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知道T35嗎？我很感謝這趟列車，它至今都在，這是唯一一趟從安徽到北京，依然有硬座的列車……它的硬座票價是140元，卧鋪和動車組硬座一個價，是280元，高鐵是560元。我每次都是用學生票，70元錢，坐一宿回家。”
前些天，一篇清華學子在“樹洞”裏的匿名自白上了熱搜。他家境貧寒，讀大學時每月只花400元，但從研一開始，每學期資助4名家鄉希望小學的孩子讀書。在自白的開頭，他特別提到了T35次列車。
不止T35。據統計，全國鐵路還有81對公益性“慢火車”，多年不調價，每年運送沿線羣眾達2200萬人次。
時代的車輪飛速運轉，但總有人還需要一趟“慢火車”。——編者按
“別看有高鐵，我們T35還有‘老粉絲’”
只有3節車廂的8171次列車往返于山西太原和沁縣之間，運行的200公里區段內有22個車站，平均不到10分鐘便停靠一站，架起了偏遠地區與外界的橋樑。張晉彤 攝
“感謝那位清華學子，讓更多的人關注到我們。我很感動，也為我們T35次感到驕傲！”在電話裏，餘進對《工人日報》記者説。
前些天，一篇清華學子在“樹洞”裏的匿名自白上了熱搜。他特別感謝了這趟票價低廉的T35次列車。
T35次列車是中國鐵路上海局集團有限公司合肥客運段擔當的特快列車，已開行43年，票價20多年不變。
這趟列車共有3個乘務組，其中包含“明星班組”——“三八”女子包乘組。中國婦女第四次全國代表大會代表梁素珍、安徽省勞動模範張德蘭等都曾是這趟列車的列車長。11月17日，《工人日報》記者採訪了“三八”女子包乘組現任列車長餘進。
“老實人”和“情”
11月17日18時20分，餘進帶領乘務組值乘T36次列車，從合肥站開往北京站，抵達時間是次日5時56分。
今年是餘進入路的第21個年頭。40歲的她出生於“鐵路家庭”，父親是鐵路公安，母親在鐵路醫院。餘進2000年從蘇州鐵路中專畢業，專業是機車檢修，本該去機務段，但分到了客運段。
“本來覺得當乘務員挺好，能去那麼多地方，看那麼多風景，所以充滿了嚮往。可沒想到，幹乘務特別辛苦。”她説。
他們要爬到上鋪擦車廂天花板，還要鑽到下鋪底下清掃。廁所那時候用的都是不鏽鋼的直排式坐便器，得戴着手套把衝不掉的污物處理掉，做到“物見本色”。到站後，枕頭和牀單也要他們換。
“在家都沒這麼幹過。小姑娘幹這個活，太辛苦了！”她説，很多人剛來的時候都累哭過。
雖然也覺得累、覺得苦，但餘進堅持下來了。從普通列車員到成為負責補票的服務枱人員，然後2006年參加了列車長考試。當時有筆試和麪試，她印象特別深的是“看起來跟業務關係不太大”的面試。
面試的一個題是：你覺得做老實人對嗎？“當時我就説，肯定對啊，做老實人，就是工作上要腳踏實地、認認真真。”
還有一個題是，考官念了首詩，其中有個“情”字，問怎麼結合工作理解“情”字。“當時我説，‘情’有很多種，對我們乘務員來説，就是要把旅客當親人一樣對待，用心提供服務。”
這次考試她通過了。2008年，26歲的餘進正式當上了列車長。而在此後的漫長時間裏，她用行動在一次次回答這兩個問題。
變與不變
幹鐵路21年，餘進深切感受到：“鐵路變化挺快的，無論是工作環境還是職工收入。”
比如，車上裝了空調，馬桶用上了集便器，清理起來省勁多了。而且實行庫乘分離，車子進庫後，剩下的衞生工作都由保潔人員幹。
