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體育服飾五十年:起於草莽,學於代工,興於國潮

中國體育服飾五十年:起於草莽,學於代工,興於國潮

上世紀八十年代初的一個夏日,從北京開往上海的火車專線上,在滿是中國面孔的乘客中,幾位歐洲男士,格外引人側目。

其中一位戴着墨鏡的壯年男子,正是耐克創始人菲爾·奈特。

當時,在美國本土市場,耐克剛剛逆襲了勁敵阿迪達斯。擁有超過10億人口的中國,被菲爾·奈特視為下一塊熱土。

菲爾·奈特的這番遠見,獲得了驚人的回報——多年後,耐克成為中國運動服飾市場的絕對王者。

同一時間,在東南沿海晉江、莆田等地,中國運動服飾的新勢力,尚處於蟄伏期。

當然,比起耐克,初出茅廬的他們,顯得“寒酸”許多。自上世紀八十年代後期,陸續有數千家小作坊、小鞋廠分散在晉江烏邊港,安踏、特步、喬丹、361度等均誕生於此。

儘管起勢很早,但在那之後數年,福建玩家們卻羣雄無首,小打小鬧,勢頭被全球巨頭死死碾壓,而後經歷了漫長的追趕期。

直到最近兩年,分水嶺兜轉而至,市場徹底變天,中國頭部玩家們,逐漸佔據了C位。

連《華爾街日報》都忍不住下場提醒,耐克和阿迪“在中國要當心了”,小心被中國玩家超越。

財報更有説服力。

3月21日,耐克披露的最新一季財報顯示,其淨利潤下滑4%,而在上一季度,其中國區營收甚至同比大跌了24%,而阿迪達斯在華銷售額,在21年Q2、Q3分別下滑了16%、15%。

中國品牌卻逆勢反超,安踏2021年營收同比增長39%,淨利潤同比大漲50%,營收和利潤雙雙超越阿迪達斯;無獨有偶,李寧營收同比增長56%,淨利潤同比增長136%;此外,特步淨利潤9同比增長77.1%;等等。

如今,多重因素合力之下,歷經五十年沉浮的國產體育品牌,上位大逆轉終於姍姍來遲。

起於草莽,代工山寨

鮮少人知的是,如日中天的耐克,在創業初期,不過是日本品牌鬼冢虎的代理商。

而中國體育運動品牌的發跡之路,則始於代工、外銷、模仿——晉江一眾創業者,大都經歷了這一階段。

特步就是其一,1987年,17歲的丁水波洗腳上岸,加入了“家家點火、户户冒煙”的小作坊創業大潮。

最早,這家名為“三興”(特步前身)的公司,主業是貼牌代工,貼牌產品陸續賣到40世界多個國家和地區,但“三興”品牌籍籍無名,不為人所知。而與晉江相距110公里的莆田鞋,多年以來,則以“高仿鞋”聞名。

上述數千家代工廠,唯一的優勢就是“低價”,沒有品牌,就沒有話語權,要麼忍受搖擺在虧損邊沿、薄如白刃的利潤,要麼鋌而走險仿冒造假,而解決囚徒困境的唯一路徑,是“品牌”。

最先覺醒的國內玩家,是李寧。

相比於一窮二白的草根青年,身為體操王子的李寧,見慣了大世面,品牌意識萌發較早。

1990年,僅僅成立兩年後,李寧服裝公司就成為了亞運會贊助商,以兩百餘萬拿下亞運會火炬接力主辦方。

這是中國體育運動玩家打造“品牌”的起點,此後的1992年、1996年、2000年,李寧又先後贊助中國奧運代表團,一時風頭無兩。

廣告效應之下,李寧收穫頗豐——2002年,李寧收入就已逼近10億大關,穩居“行業一哥”。

而行業其他玩家,相比1990年就有自覺意識的李寧,晚了十年之久。

2000年之後,風水輪流轉,終於輪到晉江玩家登場。

安踏邀來孔令輝、特步找來找謝霆鋒,德爾惠請了周杰倫,喜得龍找了郭富城,金萊克選了王楠、張怡寧……不過,幾乎雷同的“代言人”策略,與其説是造品牌,不如説是打廣告。

除了邀請頂流當代言,行業玩家的另一策略,則是冒充“洋牌”。無論是名字西化的德爾惠、金萊克、美特斯邦威,還是一直蹭NBA球星喬丹的喬丹品牌,均難洗脱嫌疑。

此舉實屬無奈,當時,儘管中國體育運動品牌玩家眾多,邀請的明顯代言人也家喻户曉,但在品牌影響、價格定位、市場份額上,均被耐克、阿迪達斯遠遠甩到了後面。

歐睿國際彼時發佈的一份行業報告揭示了部分真相——2007年,中國體育用品市場中,排名前五名的玩家是耐克、阿迪達斯、李寧、安踏、Kappa,Top5中外資品牌佔據三個,前兩名均被外資收入囊中。

次年舉行的北京奧運會,也成為了中國體育運動品牌最為落寞的時刻。

彼時,阿迪達斯成為了北京奧運會的贊助商。

不甘心的李寧一度試圖曲徑通幽——通過贊助中國主要體育解説員服飾,實現隱形奧運營銷,這一行為最終被叫停。

當然,拿下官贊身份的阿迪達斯,也壓根沒有把中國品牌放在眼裏。一篇《華爾街日報》的報道解釋稱,阿迪達斯此舉是為了PK耐克。

與北京奧運會無奈失之交臂後,時隔近十年,安踏創始人丁世忠依然對此耿耿於心,“中國代表團的裝備,當時用的是國外品牌。作為一箇中國運動品牌,是有多傷感多遺憾!”

