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安徽安慶市委書記魏曉明主持召開基層代表座談會,聽取基層代表對“十四五”規劃編制工作的意見建議,安徽“80後”女副縣長唐翔,以“抖音網紅”的身份受邀在會上發言。
唐翔出生於1983年,原任國家知識產權局三級專利審查員,去年4月開始掛職擔任安徽省安慶市太湖縣副縣長。去年9月,她開通“唐縣長愛太湖”抖音賬號以來,收穫了20萬粉絲,短視頻播放累計9040萬次,銷售額超過1000萬元。
官員直播帶貨與流量“網紅”有何不同?有質疑聲音怎麼辦?如何看待“網紅”標籤?近日,唐翔接受了新京報記者的專訪。
她表示,直播相當於把自己“曬”在了公眾面前,全方位接受大家的點評,如果有一點瑕疵極容易被無限放大。
談及“網紅”等標籤,唐翔説,體制內一些人對運用新媒體還是比較保守的,如果領導不認可,“網紅”就是個貶義詞,就成為創新工作方式的阻礙。“曾經也有同事提醒我,要注意政治前途,怕我會引起負面輿論,幸而縣裏主要領導一直支持,他們説知道你是為了接續鄉村振興,你認為對的就可以堅持。”
唐翔認為,疫情期間領導幹部直播帶貨只是非常之舉,帶貨的主體最終還是應該回歸企業自身,縣長帶貨只是起個表率作用,提升企業的電商意識。
談官員走進直播間
“把自己‘曬’了公眾面前,全方位接受大家點評,如果有一點瑕疵極容易被無限放大”
新京報:第一次直播帶貨時,緊張嗎?
唐翔:今年疫情期間,很多領導幹部走入了直播間。我們太湖縣政府主要領導的新媒體意識、電商意識比較強,提議和我們三位副縣長一起組成“四人縣長天團”,4月初做一場直播帶貨。我就從3月開始用了我的抖音號“唐縣長愛太湖”為直播預熱。
第一次直播是在户外,太湖縣的花亭湖上和大別山間,想強調我們好山好水出好貨。原來從來沒做過,所以很緊張,也感覺很新鮮,開播前還彩排了一次。當時我就是一個抖音“小白”,什麼都不懂,根本不知道還有防抖雲台、提詞器這樣的工具,幫忙的同事拿了一大疊紙,站在旁邊,每張紙上寫的都是大字,提示“你該唱歌了”,“你該講解制茶工藝了”,“你該推薦哪款產品了”。
第一次直播效果不錯,在線觀看量171萬多人次。那陣子考慮到售後和後續推廣,幾乎每天晚上把手機支在牀頭櫃上,自己坐到小馬紮上,開播。後來就慢慢堅持了下來了。
新京報:聽到過“不務正業”等質疑的聲音嗎?
唐翔:幾乎所有走入直播間的領導幹部,都會聽到一些質疑的聲音。大家都是白天工作,晚上或者週末等業餘時間掛在網上,直播、拍視頻、剪輯。我的直播打賞也都是用來資助當地貧困家庭。
我們的日常工作不需要總展示在網上,需要高調宣傳的是我們的品牌和旅遊招商資源。但網友看不到我們白天在幹什麼,只是看到了直播間和短視頻裏的我們,所以有的會認為不務正業,比如有人留言“你整天就會拍抖音,你能不能下鄉去看看貧困户?”“你就是在作秀!”
我們安徽另一位直播帶貨的副縣長説,“直播就像在刀尖上跳舞”,我也有同感。直播相當於把自己“曬”在了公眾面前,全方位接受大家的點評,如果有一點瑕疵極容易被無限放大。因此,對領導幹部而言,走入直播間需要強大的勇氣、過硬的心理素質,還要有良好的自我修復能力。
談堅持
“最好的方法就是腳踏實地做好自己的事情,用結果來回應”
新京報:有沒有特別委屈的時候?