但有兩點沒變：一個是票價，一個是“所有的服務都是為了讓旅客體驗更好”。
2018年，餘進開始擔任“三八”女子包乘組的列車長。“這個班組是個品牌，我們要傳承的就是用心服務，不斷提高旅客滿意度。”
一般列車上每個鋪只有一個枕頭，但這趟車多備了幾個小枕頭，給有需要的孩子用。“這趟進京列車看病的比較多，經常遇到病情嚴重的老人和孩子。”餘進説。
夜裏，列車員會換上布鞋巡視車廂，走路比較輕，不影響旅客休息。
有一對盲人夫妻經常坐這趟車，女的視力稍好，總攙扶着男的。“我們會多關注他們有什麼需求，也會聊幾句家常。”餘進説，有時候人與人之間的交流更重要，他會感受到你的關心，未必真的需要你做什麼。
點點滴滴都與旅客體驗息息相關。“服務提升無止境，我們還會在遺失物品查找率、安全指標、衞生指標等方面不斷提升。”餘進笑着説，“別看現在有高鐵，全程只要3個半小時，但我們T35有‘老粉絲’，因為夕發朝至不耽誤時間，而且票價低、服務好！”
T35上老人多，農民工多。“你看我們車上沒有拿筆記本電腦工作的，吃泡麪的挺多。”餘進説，“為什麼高鐵都開了，我們普速列車並沒有停？因為還有人需要我們，人民鐵路為人民嘛！”
發光發熱
餘進是“三八”女子包乘組的第23任列車長。
“三八”女子包乘組成立於1958年，先後獲得過全國“三八”紅旗集體、全國巾幗文明示範崗、全國青年文明號、全國巾幗建功示範崗、安徽省文明列車等榮譽。
無論是主動迎接旅客、主動詢問有無要求、主動幫助解決困難、主動宣傳旅行常識、主動為重點旅客送水送飯的“五主動”服務法，還是“做老人枴杖、盲人眼睛、病人護士、孩子阿姨、旅客親人”的承諾，或是説好一句話、送好一杯水、供好一盒飯、用好一把帚、辦好一張票、執行好一套作業程序的“六個一”工作法，都是“三八”女子包乘組在不同階段結合實際摸索總結的服務旅客經驗。
遇有旅客問詢，她們和聲細語；旅客需要幫助，她們擼起袖子搬行李、抬擔架、抱孩子，統統不在話下。
63載歲月裏，“三八”女子包乘組共服務旅客5000多萬人，收到旅客來信、來電錶揚近4萬件，錦旗1000餘面。
一個甲子的歲月更替，擔當區段在變，車型在變，但“三八”女子包乘組“一心想着旅客、一切為了旅客”的精神不變，讓旅客出行“順心、稱心、放心”的初心不變。
“你有過去高鐵的想法嗎？”記者問餘進。
“有過。新鮮事物嘛，也想體驗一下。但只要這趟車還在，總得有人要跑。”餘進説，“我也捨不得離開我們班組，這麼多年的傳承，有她的文化內涵、歷史沉澱，只要用心服務，在這裏一樣能發光發熱。”
“一開始是放羊，把羊平平安安地帶出去，再平平安安地帶回來。現在是養羊，把羊一個個養得膘肥體壯”
守護8823次列車的“羊倌”
劉燕勇
11月24日8時，趙新華拿到班組一日作業計劃後，像往常一樣，提前到“大同-岢嵐”車體上檢查一遍上部設施質量。從他擔任隊長開始，這個習慣已經保持了17年。
59歲的趙新華是中國鐵路太原局集團有限公司太原車輛段大同運用車間綜合維修組的工長。1981年剛參加工作時，他怎麼也沒想到，自己的人生將會和一列“慢火車”緊緊地交織在一起。
從大同到岢嵐的8823/8833次列車，全程261公里，運行5小時15分鐘，平均時速每小時50公里，票價17元。1987年這趟列車開通的時候，趙新華是首批乘務員。
