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察者網:有觀點認為,習近平主席在同拜登的應約對話中對美國戰略的批評比以往的表態來得更嚴厲。您有這感覺嗎?
金燦榮:有。這次兩國元首的通話時間挺長的,持續了2小時17分鐘。這也是自拜登執政以來,中美兩國元首的第五次通話,其中兩次電話、三次視頻。
總體而言,這次通話還是很有價值和意義的,尤其是考慮到如習主席所講的“當前,世界動盪和變革兩種趨勢持續演進,發展和安全兩大赤字不斷凸顯”的背景。現在中美關係困難重重,甚至有衝突的風險,所以中美之間需要這麼一場對話;而從中國的角度來講,儘管美國越來越沒有大國的樣子,但我們還是要承擔起大國責任。
除此之外,這次通話有幾個特點:一是特別坦誠、直率地批評了美國的戰略思維,指出美國把中國視作戰略競爭對手,且試圖違背規律搞脱鈎斷鏈的想法是不對的;二是關於台灣問題的表態相當嚴厲,在重申中國立場的同時,給出了“玩火必自焚”的提醒;三是仍尋求合作,強調了中美之間還是有些合作點,如“宏觀經濟政策協調、維護全球產業鏈供應鏈穩定、保障全球能源和糧食安全”;最後,我們要注意到,通話中提到“同意保持聯繫,責成雙方工作團隊為此繼續溝通合作”。
觀察者網:關於美國“對中美關係的誤判和中國發展的誤讀”,我們之前的採訪也都聊過,這是一個長期存在的問題,而錯誤的思維也可能導致出現錯誤的行為,尤其是在雙方關係緊張時期。也因此,結合現實來看,先前中美兩方不斷強調的“護欄”有從概念落實到現實的緊迫性。
説具體點,比如現在的微博熱搜上出現“里根號進入南海”“福建平潭局部海域實彈演習”“陸軍第80集團軍官方賬號宣佈‘備戰’”等信息,仿若大戰一觸即發。而我們也知道,中國能管好自己的軍隊,但拜登難以百分百管住手下的人,保不齊有將士在執行試探底線的任務時有意無意地做出過界的行徑。在這緊急關頭,如何守住“護欄”,避免擦槍走火,中美之間有相應的機制嗎?或者您有什麼建議嗎?
金燦榮:這塊確實有一個突出的背景,那就是美國眾議院院長佩洛西有可能訪問台灣,中方對此表達了非常強烈的反對意見,而且強烈程度是前所未有的,而美國軍方也明確表示要為佩洛西訪台護航。
美媒7月29日報道截圖
因為有這麼一個尖鋭對立的事件,所以通話裏也強調了中美元首“責成雙方工作團隊為此繼續溝通合作”,這説明雙方還是有意願控制危機的。現在因為佩洛西就訪台這事還沒有鬆口,所以中方不得不做一定的準備,美軍因承諾要護航,所以他們也要做相應的準備,當下的氛圍就有點劍拔弩張了。
關於“護欄”,我們以前聊過,美方將它單方面定義為以美國利益為中心,具體內涵就是“我乾的事兒,你不能反抗”。而我們一直不同意這種定義,從王毅同布林肯的會談到這次兩國元首通話,我方都在強調三個聯合公報,這才是中國認同且是美國承諾過的“護欄”。
佩洛西作為美國的高級政治家,很任性,要訪問台灣,衝擊一箇中國原則,而美國國內也有很多人呼應,表示不能中國一反對你就不去、去不去的決定權不能落在中國人手裏,所以你看她現在明知這事有風險也下不了台了。
我們現在只能用行動來堅持自己的主張,以此來修正他們的主張。也就是説,我們現在正同美國進行一場意志上的較量,希望通過這場意志的較量讓他們知難而退,這也意味着他們將按照我們的主張建立“護欄”。
觀察者網:他們若能知難而退,自然最好;要是他們不退呢?到時我們中國有哪些可選項?
金燦榮:具體答案,我現在還沒有,只能看接下來幾天事態的發展了。從現下面上的消息來看,中國方面應是做了比較充分的準備,也擺出了很嚴厲的姿態,剩下的就看美國的態度了。
這事兒是美國人挑起的。正如習主席所強調的,“台灣問題的歷史經緯明明白白,兩岸同屬一箇中國的事實和現狀清清楚楚”,中美三個聯合公報對這個問題的法律定義也是很清晰的。是美國要打台灣牌,而且屢屢闖紅線,才引發了這場危機,如果真的發生了衝突,那麼責任完全在美國。而我直覺,即使要打仗,我們的勝算也很大。
中美各自國內都有各種壓力,話也都説得很滿,所以現在確實是處在某種僵局狀態。解鈴還須繫鈴人,這事兒現在只能是美國讓步,是它挑起的事端,它有責任解決這個問題。
觀察者網:佩洛西為何一心想要訪台?很多學者給出的答案是為了中期選舉,您認為她可能有哪些目的?
