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翁詩傑】
在地緣政治大國博弈的疊加衝擊下,中國涉外的國際公共產品,從“一帶一路倡議”到“人類命運共同體”的落實推進,預料今後面對的挑戰勢必加劇,尤其是美國當前在多個領域倍感中國競爭乃至反超的壓力之際,變本加厲在國際間拉幫結派,意圖進一步孤立封堵中國的舉動,已是昭然若揭。
這種零和的冷戰思維是意料中事,但現階段美方要大小國家選邊站隊,或在經濟與高科技領域對華打壓升級,雖是挖空心思,可如意算盤卻不見得打得響。
前者,同屬國際社會的大小國家,處於中美兩大強國的夾縫中,圖的是左右逢源,而犯不着要選邊站隊。所謂以“意識形態”來區分歸類,這種口號標籤充其量只是個方便的藉口,對美國的盟友,即便是鐵桿附庸,並無多大實質的好處。相反的,其所冒的經濟損失風險可能更大,根本得不償失。
後者的高科技層面打壓,從過往的經驗看來,也一再證明它只會激發中方的自主研發,卻絲毫遏制不了中方科技趕超美國的態勢。
“中交馬東鐵路”在馬來西亞關丹舉行開工儀式
冷戰思維遺毒是痛點
衡量中國當前應對新變局的戰略佈局,未雨綢繆的超前部署是正確且迫切的。中方亟需關注的是境外各國對自己的信任與觀感,而這不能單純以相關國家執政當局的對華態度為準繩。畢竟這些國家的民意基礎離不開當地的媒體、社會團體、意見領袖等。在多黨制的社會,如果只侷限於政府或執政黨層次的對接互動,那無疑是自我設限,沒有全面掌握目標國社會的人文生態。
在這種情況下,再好的戰略規劃,假若不能輔以接地氣的戰術佈局,進而令目標國的朝野民間對中國元素普遍存有好感,在當前海外反華勢力日益猖獗,有心人見縫插針的情況下,迥然相反的局面可能會出現——中國元素的存在很容易會成為當地政治輿論戰的爭議焦點。過往的經驗一再昭示:中國在一些國家或地區的投入,與其在當地媒體和民間的觀感反饋,並不成比例。其中它所藴含的“信任赤字”,更是中方不可掉以輕心的反饋。
其實,這種對華表示懷疑(疑華)乃至敵視(仇華)的情緒和觀感,不時會反映在東南亞媒體的輿論,或大學智庫針對大國的信任度所作的抽樣民調。其中,以去年(2021年)2月24日東盟研究中心(ASEAN Studies Centre, ISEAS - Yusof Ishak Institute )麾下的政治暨防務事務首席研究員(Lead Researcher for Political & Security Affairs )Hoang Thi Ha發表的東盟民間對中美信任度的觀感調查分析,尤值得關注。
儘管我們不能以偏概全,1032位受訪者不足於代表整個東盟,可這份分析報告的若干數據,或多或少反映出東盟民間一方面認可中國的經濟影響力的迅速膨脹;可另一方面卻對華心存疑慮,同時對美國寄以幻想,以為美國重返亞太,在區域防務上能夠起着保護東南亞與制衡中國的作用。換言之,骨子裏還是擔心中國會走上“國強必霸”、軍事擴張的道路。這種心結不會因為中國再三保證和平崛起,不稱霸、不侵略而消除。
這種深層的“疑華”心態,追根究底可説是冷戰時期意識形態的延續。近廿多年來,儘管美國的重心轉向反恐與中東,可東盟地區,尤其是環南海諸國,對美國的防務擔當,還是存有幻想和寄望的。奧巴馬後期的“亞太再平衡”與特朗普的“印太戰略”,都曾經先後重燃一些東盟領導人與智庫對美國重返亞太的希望。
國際傳播的表述視角
2022年是中國與東盟建立“全面戰略伙伴關係”的開局之年。中國與東盟的雙邊關係已登上了一個新的台階。平心而論,中國與東盟的相互合作,不缺動能,自然也不愁沒有抓手。中國的硬實力已是公認的事實,無需宣揚。當務之急反倒是中方需要贏取東盟民間對華的信任。
站在東盟人民的立場,他們期盼的是更充實的“獲得感”,喜聞樂見的是“東盟視角的故事”。中方與其着重從本身的視角對外闡述“中國故事”,不如改變從東盟的角度來傳揚雙邊合作的好人好事,其效果或許更能事半功倍、深入人心。這問題的癥結在於:中方國際傳播的表述方式能否契合地社會的主觀需求?