説起當年值乘“大同-岢嵐”列車的情景時，趙新華如數家珍，臉上始終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岢嵐是個山溝溝。那年頭交通不像現在這麼發達，人們出門都坐這趟車。逢年過節，大筐子小籃子，帶的都是雞蛋、土豆、粉皮之類的土特產。”
當時車廂裏的設施大多是木質結構，旅客帶的東西又多，每次值乘都有不少桌椅、車窗出現鬆動。趙新華巡視車廂的時候，總愛抓把螺絲揣兜裏，看到哪兒鬆了，就隨手擰上幾個螺絲固定。從那時候，趙新華就落下個“毛病”，工作服口袋裏總愛裝把螺絲。
2004年，趙新華當上乘務隊長。這趟“慢火車”的車體也升級為新型的“25B型”車體，車內設施由原來的木質結構變為金屬結構，更加堅固耐用了。但一個新的難題擺在了趙新華面前，鐵製車窗不如之前的木製車窗保温。
岢嵐地區氣候寒冷，全年無霜期僅有110天。為了給旅客營造一個温暖舒適的車廂環境，趙新華反覆琢磨，終於想出了一個改進方案。他帶領乘務員給車窗四周粘上毛氈，利用毛氈密封、耐磨、保温的特性，大幅提高了車窗保温性能。
2012年，由於趙新華綠皮車工作經驗豐富，被調到綜合維修組擔任工長，主要負責包括“大同-岢嵐”在內的5個車次“慢火車”的上部設備整修工作。
修鍋爐、換水管、整防寒，趙新華帶領班組職工日復一日奮戰在“慢火車”的整修一線上，針對“慢火車”的實際情況，提出了燃煤鍋爐、煙囱帽、水箱等5項設備改進方案，提高了列車的安全性和舒適性。
隨着鐵路的飛速發展和人民生活水平的提高，其他4個車次“慢火車”已經相繼升級為空調列車。8823/8833次列車成為大同運用車間管轄範圍內的唯一一列“慢火車”。
2019年，岢嵐革命老區成功脱貧，甩掉了“貧困縣”的帽子。這個消息讓趙新華感到欣慰。
從“慢火車”的值乘、運用到整修，即將退休的趙新華已經默默守護了這列車34年。
“我就像個羊倌，只不過我養的不是羊，是一截截車體。”趙新華笑着説，“一開始是放羊，把羊平平安安地帶出去，再平平安安地帶回來。現在是養羊，把羊一個個養得膘肥體壯。”
“慢火車”的被需要，讓徐鋒更堅定了為它站好崗的決心
我為7053次列車“站崗” 郭修山
徐鋒在隧道口檢查線路高低。左融亮 攝
中國鐵路濟南局集團有限公司7053次列車在辛泰鐵路線上已運行了47年，票價最低1元，這輛綠皮車是中部山區連接城市的紐帶。全程行駛182公里，穿過22條隧道，停靠17個車站，時長5小時49分，平均時速32公里，運行速度僅為高速動車組的八分之一。
11月25日8時40分，一列只有4節車廂的7053次“慢火車”馱着晨曦駛過源遷站，30歲的線路工徐鋒按照作業計劃上線維修作業。
由淄博工務段源遷線路車間管轄的口頭隧道，全長1223米，是管內最長的一條隧道。為確保7053次列車的運行安全，源遷線路工區的職工每天都要對隧道內的線路進行全面檢查，像啄木鳥給大樹除病害一樣，找出螺絲鬆動、石砟泛白、鋼軌高低不良等病害，納入問題庫及時整修。
徐鋒的家在萊蕪，從源遷到萊蕪需要一個半小時，他坐了8年7053次跑通勤。8年間，他在列車上遇到過病人因及時就醫而重獲健康的喜悦，也遇到過村民帶着滯銷農產品搭上火車後被搶購一空的興奮。
“慢火車”的被需要，讓徐鋒更堅定了為它站好崗的決心。
隧道里除了腳步聲，就是排水渠裏的流水聲。徐鋒藉助頭燈的光亮，三步一彎腰，十步一伏地，給鐵道線進行全面“體檢”。他不停地用道尺測量線路數據，通過數據變化來判別病害的輕重緩急。