金燦榮:我完全贊成這個普遍看法。佩洛西現在要為中期選舉積攢人氣,如果中期選舉輸掉了,她這眾議院議長的位置就沒了。
此外還有一種猜測,那就是佩洛西還想在民主黨內爭奪主導權。現在拜登在民主黨內的地位相對更高,但老太太看拜登有走弱的趨勢,與此同時民主黨當下比較激進,極左翼勢力還挺厲害,她如果表現得比拜登更激進一點,她在黨內的支持度就有可能大一些。這樣的話,即使中期選舉輸了,眾議院議長的位置沒了,黨內領袖的位置仍可以保住。這兩點都與個人利益有關,都是小算盤。
另外,現在美國國內有一派人,我把他們叫做“戰略冒險派”。因為看到俄羅斯在俄烏衝突中的軍事表現很差,而他們又相信中國的軍力不如俄羅斯,所以現在他們想要把中俄一起收拾了,也因此有意挑動台海危機。我覺得佩洛西之所以出現戰略誤判,應該受到了這一派的影響和挑唆。
觀察者網:台灣牌打好了,她能從中獲利;若接下來的發展沒能達到她所設想的效果,她可能面臨什麼樣的結果?
金燦榮:如果她以某種形式去了台灣,比如她在訪問幾個國家的中途,找個理由在台灣停一下,回去就可以説自己勝利了,她的政治資本也能因此漲一點分。
如果沒去成,也無所謂,到時可以把鍋推給拜登,説這事是因為拜登政府沒處理好——“我是立法機構的負責人,具體問題由行政部門處理,中間出了失誤,你行政部門要負責任。”
美國的議員確實是這個地球上最舒服的工作之一,可以自由表達意見,卻又沒有什麼具體責任,權責不是很匹配。我記得美國前國務卿科林·鮑威爾就曾抱怨過,説美國有536個國務卿(435個眾議員、100個參議員,再加一個真的國務卿),但其中535個都在搗亂,只有他自己是擦屁股的。
第65任美國國務卿科林·鮑威爾(資料圖)
觀察者網:您剛提到,“即使要打仗,我們的勝算也很大”,這句能否再詳細談談?
金燦榮:可以説,在我們近海,不論是台海還是南海範圍,我軍都是有優勢的。我們的彈道導彈可以覆蓋整個南海,空軍基本上可以覆蓋整個南海,海軍對美國的幾個艦羣也有一定的優勢。另外,不論是電子對抗還是偵察系統,因為都在我們周邊,所以我們優勢明顯。如果他們真的要在這裏製造摩擦,應該是佔不到便宜的。
觀察者網:值得一提的是,橋水基金創始人瑞·達利歐在其著作《原則2》中談道,若台海爆發戰爭,美國不出戰會被視作“巨大的恥辱”,“這將標誌着美國在太平洋及其他地區的勢力衰落……美國越表現出支持台灣的姿態,輸掉戰爭或撤退會造成的恥辱就越大。”您怎麼看待他的這點認識?
