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爾蘭女作家Sally Rooney的兩本小説，去年我剛巧都讀過。《Normal People》讀的是英文版，《Conversation With Friends》讀的是中文版。如果不是BBC和HULU聯合出的劇集《Normal People》拍得讓我一時間説不出話來，我都快忘了讀過的這兩本書。
Sally Rooney的文字是好的，流暢、順口，但不得不説，這位年輕女作家的確非常幸運，處女作就能一舉成名，暢銷全世界。但更令人羨慕的是，改編自同名小説的劇集實在拍得太美、太有意境，靜謐中滿是渦旋，後勁十足，我是看完了好幾天才有力氣，把想説的話寫出來。這個劇為Sally的文字鍍上了一層靄靄的淡金，讓人忍不住要回去重讀一遍小説。
看完《Normal People》，我才去Google了Sally Rooney的長相，也許是扮演Marianne的Daisy Jessica Edgar-Jones實在長得太秀美靈動，以至於我覺得她在高中時代受排擠的劇情顯得不是那麼合理。看到Sally本人，發現是真正Normal People的樣子，我才稍稍瞭解了那些“喜歡來喜歡去就是不在一起的糾結”的合理性。
Sally Rooney
看劇的時候，我和安東尼聊過幾次天，他説，看到第六集他就停下來了，他特別不懂男女主角在搞些什麼，為什麼要那麼擰。的確，劇中的Marianne和Connell都不是普通人的樣子，他們鶴立雞羣，智商和顏值都碾壓眾人，就應該順利在一起。我看完第六集，又看了下去，試圖説服安東尼：因為碰巧，他倆各有各的自卑和敏感。
安東尼説，倆人都能上三一學院，就算家裏窮一點、原生家庭冷漠一點，但這樣的自卑感難道不應該隨着融入更大的社會而消失嗎？我説，你本身是不自卑的人，所以才想不通吧。他説，也許是。
Connell去了三一學院之後，在小地方Sligo表現出合羣、自信和陽光的外衣被拔去，他還是那個因為失去臨工就無法支付暑假的房租的窮孩子，他的母親在大户人家做清潔工，她把他教育地很好，他長相帥氣、學習成績也好，但還是家境不行，階級不行，總是穿着一雙破球鞋，戴着一根銀項鍊，唯有獎學金能讓他鬆口氣，可以有資格過上那種大學生們的金燦燦的社交生活，才可以去意大利過暑假。
他的自卑與Marianne的不一樣，Marianne沒有錢的困擾，但從未有人為她挺身而出，她13歲失去父親，父親曾家暴母親，她有個蠢木乖戾的哥哥，母親看到哥哥欺負她，置若罔聞，從未替她説過一句話。她在學校，哪怕成績優異，也被貶為“最平胸最醜”的女生，從未有人為她辯護，她最喜歡的男生，沉默地站在人羣裏，只在私下裏對她説，他喜歡她。但她在學校被孤立霸凌的時候，他不吱聲、與她交往不敢正大光明、畢業舞會邀請是更受人歡迎的那個女生。她以高傲和安靜自我保護，她受傷，認為自己是異類，不配被愛。
敏感脆弱孤獨的人，是需要很多肯定和鼓勵的，不然她就會把自己的渴望深深隱藏起來。
但Marianne其實是一個堅定的女孩，她一直比大多數人聰明，在這一點上，她沒有自卑感。她比Connell果斷一些，表露自己或離開對方，她都更利索。她甚至不在乎別人的眼光，特立獨行，只有Connell的疏離才能刺傷到她。在我眼裏，Connell是個更膽怯的人，他喜歡Marianne，但出於隨大流的心態或是母親在她家當清潔工這樣的事實，不敢承認，但事實上，他的大學志願都是Marianne為他指明的方向，這得多喜歡和信任，才可以把她的意見聽進去。
上了大學以後，Marianne再也不是“最平胸最醜”的醜小鴨了，她像朵花一樣盛開了，成了更能社交、更受歡迎的那個人。高中時他想要交朋友，而她只想獨來獨往。到了大學，他們又變成了彼此的樣子。當Connell因為交不起房租，又不願意開口住在Marianne那兒，暑假必須離開都柏林的時候，她又誤以為這是他想要分手的信號，於是各懷的自尊心，讓倆人又莫名分開了。
Connell在都柏林並沒有過去那樣如魚得水，Sligo舊友的自殺讓他崩潰，他意識到過去是回不去了，但現在一切又十分格格不入，只有Marianne，才是那個可以銜接他、寬慰他的人。Marianne去瑞典做交換生，她讓他開着視頻看着他睡覺，他於是格外安心，睡了過去。看起來柔弱的Marianne在他面前，總是有一種母性光輝，她撫摸他的臉，他反而像是一隻受傷的小鹿。
在成長的過程中，他們彼此交換着脆弱，感知着彼此的心靈相通，Marianne被男友捏把、被哥哥打出鼻血時，Connell都不再遲疑地去保護她。
他們總是不在一起，身邊有不同的人出現，但他們深知彼此對彼此的重要。《Normal People》的牀戲唯美、緩慢，生理與心靈，他們都是契合的一對，只是敏感、脆弱和自卑阻礙了雙方的靠近。他們在迂迴、徘徊、傷害彼此中變得更坦白、更親密。
男女生理、心理成長的不同步，讓puppy love總是在短暫中充滿了錯過和惋惜，但這一切又很真實，猶如小説的名字，Normal People，是普通人長大過程中都曾面臨過的問題，有關自尊心、有關自卑感、有關對喜歡的人的揣測、有關對自己的懷疑。
看Normal People的時候，我時不時想起One Day，One Day中的兩人，以友情之名掩藏着對對方的信任和感情，這樣的兩性關係在藝術作品中急死也感動死觀眾，但其實不太真實，Normal People更令人信服，兩個年輕人，因為彼此的優異和獨特喜歡上對方，因性愛產生更親密的感情，他們可以一起站在一副畫面前看一天，他們彼此又不停地與自己的弱點作戰，努力掙脱自己的軟弱、補足缺失，與此同時，他們發現彼此才是最好的盟友，從荷爾蒙直達靈魂深處。
我發現，強大的愛意其實都是屬於強大的人格的，強者才能更深刻、更凌厲地體會愛。Marianne和Connell一直都是一個陣營裏的人，骨子裏他們都與旁人格格不入，他們聰慧、善感、有一流的感知。
Marianne在離開Connell的時候，總是覺得不被愛、不配被愛、被傷害、卑微才是人生的正常狀態，她沒有因為敏感、欠呵護而想要緊緊抓住Connell，在Connell換女友的時候，她甚至沒有表現出嫉妒的情緒，她從未呵斥或批判，她只是淡淡地看着他離開，再淡淡回到自己的軌跡裏。她比Connel更有韌勁，也愛地比Connell更清晰。
如果有續集，我相信Connell會越來越愛Marianne，而Marianne也會因為Connell温柔的愛變得更有安全感、更強大。所以，她説，他應該去紐約，而她會留在這裏。
謝謝Sally寫了這樣一部小説，也謝謝BBC把它拍成了那麼迷人的一齣劇。看劇的時候，我想起很多很多人，很多很多過往，思緒無邊無際，以至於覺得自己失去了表達的能力，無法輕易寫個影評，這也許就是好的劇集的威力吧。
很久沒有冒泡了，最近着實是有些頹廢的，覺得沒有幹勁，微信後台也沒打開。看到很多私信，沒有來得及回覆。停更的日子，喝了不少酒，看了一點書，走了很多路，今夜忽然想寫點，寫完又能感到一絲力量了。
祝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