有銷量無聲量,有產品沒品牌的痛苦,中國廠商盡數品嚐。

走出圍城,國潮崛起

從2001年北京申奧成功,到2008年北京奧運會,是中國體育運動品牌的爆發期。

熱潮之下,開店就能賺錢,高增長成為常態。如今市值超過400億港元的港交所上市公司滔搏,就是耐克的代理商之一。

不過,北京奧運會帶來的關注熱潮和銷量爆發,掩蓋了中國玩家在產品、品牌、渠道等層面的短板——很快,他們就集體品嚐到了苦果。

當時,中國品牌主要採取批發模式,貨物的鏈路是“品牌——經銷商——終端用户”,此舉的好處,是低成本、高槓杆快速鋪設渠道網絡,適合短期內賺快錢。

但短板也顯而易見,一是品牌與終端市場脱離,與用户需求脱節,導致盲發產品,二是,因為預估不了終端需求,迷信於“奧運效應”,大批量壓貨到渠道,最終導致庫存高企,銷售網絡癱瘓。

“大躍進”的李寧,是首當其衝的受害者。

2012年6月底,李寧的的庫存高達36.38億元的庫存,幾乎和同期收入38.3億元持平,這批庫存,一直消化到2016年前後。

不獨李寧,奧運會之後,晉江體育運動品牌,也在高度內卷中,陷入了滯銷泥潭。

失敗的多米諾骨牌噼裏啪啦倒下,2011年,鴻星爾克停牌,2016年,匹克退市,2017年5月,喜得龍宣告破產,同年年末,德爾惠多處資產掛牌抵押拍賣。

就在中國玩家在內卷中水深火熱之時,經歷過風浪的耐克、阿迪達斯等,並沒有“頭腦發熱”,對渠道的科學管理,疊加品牌優勢之下,趁機再度擴大領地。

第三方數據顯示,在國內運動服飾市場,2020年耐克、阿迪達斯市場佔比分別為25.6%、17.4%,位居Top2。

耐克阿迪高企的份額,也與消費者對於進口品牌的高看不無關係。

馬孔多創始人艾國永對此感同身受。

2015之前,他在奧森公園跑步時,超過八成的跑友都穿進口鞋,“那時候購買跑步裝備時,很少有人會考慮國產品牌”,他告訴《財經故事薈》。他本人也跟風購入一雙進口MLB跑鞋。

不過,最近三四年,隨着文化自信的年輕一代佔據消費主場,新國潮風口漸盛,國貨成為新寵。《2021國潮搜索大數據》顯示,中國品牌的關注度從2016年的45%提升至2021年的75%。

擔綱新國潮主力的則是年輕人。

拼多多發佈的《2022多多新國潮消費報告》顯示,90後羣體的佔比超過31%,成為國貨消費的中堅力量;00後年輕一代對國貨的熱情也持續高漲,羣體佔比增長至16%。

特步集團副總裁電商總經理沈華東也親歷了這一變化。

他認為,新國潮也在不斷迭代。1.0階段集中在審美層面,表現在漢服文化風起,故宮等傳統IP廣受青睞,國潮元素風靡消費行業等。

中國年輕用户的青睞,也讓中國品牌更為自信。

大孚飛躍總經理劉網生對設計師的要求是,“要讓消費者一眼就能認出飛躍Logo,兩條槓加拼音一定要顯眼”。

與此同時,李寧產品上的“漢字”文化、森馬的盤扣、谷愛凌安踏滑雪比賽服上的龍符號,等等,都讓人印象深刻。

而2021年,新國潮則從審美階段,進化到了文化層面,“是真正的相信,而不是隻覺得好看”,購買國潮國貨不再是年輕人是的獵奇和嘗新,而是成為了主流習慣。

在2021年的廈門馬拉松中,沈華東發現了驚喜一幕——起碼有七八成跑友穿着特步等國產跑鞋。

除了大眾品牌,一些小眾設計師品牌也借風起飛。比如,馬克華菲在直播間中展示了山海經神話、中國瑞獸羊尊、“及時雨”宋江等國潮聯名款服飾,累計吸引141萬人圍觀點贊。

新國潮的起風,也依賴於外力助推,比如最近兩年中美關係的變化,以及去年的新疆棉事件等等—— 當月,電商平台上的耐克銷量同比暴跌六成,阿迪達斯更是同比暴跌近八成。

如今,雖然在市場份額佔比上,耐克和阿迪達斯仍然高居榜首,但二者市場份額卻在雙雙下滑,與此同時,在一些細分領域,中國品牌佔到了榜首,比如在運動服市場,安踏體育2020年市佔率已經達到22.3%,一舉超越耐克和阿迪。

可以説,這場逆襲之旅,堪稱供需雙方的相向奔赴——需求端,消費者對於國潮國貨從偏見到高看,供給端也應勢應時升級。

逆襲而上,三重助攻

最近三四年間,中國體育服飾品牌收復失地,到底是一時風浪還是長期大勢?

