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25日,突尼斯首都突尼斯市,民眾在街頭慶祝。該國總統賽義德當日宣佈,根據憲法相關條款,解除總理邁希希的職務,並暫停議會活動。圖片來源 視覺中國
綜合編譯 袁 野
“‘革命’激起了種種希望,但幾乎什麼都沒有實現”
2011年,突尼斯爆發了一場“革命”。受西式“民主”“人權”等鼓動,抗議、混亂、破壞與衝突的浪潮迅速席捲了西亞北非多國,西方媒體為其貼上了“阿拉伯之春”的標籤。
10年後,突尼斯全國唯一一座紀念這場“革命”的紀念碑,悄無聲息地消失了。
美國《紐約時報》報道稱,紀念碑豎立在突尼斯首都突尼斯市郊區勒克拉姆鎮,是一塊寫有8個名字的牌匾,紀念當年在抗議活動中喪生的8名當地人。當地一些居民説,牌匾被一名精神病患者弄斷了。也有人説,是路過的醉漢乾的。
沒人費心去查清真相,更沒人費心去修復它。事實上,幾乎沒有當地人注意到此事。唯一關注它的,是一名來自美國的記者。
“你看得出,這地方根本沒人管。”40歲的艾曼·塔哈里對《紐約時報》記者説。塔哈里在鎮上經營苗圃,日子過得捉襟見肘。10月初,他自告奮勇地成為紀念碑的看守人。
“在‘革命’後的第一年,每個人都很激動。但這種感覺很快就消失了。”他説。
10年過去了,如今,突尼斯人回想起當年那場“革命”時,剩下的只有深深的苦澀。《紐約時報》稱,這是“一種近乎敵意的不情願”。
往事不堪回首,更多的人寧願選擇遺忘。漫長的10年間,“阿拉伯之春”未能給突尼斯乃至整個中東送來一絲春意,反而將一些原本還算富足的國家推進了漫長的嚴冬。與慘淡現實相反的是,這場幾乎將整個地區拖入深淵的風暴,被西方媒體冠以“春天”的名號。
今年1月14日是突尼斯前總統扎因·阿比丁·本·阿里逃離突尼斯10週年紀念日。據卡塔爾半島電視台報道,該國沒有舉行官方的“革命”紀念活動。在這個北非國家的街頭,不時上演對似乎沒有盡頭的經濟衰退的抗議遊行。
“如今,許多突尼斯人説,‘革命’激起了種種希望,但幾乎什麼都沒有實現,比如讓人民過上好日子……”《紐約時報》寫道。
西式“民主”留下政治混亂與經濟蕭條
突尼斯是“阿拉伯之春”街頭運動的肇始之地。10年前,26歲的小販布瓦吉吉以自焚抗議警察暴行,引發“茉莉花革命”,導致中東局勢陷入動盪,持續至今。突尼斯那場自下而上、由內而外的“草根革命”,反映了底層民眾對改變的訴求與熱望。該國一時間成了西方國家眼中阿拉伯世界轉型的“樣板”。
32歲的阿里·布塞米在“革命”之初着實“興高采烈”了一陣。《紐約時報》稱,突尼斯人有了一部新憲法,舉行了選舉,布塞米也收穫頗豐。可是,隨着“革命”的“遠大理想”演變成政治混亂與經濟蕭條,布塞米等許多人開始感到懷疑。
“我問自己,我們都用‘民主’幹了些什麼?”布塞米告訴《紐約時報》,“我們有腐敗的國會議員。走上大街,你會看到人們連一個三明治都買不起。突然間,有一根魔杖宣告:要變天了。”
持有這根魔杖的人,就是突尼斯民選總統賽義德。俄羅斯“今日俄羅斯”電視台報道稱,他7月25日叫停議會、罷免總理後,誓言要打擊腐敗,將權力還給人民。此舉讓絕大多數突尼斯人歡欣鼓舞,如釋重負。
《紐約時報》稱,這一切讓人很難再用希冀的語氣去講述“阿拉伯之春”的故事。
“西方支持者與其他國家的同情者,將突尼斯視為‘民主’能夠在中東蓬勃發展的證據。”《紐約時報》指出,“然而,在許多人看來,突尼斯似乎最終證明,‘阿拉伯之春’無法兑現那些承諾。”
放眼別處,“革命”後的戰爭摧毀了敍利亞、利比亞和也門。戰爭蹂躪了敍利亞10年,導致38萬人死亡,150萬人傷殘,560萬人淪為難民,100多萬人漂泊海外;動盪的10年間,利比亞千瘡百孔,軍閥割據,淪為恐怖組織和極端組織的巢穴;也門戰亂不斷,深陷“世界上最嚴重的人道主義危機”……冰冷的數字背後,是無數鮮活生命的現實苦難。
“美國的目光必須越過動盪中發生的暴力和極端主義行為,支持該地區年輕的民主國家,進而塑造長期安全。”“阿拉伯之春”席捲中東之際,時任美國國務卿希拉里·克林頓信誓旦旦地説。
然而,10年過去了,暴力已成常態,安全遙遙無期。失陷的中東仍在黑暗中躑躅,難見和平與安寧的曙光。