金燦榮:對,他們確實有這種心態。實際上,美國在台灣問題上有四大利益——
第一大利益,就是試圖通過控制枱灣,把中國大陸壓縮在第一島鏈內。中國的地理形勢實際上很是奇特,陸地面積接近1000萬平方公里,內海和邊海的水域面積約470萬平方公里,海域分佈有大小島嶼7600個。原來我們有個錯誤的認識,以為中國是個大陸國家,但實際上中國是海陸複合型國家。不過我們確實在海上有個尷尬的地方,就是被封在由日本、韓國、我們台灣、菲律賓組成的第一島鏈內。如果台灣迴歸祖國,第一島鏈就徹底破解了,中國就直面太平洋了。
第二大利益就是經濟利益。台灣對於美國而言,還是有點經濟價值的,除了半導體,台灣地區還是美國的第8大貿易伙伴(2021年數據)。
第三大利益就是台灣被美國視作“民主樣板”,美國希望借扶持台灣來影響中國大陸的政治發展。
第四大利益就是達利歐講的,跟美國的戰略信譽有關。有些美國人認為美國對台灣有承諾,如果這承諾實現不了,這面子就沒了,以後在江湖上也不好混了。
其實沒必要這麼誇張,台灣畢竟跟韓國、日本不太一樣,美國早就借《上海公報》把台灣跟其他美國盟友分開了——
“中國方面重申自己的立場:……中華人民共和國政府是中國的唯一合法政府;台灣是中國的一個省,早已歸還祖國;解放台灣是中國內政,別國無權干涉……”,而“美國方面聲明:美國認識到,在台灣海峽兩邊的所有中國人都認為只有一箇中國,台灣是中國的一部分。美國政府對這一立場不提出異議。”
美國早已借《上海公報》把台灣和韓國、日本這幫盟友分開,1979年又與台灣當局“斷交”。所以可以説瑞·達利歐這種觀點有點書呆子氣,把戰略信譽看得很絕對,其實這事沒那麼重要。在美國有絕對軍事優勢的時候,會認為戰略信譽很重要;在沒有絕對軍事優勢且會慘敗的時候,戰略信譽就不重要了。
觀察者網:回到這次中美元首通話,可以看到,前期輿論非常關注的關税問題並未出現在這次的談話中。可能的原因有哪些?
金燦榮:一方面,美國國內反對意見大,而老拜登地位太弱,所以他不敢許諾什麼。另一方面,當下台海衝突風險加劇,中方對關税問題的關注相應地就變弱了。而且,我們現在對關税這事其實也有點無所謂了,因為按美國人自己的説法,美方承擔了對中國商品加徵關税超90%的成本,換言之,幾乎是美國人自己在承擔加徵關税的代價。
所以,減免關税這事兒,拜登要能搞定,挺好;要是搞不定,那就算了,無所謂。咱國內甚至還有一派人主張,不要取消關税,得加關税,“幫”拜登一把。
觀察者網:最後一個問題,下半年國際形勢面臨更多不確定性,其中中美都有重要的政治議程。對於接下來的中美關係走向,您有什麼預判嗎?
金燦榮:未來幾個月,俄烏衝突還不會結束,它仍會是國際熱點,仍會牽扯美國的精力,對中美關係也肯定會有間接的影響,因為美方會不斷要求我們制裁俄羅斯。
比如這次美方積極要求通話,我認為它至少有兩個目的:一個是想控制住危機——那邊在鬧事,家裏還有一堆爛事,我已焦頭爛額,你別再給我添亂;另一個目的就是想向中國討個許諾,撈點外交成績。不過你看新華社通稿的倒數第二段,“兩國元首還就烏克蘭危機等交換了意見,習近平重申了中方原則立場”——我們只陳述了原來的立場,沒給什麼承諾。總體來講,俄烏衝突會讓美國對我們的壓力小一點。
除了俄烏衝突,現在還有一個比較確定的可能,就是世界經濟發展面臨巨大阻力。美國最近兩個季度的GDP都是負增長,可以説美國經濟已步入技術性衰退,而我們當前的經濟運行也面臨一些突出矛盾和問題。因此,各國要花更多的精力好好搞國內經濟。
臨近年底會有新變數。比如美國將在11月迎來中期選舉,按目前的態勢來看,民主黨輸掉的可能性較大。
儘管他們現在也在採取一些小動作——如通過調查去年的國會山騷亂事件,想方設法把特朗普鬥倒鬥臭,讓特朗普陷入被動;利用聯邦最高法院“倒行逆施”之事挑起民眾的仇恨和不滿;利用共和黨內部矛盾,拉攏其中一派與特朗普的“MAGA”派(Make America Great Again)對峙——儘管民主黨試圖利用這些弱點掀起大反攻,但大的態勢對民主黨是不利的,因為經濟不好,而美國老百姓主要關注的還是經濟。
在11月的中期選舉中,民主黨大概率會輸掉,之後拜登的政治地位會更弱。這對中美關係而言不是好事,因為我覺得拜登團隊還是想把中美關係控制在一定的範圍內的,不希望矛盾太尖鋭,一是危險,二是想留下一個好的政治遺產。可以説,在美國政壇上,拜登團隊還算是對中美關係比較有利的一支力量。
美國11月有中期選舉,我們年底要召開二十大,台灣地區也有“九合一”選舉。選舉結果出來,需要一個消化的過程,因此它們對中美關係的影響應是到明年才會清晰地體現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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