唐翔:為了配合相應的景點和特色宣傳,我拍過穿漢服的視頻,也拍過穿旗袍的視頻。今年五一,推薦一個貧困村的景區時,我就拍了一個穿旗袍的短視頻,旗袍是過膝的長款,跟景區的古民居風格也很契合。
這個視頻後來發到抖音上,有人看到後評論説“你不是賣風景,你是賣風情”。看到這個留言,我真的很難受,差一點就哭了。這之前,負面評論我從來不刪,都會去解釋去回覆,告訴他們自己是在利用休息時間宣傳當地,偶爾還會回懟一句,但是這個評論,我直接點擊了刪除。我覺得,我説再多對方也不會理解,我們的三觀、我們的認知不在一個頻道上。
新京報:你是如何堅持下來的?
唐翔:我覺得,面對質疑最好的方法就是腳踏實地做好自己的事情,用結果來回應。一些網友看到我一直在直播,也看到了直播效果,就“黑轉粉”了。有幾次,有人在評論區説我是不幹正事,我還沒來得及回應,幾個網友竟然一起回懟,“人家把我們太湖縣的農產品、我們的風景推廣出去,這怎麼就不是正事了?”
我和幾位一直堅持做直播的縣領導,抖音名稱都是“縣長”,比如“陳縣長説安化”、“金縣長愛山陽”、80後縣長組合“大山樂濤淘”等,之所以沒有寫明“副縣長”,主要是因為抖音首行展示有字數限制,名稱長了在連麥或者視頻播放時會被摺疊。前不久有網友在評論區説,“不加‘副’字,你攤上大事了!等着被調查吧!”我剛回應了“那樣會被摺疊”幾個字,就有七八個網友一起回懟:“你就是一個槓精,懂不懂新媒體傳播規律?”這些粉絲經常讓我很感動,他們是我堅持下來的動力。
新京報:除了這些,還有哪些因素使你堅持了下來?
唐翔:從抖音“小白”堅持到現在,最主要原因是看到了新媒體帶來的效果。我對銷量不執著,帶貨很佛系,我覺得,直播間更是一個政民互動的窗口,所以總是去嘗試直播間帶貨之外的功能。
比如4.26世界知識產權日,連麥知識產權專家普及商標專利知識;與黃梅戲演員連線,推廣我們太湖縣的戲曲文化;高考季,邀請名師進直播間指導高考志願填報;有網友抱怨醫保繳費和報銷政策搞不懂,我就拍了一段解讀醫保政策的方言版短視頻。
嘗試的效果還不錯,醫保系列短視頻累計播放量已經達到了300多萬,把醫保工作人員請進直播間直接答疑和指導,也吸引了不少粉絲。現在當地不少網友只要發現太湖縣的問題,就愛@我,希望我能關注。前不久,一位網友@我説,發現太湖縣灑水車在雨天仍舊往地面灑水,是不是浪費資源。我詢問城管部門才搞明白,原來雨天用高壓沖洗,更容易去除地面頑漬,而且水量還能比晴天節省30%至40%。我本來想直接在評論區回覆一下,後來覺得不看評論的網友仍舊不瞭解為什麼雨天仍要灑水,就拍了一段小視頻,反響也不錯。
談收穫
“善於使用新媒體、應對網絡輿論,這應該是領導幹部的必須課”
新京報:有沒有做過統計,4月開播到現在,對當地起到了多大的推薦作用?