具有些許諷刺意味的是,躑躅的一個“衍生品”,是向那些支持“民主革命”的西方國家輸送了數以十萬計的難民。最初高調支持“革命”的西方政府,很快以穩定的名義,與那些在“革命”中倖存下來的統治者合作。這給國際政治教科書中的“自食其果”一節增添了新的註腳。
人們更關心,腐敗、失業、壓迫和入不敷出何時結束
“外界為湧入開羅解放廣場的數十萬抗議者歡呼,卻忘記了留在家中的數千萬埃及人。”《紐約時報》寫道。
突尼斯議員亞辛·阿亞里表示,在突尼斯,很多人不見得想要“革命”。“那些推動議會、‘民主’、自由的人,並不是‘革命’中最重要的部分。也許人們只是想要啤酒和安全感。這是個很難回答的問題,一個我不想用來自問的問題。”
“我們本來有機會向他們展示,‘民主’如何改變他們的生活,但我們失敗了。”他説。
“近來,突尼斯人再次湧上街頭,抗議議會,支持賽義德。這一次,人民猛烈抨擊的是‘民主’。”《紐約時報》寫道。
促使人們支持現任總統凱斯·賽義德的原因,與10年前促使突尼斯、巴林、埃及、也門、敍利亞和利比亞人發起抗議的不滿,並無不同——人們要求結束腐敗、失業、壓迫和入不敷出。10年過去了,除了被突尼斯人諷刺“不能當飯吃的‘言論自由’”,人們感到生活的方方面面都在倒退。
“我們沒從‘革命’中得到任何東西。”48歲的侯耶姆·博奇納住在突尼斯市的工薪階層社區賈巴阿瑪爾,談到總統賽義德時,她説,“雖然還不知道他的具體計劃是什麼,但(他的改革讓)我們的生活有了希望。”
賽義德把賭注押在經濟發展上。10年來,突尼斯的經濟和民生始終沒有起色。新冠肺炎疫情暴發前,突尼斯經濟已陷入危機,疫情令情況雪上加霜。據官方統計,2020年年底,突尼斯青年失業率高達36%以上。支柱產業旅遊業和製造業深受打擊,該國經濟在2020年收縮了9%,防疫措施也令民眾失望。
“我希望‘革命’從沒發生”
《紐約時報》稱,許多突尼斯人更懷念以前的統治者,而不是推翻他的“革命”。
55歲的桑德斯·庫尼來自沿海城市斯法克斯,2011年,她沒有參加抗議。庫尼表示,抗議者的血沒有白流,“但後來,出現了本不該發生的錯誤。”
塔哈里和其他許多突尼斯人批評稱,突尼斯“革命”後的領導人除了讓自己和盟友中飽私囊外,幾乎什麼都沒做。
在美國“親手”建立西式“民主”的地方,情況並沒好到哪裏去。“在伊拉克選舉中,槍支和金錢仍然在主導政治。”10月初,美國《華盛頓郵報》報道稱,“在美國入侵伊拉克並推翻薩達姆政權18年之後,伊拉克第五次大選的準備階段凸顯了一個由槍支和金錢主導的政治體系。在很大程度上,這個國家仍然存在宗派和種族分歧。”選民蔑視政治人物,認為“沒必要”去投票,選舉投票率低得可憐。
“那些政黨沒有為伊拉克做任何事,他們掠奪了伊拉克。”82歲的馬赫迪·哈桑·艾薩對《華盛頓郵報》説。奉行“民主”18年之後,伊拉克許多省份一天最多隻能供電兩個小時。人們沒有安全的飲用水。數百萬大學畢業生沒有工作。
突尼斯議員阿亞里對《紐約時報》坦言,“革命”為突尼斯人提供了一些解決問題的工具,但那不是他們期待的解決方案。由於治理經驗跟不上需求,人們對“民主”那些耗時的混亂狀況沒有耐心。議會陷入謾罵和鬥毆,政黨和政客上上下下,誰上台都是換湯不換藥,腐敗之嚴重令人髮指。
“我不認為西式的‘自由民主’是可以空降的,它也不應該如此。”英國牛津大學阿拉伯和伊斯蘭問題研究者伊麗莎白·肯德爾對《紐約時報》説,“你不能只讀‘自由民主入門課’,吸收它,寫一部憲法,然後就指望一切都得到解決。選舉只是個開始。”
人們從盲目信仰西式“民主”的迷思中漸漸清醒。中東一些國家或許需要改革,但由於特殊的歷史原因及複雜矛盾,這些國家要在短期內實現經濟、政治和社會現代化,並非易事。10年前的“革命”對這片土地而言究竟是“春天”,還是“秋天”抑或“冬天”,人們已經有了答案。
關心勒克拉姆鎮紀念碑的突尼斯人不多,46歲的阿爾比亞·傑內希是其中之一,因為她的丈夫努裏·西卡拉的名字刻在紀念碑上。西卡拉是木匠,2011年在抗議活動中身亡時,只有30歲。
“當我看到他的名字時,我就回到了歷史中,回到了記憶中。”她説,“我希望他當時沒有出門,我希望‘革命’從沒發生……我們本可以過正常的生活,我們本可以有孩子。但一切都只是一場夢。”
來源:中國青年報客户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