“大雪封山後，7053次列車是當地人外出唯一的交通工具，任何一點小問題都不能忽視。”黑暗、悠長的隧道中，徐鋒“嚓、嚓”的腳步聲在耳邊迴盪。
他和工友們整治完一處病害，又開始了一米不漏、一處不留的鋼軌全面“體檢”。有個螺絲鬆動了，徐鋒立刻用內燃扳手復緊。“鋼軌上的螺絲一旦鬆動，線路幾何尺寸會發生變化，線路出了問題，行車安全就沒了保證，所以必須立即復緊。”
一趟“慢火車”，帶着山裏人走出去，載着城裏人進山來，有一羣人一直默默為它忙碌。
6286次列車司機和村民的“默契”
韓勇 董治國 王燊
6286次列車停在一處乘降所，這裏沒有站台。韓勇 攝
確認所有旅客乘降完畢，田曉軍才會啓動列車。韓勇 攝
東北的清晨格外冷，寒風打在臉上有種清晰的痛感。火車司機田曉軍推開房門，寒風瞬間灌進了屋裏。他捏緊了口罩走下台階，年輕的學習司機李浩瀚緊隨在他的身後，向長汀鎮火車站站台走去。
11月24日5時10分，外面還是一團漆黑的夜，站台上兩盞路燈發出微弱的白光。火車在站台上已經靜靜地停了一夜，黑暗中甚至無法辨別它的輪廓，只有機車發動機發出的有節奏的敲擊聲在夜空中迴盪。
田曉軍和李浩瀚是中國鐵路哈爾濱局集團有限公司牡丹江機務段運用一車間的火車司機，他們擔當着牡丹江市往返長汀鎮的6286/6287次旅客列車牽引任務，這也是運行在這條線路上的唯一一趟列車。
這趟列車只有3節硬座車廂，每天16時40分，從牡丹江站開出，到達長汀鎮後，在鎮裏的火車站停留一宿，第二天6時30分開車返回牡丹江。全程僅74公里，卻要開兩個多小時，平均時速不超過40公里，是名副其實的“慢火車”。全程票價4元，最低票價僅為1元。
在很長時間裏，這趟火車是村民唯一的出行工具。即便現在交通發達了，很多村民也買了私家車，但到了冬季，大雪封山、公路關閉後，這趟火車依舊是他們出行的唯一交通工具。
“由於冬季嚴寒，列車到達長汀鎮後，內燃機車需要始終保持啓機狀態，否則水箱和水管就會凍結。這樣一晚上下來，就要消耗掉價值2000多元的燃油。”田曉軍感慨地説，“雖然有時一趟車的票款都收不上2000元，但是我們開行這趟火車本身也不是為了掙錢嘛。”
6時34分，一聲長鳴之後，列車準時從長汀鎮火車站開出，消失在漸漸發白的晨霧中。列車沿途停靠5個車站和6個乘降所。乘降所沒有站牌、沒有站台，也沒有鐵路工作人員和候車室。
多年來，田曉軍已經和當地的村民形成了一種默契。火車臨近乘降所時，會遠遠地鳴笛三聲。想要乘車的村民聽到鳴笛後，掐準時間從家裏或者從線路兩側的鄉親家裏出來。這樣既不用早早地在外挨凍等候，也不用擔心錯過列車。
火車進入村莊後，田曉軍就儘量不再鳴笛了，而是通過控制車速和加強瞭望來保證安全，以免鳴笛聲驚到老人和孩子。
冬天雪大，他會把車廂門對準人們踩出來的小道上，不讓旅客踩着積雪上車。
50歲的田曉軍在這條線上已經跑了15年，他熟悉這條鐵道線穿過的每一座橋樑、每一個村莊和每一處道口。他會給年輕的李浩瀚介紹：哪處沿線村民家有小孩、有小狗會跑出來；哪個地點有放牛的、有放羊的，要盯着點；哪家有老人總坐車，要注意多看一下；哪個地點曾經發生過水害、雪害和山體滑坡，要提前減速；哪個曲線過後是危險地點，要加強鳴笛；哪個道口經常有人和車輛通過，要注意瞭望……
列車穿過白雪皚皚的羣山緩緩前行，像一串音符在白山黑水間流動，響亮的笛聲彷彿在呼喚着幸福的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