唐翔:縣裏做過統計,我直播帶貨線上線下銷售額已經超過1000萬,這是我個人的,不包括我帶動的電商隊伍的銷售額。幾年前,全縣的電商交易額不到1個億,去年突破了15億,今年儘管上半年因為疫情受到了一些影響,但1至9月的電商交易額已經達到了14.92億。也就是説,我們用了去年3/4的時間,已經基本追平了去年的數據。
另外,今年國慶當天,到太湖縣的遊客佔到了安慶地區的一半,這不是我一個人的功勞,不過我想我的推薦也有一定的作用。有網友留言説,“唐縣長,我看了你的抖音,才決定來太湖縣的”。還有網友説,原來只知道江浙有個太湖,是我讓他們知道了安徽還有一個太湖縣。
不少網友好奇我的直播間什麼樣,其實我就是宿舍裏擺張桌子背後貼個海報。我發了一個直播間的短視頻,有的網友看到後説,縣領導的宿舍和直播間原來這麼簡陋啊,就憑這一點,我想去看一看太湖縣的投資環境。也有很多人諮詢我太湖縣投資政策之類,有的粉絲介紹的招商項目正在對接中。前不久一次電商座談會,遇到了一家做得很不錯的企業,我説“你們發展很快啊”。沒想到,企業主説,“你不知道嗎?我們是看到你的直播,才開始做電商的”。我們也組織了多次直播培訓,包括帶貨和旅遊宣傳、政務號打造等多個方面。
其實,對於我們這些走入直播間的幹部來説,我們更在意的是線下的適應性調整和發展。就像農產品上行,哪種產品哪種包裝更受歡迎,從中可以優化我們的產業結構。還有旅遊推介,前不久有網友説,“唐縣長,看了你的推薦來了太湖縣,可是我乘坐的出租車不打表”,網友的這種反饋有利於提升我們的旅遊服務水平。我們的工作從網絡開始,但不一定在網上結束。
新京報:在直播過程中,個人的最大收穫是什麼?
唐翔:直播帶貨不是領導幹部的必須課,但互聯網時代,善於使用新媒體、應對網絡輿論,這應該是領導幹部的必須課。羣眾在哪裏,我們的工作就開展到哪裏嘛。例如抖音的用户量很大,領導幹部就應該佔據這個新媒體陣地,因為這是一個非常接地氣的與羣眾溝通的方式。
我在直播過程中,最大的收穫就是不斷鍛鍊自己使用新媒體、應對網絡輿論的能力,摸索跟網友溝通的技巧。
比如總有網友説,“你這麼年輕是怎麼上去的”?我會回覆他,“你應該問我是怎麼下來的哦,來太湖縣看好山好水,呼吸好的空氣,品嚐有機農產品,你也可以這麼年輕。”有時候兄弟縣的景點還會網上喊話邀請我去打卡,我會回覆也歡迎到太湖縣看千重山色萬頃波光,品嚐鮮美魚頭湯,反手給太湖縣宣傳一波,等等。
本來我今年上半年就掛職期滿,因為領導認可和羣眾挽留,我才被安排續延一年,繼續運用知識產權助力脱貧攻堅的同時也繼續打造太湖縣IP。我一直認為,我們的旗幟高高飄揚的時候,旗杆一定是深深地紮在土裏。順勢而為,以接地氣的方式探索官員在新媒體上的傳播力、引導力、影響力、公信力,形成網上網下同心圓,也是一件新鮮又有意義的事情。
談“美女”“網紅”標籤
“我個人不喜歡,但是也不會過分牴觸”
新京報:今年3月,貴州省長順縣副縣長鄭秋實直播帶貨當地的綠殼鴨蛋,引起廣泛關注。鄭秋實也是“80後”,接受採訪時説“美女”是她竭力想撕去的標籤,因為工作畢竟不是靠臉吃飯的。同為“80後”副縣長,也被不少網友稱為“美女”,你怎麼看“美女”這個標籤?
唐翔:我看到了鄭秋實副縣長有關“美女”標籤的表態,當時我還發了一個朋友圈:“很多時候顏值高反而是劣勢,因為別人會因而忽略你的努力,質疑你的成就。我想與生俱來的標籤是撕不去的,正視現實並內心強大便好,我們用努力的過程和結果來説話。寵辱不驚,去留無意”。
我拍過一個短視頻,配了這樣一段文字,“知道天鵝怎麼游泳嗎?你看它在水上輕鬆優雅,但在你看不到的水下,它一直努力和掙扎,你必須非常努力才能看起來毫不費力”。
直播,真正的功夫是在直播之外,只有踏踏實實的工作,對全縣的情況有全面基本的瞭解,且具備良好的邏輯思維能力和語言表達能力,才不會被網友難住。曾經就有網友考我,點出了太湖縣幾個村子的名字,問我知不知道這些村子位於哪裏、特色產業是什麼?他們就是通過這種方式來衡量,你這個副縣長是不是深入基層?是不是瞭解情況?我對答如流,他們就心服口服成了我的鐵粉。為了不被網友難住,我們也要加倍努力。
新京報:你介不介意被貼上“網紅”標籤?
