好找來一件皮大衣和一雙毛皮靴湊合穿。實驗場區沒有帳篷,也沒有座椅。站乏了,凍透了,只能咬牙堅持。終於捱到開飯時間,郭永懷和大夥一樣,用開水把凍得硬邦邦的饅頭泡軟,就着鹹菜,湊合一頓。

在研發過程中,對於引爆方式的選擇,科研人員一度在較易實施的“槍式法”和起點較高的“內爆法”之間難以取捨。郭永懷採用“特徵線法”進行理論計算,提出以先進的“內爆法”作為主攻方向,同時,為了穩妥起見,應當“爭取高的,準備低的”。隨後進行的爆轟物理實驗無疑是掌握關鍵技術的重要一環,為了取得滿意的爆炸模型,郭永懷帶領科研人員反覆試驗,有時,甚至跑到帳篷裏親自攪拌炸藥……

這些事,李佩都不知道。她只知道,在一個平平常常的日子,她失聯的丈夫又突然出現在自己面前。

李佩心疼地瞅着丈夫。看上去,丈夫更瘦了,臉頰凹陷,雙眼裏透着疲憊。讓她感到奇怪的是,帶去的茶葉居然原封不動帶了回來。怎麼回事?難道連喝口水的工夫都沒有?

丈夫沒有説話,別看琢磨了一路,可直到現在,依然沒有找到合適的解釋。是啊,他不能告訴她,青海金銀灘基地海拔三千多米,水燒開了只有八十多攝氏度;他更不能告訴她,因為糧食短缺,許多人得了浮腫病……有關工作和生活的任何細節都必須守口如瓶,因為,它們涉及國家的最高機密。

那幾年,女兒問得最多的一句話就是:“爸爸去哪兒了?”有一次,郭永懷出差歸來,第二天,恰巧是女兒的生日。女兒等啊等,直到夜色沉沉,父親才回到家裏。女兒撒嬌地摟住爸爸的脖子問:“你不是答應送我生日禮物嗎?”父親一愣,如夢方醒:糟糕,看這記性!他訕訕地拍下腦門,突然急中生智,指着窗外的夜空半是認真半是開玩笑地説:“我送一顆星星給你做禮物好嗎?”“好,好。”女兒咯咯地笑了。

“兩彈一星”元勳郭永懷:一心為了祖國和人民的事業

圖片來源:新華網

嚯,迎春花開得好漂亮!郭永懷搖下車窗,盡情欣賞着宿舍樓前這片熟悉的迎春花。轎車駛過花壇,他扭轉臉,依然戀戀不捨。

打開門鎖,迎接他的是莫名的寂靜。他放下提包,拎起暖壺,水竟是涼的。他疑惑地咕噥了一句,轉身走向廚房,忽然看見旁邊的櫥櫃上,一張好端端的全家福被剪成兩半,他的心一沉,彷彿一腳踩空了。定睛再看,剪開的照片上,妻子冷冷地望着他,好似隔了幾千裏地。唉,她肯定是賭氣回孃家了。怔了半晌,郭永懷默默地踱到窗前。夕照下,迎春花開得那麼美,美得令人傷感。頓時,一種無法言説的滋味湧上心頭,是隱隱的愧疚嗎?

1964年10月16日清晨,新疆,羅布泊腹地。

新中國第一顆原子彈已經被吊裝到一個高達一百〇二米的鐵塔頂部,郭永懷和同事們靜靜地佇立在荒漠上,翹首以待。下午3點,倒計時開始了——十、九、八、七……

郭永懷感到渾身發緊,後背的肌肉儼若繃直的鋼絲。

“轟隆隆——”一聲巨響,石破天驚,伴着熊熊火焰,巨大的蘑菇雲緩緩升騰。剎那間,郭永懷如釋重負,他開心地笑了,孩子似的,笑得那麼燦爛,那麼忘情,那麼美滿。

喜訊傳開,舉國歡騰。

女兒郭芹捧着喜報興奮地對媽媽説:“這些科學家真了不起,我好想給他們獻一束花呀!”説着,困惑地眨眨眼:“可是……鮮花到底該獻給誰呢?”媽媽搖搖頭,少頃,又輕輕頷首,或許,她已經意識到了什麼。

幾天後,王淦昌備好家宴,特邀郭永懷夫婦、彭桓武夫婦小聚。這是三人一起工作四年來的第一次家庭聚會。三個科研戰線上的親密戰友把酒言歡,憔悴的臉龐都顯得神采奕奕。李佩驚訝地發現,平時極少沾酒的丈夫居然一反常態,主動舉杯:

“來,為了祖國的事業乾杯!”