相反的,“共商、共建、共享”的好人好事,如果出自當地智庫、媒體等民間事業羣的競相弘揚,相信其受眾會更容易接受。簡言之,在東南亞社會,愈是不沾官方色彩的論述愈有市場。在這方面,強調民間參與的“二軌外交”(Track 2 Diplomacy)恰好可扮演重要的角色。畢竟,東南亞乃至世界大部份地區的智庫、媒體大多是以“非官方”背景為主,因此中方與之對接、交往的方式,必須有異於一般的政府行為模式。
泰版《甄嬛傳》海報
“民心相通”的攻堅戰
在智庫、媒體與民間團體的對接與互動方面,中外社會制度的迥異是必須直面的問題。海外多種朝野勢力的並立與博弈,構築了當地不同羣體對同一事物的多元立場和觀點。因此“一帶一路”“五通”指數中的“民心相通”數據,不能光以雙向旅客互訪人次為依據。中外雙邊的互信水平,也不取決於官員互動互訪的頻仍。中國對其東南亞近鄰的認識,必須與時俱進、深廣度兼具,才能規避認知上仍然存在的誤區。這離不開實質性融入當地社會所得的反饋。
在這戰術佈局上,大學青年可作為“開路使者”,以服務義工的身分派駐海外,並融入當地家庭與社區。這可借鏡當年冷戰後,美國的“和平志願團”(Peace Corps Volunteers)廣佈東南亞,深耕民間,普獲佳評的經驗。用人方面,中國多家大專院校都設有東南亞的多國語系,自不愁無人可遣。何況這種外派的經驗,對學生本身即是一種難得的歷練。
與此同時,常期駐外的中資企業,如果運用得當,也不難成為中方向在地社會釋放善意的理想載體。駐外的央企、國企等所須履行的“企業社會責任” (Corporate Social Responsibility),應視為體現中方公共外交的利器,而不是刻板的例行公事。
經驗中的三大忌諱
在宏觀層面,總結觀察與經驗,中方與東盟近鄰的互動有“三大忌諱”:
首先既不能只停留在曾經的“僑務”層面,以“華僑華人”為爭取對象,而忽略了當地的主流社會或多數族裔。就以馬來西亞為例,“一帶一路”的宣傳,始終侷限於華裔社會。非華人社羣,尤其是馬來穆斯林社羣(約佔全馬來西亞人口的七成),對“一帶一路”知之甚少。可他們對中資企業大舉承包當地的基建與房建項目,標語全是漢字,卻有明顯出自民粹的反感,及對所謂“經濟入侵”的疑慮。此外,對以訛傳訛的新疆維吾爾族備受“種族滅絕”的傳言,他們的宗教民粹更是容易成為國際反華勢力煽惑的切入點。
其次是不宜把目標國社會的某一階層,尤其是掌控社會資源的高大上階層,鎖定為互動聯繫的對象,而忽略了當地社會多種族、多宗教、多階層的多元性。近年來,隨着涉外經貿往來的蓬勃,中方僑辦僑聯官員同當地華人華僑社區的對接互動,或有朝向商貿階層傾斜的傾向。如果其聚焦離不開少數的富賈名流的華裔社團領導,或只侷限於若干新僑(改革開放後移居國外的大陸公民)的標竿人物,這對整體爭取在地人和、嬴取民心、擴大影響的統戰效益是起不了應有的作用的。
第三,經驗已一再昭示,中方不宜把友好的資源和籌碼,全數押注在當權的執政黨身上。畢竟在當地多黨政治的體制下,政黨輪替的可能性是存在的。
結語
眼前的這盤攸關軟實力博弈的大棋,中方近年來戰略的佈局反映出其本身的高瞻遠矚、格局與氣度,可落地戰術的操作,卻仍離不開善用創意點子的智慧。面對當前外部反華勢力在海外的“負面傳播”操作,中方須以靈活、具創意且接地氣的傳播戰術應對,已是不爭的事實。在這方面,大灣區的港澳特區,因其社會制度與東南亞大部分國家相對接近,故此,在掌握受眾的心理與習慣上,有其一定的優勢,值得善用當地的傳播創意人才。
值此後疫情時代的新變局,中國的當務之急在於拓展其國際話語權,並靈活調整其國際傳播戰略,以期讓國際社會正確的認識中國。唯有這樣,中國才能在其綜合國力、國際影響力與全球信任觀感之間,取得成正比例的增長。這中國方案只要是坐言起行、普惠天下,自然會廣得人和,進而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為催生全球治理的新秩序吹響號角。
本文系觀察者網獨家稿件,文章內容純屬作者個人觀點,不代表平台觀點,未經授權,不得轉載,否則將追究法律責任。關注觀察者網微信guanchacn,每日閲讀趣味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