唐翔:我只有20萬粉絲,算什麼“網紅”呢?只是在領導幹部中,粉絲數量比較多而已。跟“美女”這個標籤一樣,“網紅”這個標籤我個人不喜歡,但是也不會過分牴觸。
每一位走入直播間的領導幹部,都希望自己發的視頻能被更多人看到,希望直播間能有更高的流量,因為這樣才能更好地推銷當地的農產品,更好地推薦當地的旅遊資源招商政策,能達到更好的推廣效果。個人成為推廣當地的一個媒介,個人火了,那麼肯定會帶動當地的推廣,如果因此被貼上“網紅”這個標籤,這是難免的,沒必要過分牴觸。
體制內一些人對運用新媒體還是比較保守的,如果領導不認可,“網紅”就是個貶義詞,就成為創新工作方式的阻礙。所以與其説很多直播的縣長牴觸“網紅”這個稱呼,不如説是害怕大家的關注點跑偏,我們更希望大家是通過我們看到我們身後的當地。
曾經也有同事提醒我,要注意政治前途,怕我會引起負面輿論,幸而縣裏主要領導一直支持,他們説知道你是為了接續鄉村振興,你認為對的就可以堅持。我不介意給我貼上“網紅”的標籤,只要這個標籤能讓太湖縣成為“網紅”。而且我相信除了“網紅”、“美女”這樣的標籤之外,我的標籤一定還有“工科碩士”、“專利審查員”、“副縣長”、“創作者”、“接地氣”、“扶貧”、“助學”、“關愛老人”、“正能量”、“科普”、“安徽太湖”、“親子”等,我不僅僅只有“網紅”那麼一個標籤。
談官員直播帶貨
“只是非常之舉,帶貨的主體最終還是應該回歸企業自身”
新京報:你怎麼看領導幹部直播帶貨下一步的走向?
唐翔:我想我們首先要明確,直播帶貨和直播推介是具有不同含義的,後者範圍更廣,意義更深。
我們上半年就討論過這個問題,即領導幹部直播帶貨會不會只是一陣風?我覺得,就算是一陣風,風來的時候也要把自己的翅膀張開來,藉助風力飛起來,把流量轉化成增量,真真實實落在當地,變成老百姓的增收,通過線上線下交流促進當地發展,這才是最重要的。
疫情期間領導幹部直播帶貨只是非常之舉,帶貨的主體最終還是應該回歸企業自身,縣長帶貨只是起個表率作用,提升企業的電商意識。我們也在瞭解和實踐中幫助電商隊伍擴大規模和提升質量,甚至進行新媒體行業的招商。
其實我下半年直播帶貨很少了,更多的是推廣區域公共品牌,用抖音來做旅遊招商和政策宣傳,有限次的直播主要是針對大型活動和政策專題。我們觸網是從帶貨開始,但是遠不能以帶貨結束。與帶貨相比,新媒體更是一個非常好的政民互動的平台。
領導幹部參與直播推介,如果深入下去我想至少有三點作用,一是有利於宣傳當地特產和文化旅遊資源,做好城市形象推廣,擴大地方知名度,促進地方經濟社會發展;二是就像以前的領導幹部走進廣播熱線、電視問政一樣,直播平台可以讓領導幹部跟羣眾更加直接地面對面交流,面對面解決問題;三是通過這種形式,能鍛鍊自己的應對能力和語言表達能力等,促進領導幹部能力提升,還能有利於倒逼領導幹部深入基層調研,瞭解情況,掌握更多的縣情民情,加強與老百姓之間的互動。
面對輿論生態、媒體格局、傳播方式發生的深刻變化,習近平總書記也説過“對新媒體,我們不能停留在管控上,必須參與進去、深入進去、運用起來。”我希望領導幹部直播推介能進一步制度化規範化標準化,各級黨委政府意識到新媒體的強大作用,應該就會充分利用它,並且支持直播推介的領導幹部的工作,維護他們的聲譽。
新京報記者 王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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