答案大概率是後者。

相比於耐克、阿迪達斯,國內品牌的高性價比、線上線下全渠道佈局,能夠吃透全域市場的紅利。

早些年間,中國運動品牌普遍認為,北上廣一線城市,才是消費高地。比如,丁世忠創業伊始的首站,就是拿着600雙自家鞋子,來到北京謀生路。

而在當下的新國潮風口中,小鎮青年擔綱了主力。過去一年,拼多多平台國貨訂單規模,二三線城市的增幅尤為凸顯,其中,以濟南、寧波、東莞、南昌、廈門、瀋陽、長沙、無錫等為代表的二、三線城市的訂單量佔比達到39%,超過一線和新一線城市的總和,成為國貨崛起新動能。此外,在新國貨消費中,小鎮青年的羣體佔比達到17%。

這或許能夠解釋,為何新國貨品牌會集體湧入拼多多——過去一年,入駐平台的新國潮品牌數量同比增長超過270%,並先後湧現出327個過億品牌,在這裏,品牌能快速鏈接起三四線的下沉羣體。

誰能掌握下沉市場,誰就能拿下增長的基本盤,就能吃透全域紅利,目前來看,在這一單項比拼中,高性價比、全域覆蓋的國產品牌,先勝一局。

其次,電商入場,助攻國潮國貨崛起。

前幾年,電商平台着眼於“消費升級”,眼盯進口大牌,但拼多多算是個例外,主打性價比的平台定位,讓其對於國潮國貨一直情有獨鍾。

就在三月中旬,拼多多又正式啓動了“2022多多新國潮”行動,計劃投入百億量級的“扶持資源包”,聯合100餘家國貨品牌,開展全鏈路合作。

“過去30年,傳統制造業完成了從中國製造到中國品牌的蜕變,當下的國潮熱,無疑是國產品牌實現彎道超車的大好機遇”,“多多新國潮”項目負責人表示。

事實上,體育品牌對於電商渠道的定位,也經歷了不小變化。

2016年入駐拼多多的森馬,早期僅把此當作“線上奧萊,主要清尾貨”,森馬新零售總監Lina Tan坦承。

但隨後不久,森馬就發現了諸多意外驚喜,“拼多多與其他平台的客羣重疊度非常低,給我們帶來了全新客户。而且,它的消費者畫像比較年輕,恰好是我們最想要的那部分羣體。”

而相比於國外品牌,而國內體育運動品牌,在電商佈局上已經領先數步。

比如,安踏提出的電商目標是,2025年銷售佔比超過40%。對比之下,國外品牌如阿迪達斯,則要保守許多——其電商目標為2030年貢獻三成營收。

如今,整個消費主場的線上轉移,已是大勢所趨,誰先佔據線上主場,誰先受益。

以艾萊依為例,2020年,艾萊依入駐拼多多,去年10月以來,艾萊依拼多多官方旗艦店的銷售額連續三個月增幅超過260%;其中11月增幅超過425%。

其三,供應鏈升級,零售代替批發,直連終端洞察趨勢。

曾經,在消費趨勢和市場需求的洞察上,耐克、阿迪達斯走到了前列——這讓他們免於了高庫存陷阱。

但過去四五年,國內頭部體育運動品牌從批發到零售集體轉型,而後通過電商平台直連消費者,正在迎頭補上與終端脱節的短板,甚至還要更進一層。

森馬就受益匪淺,電商平台的消費數據、搜索數據,提供了捕捉已知需求、洞察未知需求的標尺。

“比如,我們發現拼多多上馬丁靴搜索數據很高,我們雖然不售賣馬丁靴,但是我們可以推出馬丁靴相關的搭配方案,進而拉動銷售”, Lina Tan透露。

上述數據也能為新品研發提供了指引,過去,服飾品牌上新如同盲人摸象,新品失敗率高達95%以上,導致大量新品上市就積壓。現在,藉助電商平台的數據洞察和趨勢指引,再疊加生產端數字化,國產品牌可以反向研發新品,實現供應鏈的全鏈路升級。

相比靈活求變的國內品牌,疫情期間,國際品牌在上新方面步履相對蹣跚,以耐克為例,2021年,耐克延遲了部分新品的上市時間,最終拖累了業績。

可見,姍姍來遲的這場國產體育品牌大反攻,不是一朝一夕的波動,而是多方合力推動的大勢——新國潮風口加持、主流用户需求轉向、電商平台全面助攻、國產品牌供給側改革,缺一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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