李佩渾身一震,一直堵在胸口的東西頓時煙消雲散,通透的瞬間,她什麼都明白了。

1968年初冬的一天傍晚,郵遞員送來一封從呼倫貝爾寄來的家書。郭永懷心尖一顫,這是女兒第一次給他寫信啊!

展開信箋,他的神情有些恍惚,他彷彿看見不滿兩歲的女兒跌跌撞撞地跑過來,稚嫩的笑聲像啁啾的小鳥。時間過得真快呀!彷彿就在昨天,他笨手笨腳地從護士手中接過剛出生的女兒,一眨眼的工夫,她就會坐了,會走了。“來,親親爸爸。” 小傢伙搖搖擺擺跑過來,一頭扎進他的懷裏。接着,熱乎乎的小臉蛋使勁拱上來,那種癢癢的、帶着奶味的甜蜜把他的整個身心都融化了。想到這裏,他粲然一笑,誰知,笑容剛剛漾開又陡然消失。原來,他看到女兒用一枚小小的郵票寄來一個小小的央求。她説,呼倫貝爾天寒地凍,希望父親給她買雙過冬的棉鞋,因為,她的腳已經凍傷了。他吸了口氣,丟下信紙,怔怔地立在那兒。

此刻,女兒正在內蒙古自治區插隊。他想起女兒臨走時,自己到車站送行。列車啓動的那一刻,他衝着車窗揮了揮手,不知怎的,視線變得模糊,眼淚就流了下來。現如今,女兒遇到了難處,只好向父親求助。

郭永懷心神不定地踱了幾步,目光又牢牢地盯在信紙的字跡上。看得出,他心中最柔軟的地方被觸動了。

為此,一向不喜歡逛商店的郭永懷走進了科研基地的小賣部。售貨員遞過厚實的狗皮棉鞋問道:“多大尺碼?”郭永懷一頭霧水,他還真不知道女兒的腳有多大。售貨員啼笑皆非:連尺碼都沒搞清楚,咋就跑來買鞋呢?在隨後的回信中,他對女兒説:“棉鞋暫沒有,你是否畫個腳樣來,待有了貨,一定買……初勞動時要注意,過猛和粗心是一樣的,都是不對的。” 瞧,在温情脈脈的時候,大名鼎鼎的科學家和普通的父親並無二致。

1968年12月4日,為了不耽誤研發進度,郭永懷決定當晚乘飛機趕回北京,參加次日一早的會議。出於安全的考慮,同事們勸他改乘火車,郭永懷淡然一笑:“我搞了一輩子航空,不怕坐飛機。”説着,把桌上的資料小心翼翼地放進公文包。

夜幕降臨時,郭永懷和警衞員牟方東趕到蘭州機場。沒想到,數小時後,意外發生了。

凌晨時分,飛機抵達北京的機場時發生了事故,郭永懷不幸以身殉職。

清理現場的時候,人們驚訝地發現,兩具燒焦了的遺體緊緊摟抱在一起。通過那隻殘破的手錶,同事們辨認出遇難者就是郭永懷和警衞員牟方東。當兩具屍骨終於分開時,人們的腦袋“嗡”地炸開了——那隻熟悉的公文包就緊緊貼在郭永懷的胸口!——生死關頭,科學家的第一反應就是保護科研資料。一位同事小心翼翼地拿起公文包,打開一看,裏面的資料竟然完好無損。旁邊的同事撲通跪倒,痛哭失聲……

英雄犧牲二十二天後,中國第一枚熱核導彈發射成功,呼嘯的火龍劃出一道亮麗的弧線,如長劍出鞘。

…………

在山東榮成郭永懷事蹟陳列館裏,一隊戴着紅領巾的小學生靜靜地走進被複原的郭永懷的卧室。牀頭的白牆上,掛着一個紫檀色的相框,戴着金絲眼鏡的郭永懷雙目含笑,若有所思。寂靜中,講解員的聲音飽含深情:“郭永懷犧牲後,力學所的同事經常去看望他的妻子。後來,人們驚訝地發現,那隻孤零零的枕頭不知什麼緣故從牀頭挪到了牀尾。隨後,探望者恍然大悟。原來,這樣調整後,只要躺到牀上,李佩就會在第一時間看見丈夫的照片。就這樣,李佩整整守望了四十八年,直到因病去世……”

“1999年,在慶祝新中國成立五十週年之際,中央隆重頒授‘兩彈一星功勳獎章’,以表彰二十三位為研製兩彈一星作出突出貢獻的科技專家。郭永懷是其中一位,他一生橫跨核彈、導彈和人造衞星三個領域,是唯一以烈士身份被追授‘兩彈一星功勳獎章’的科學家……”

作者:唐明華

來源:人民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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