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倍晉三突然辭職後,日本自民黨力爭在9月中旬選出新總裁,而新總裁人選也將成為新的首相。眼下,自民黨內競爭日益顯現,其中“石破派”的前防衞大臣石破茂、“岸田派”的前外務大臣岸田文雄以及“無派閥”的菅義偉等人被視為主要競爭者。日本自民黨的歷史可以説是一部派閥興衰與分分合合的歷史。每次自民黨內圍繞總裁選舉,派閥活動都顯得特別活躍。眼下,自民黨相關大佬間的密談也被媒體曝光。派閥之間通過“暗箱操作”,確保本派利益的最大化,但也造成過自民黨內和日本政壇的混亂。
【資料圖:安倍晉三】
黨內集團或壯大或衰敗
“站在已辭職的自民黨總裁的立場上,我不想對接下來的總裁選舉施加任何影響力。”安倍晉三在8月28日下午就已經談到 “接班人”問題。當記者問及坊間傳説的幾大熱門總裁候選人時,安倍只是説“他們都非常有希望,都與我在內閣和黨內一起工作,並有自己的政策理念,期待他們當中優秀的人可以當選”。
安倍晉三這樣誰也不得罪的表態,正表明了他深諳自民黨派閥政治。2007年9月,安倍因個人健康的原因第一次辭去首相之職後,自民黨迅速進入“戰國時代”,這讓安倍感嘆“自己沒有凝聚力,無法把握人心所向”。當時的安倍只有13年的從政經驗,與一些派閥中有30多年從政經驗的老政治家相比就是個小字輩。再度出任首相後,2013年5月,安倍曾主張淡化黨內派閥色彩,但當年夏天的參議院大選還是讓執政的自民黨內部各派閥特別活躍——以副首相麻生太郎為首的“麻生派”和前自民黨副總裁大島理森率領的“大島派”積極協商合併,想聯手打造成當時黨內的第三大派閥。
自民黨內部派閥是一種私下組織的“集團”,不同的派閥有各自的領軍人物,並在不同的歷史時期或壯大或衰敗。2012年12月16日,日本自民黨在第46屆眾議院大選中獲勝,從民主黨手中重新奪回了政權,自民黨內的派閥也發生很大變化,陸續形成七大派閥:細田派、麻生派、竹下派、岸田派、二階派、石破派和石原派。其中勢力最大的當數安倍出身的“細田派”,該派擁有98名議員,又擁有安倍這位黨總裁的光環,可謂實力雄厚。“麻生派”和“竹下派”各有54名議員,“岸田派”和“二階派”各有47名議員,非主流的“石破派”和“石原派”分別有19名和11名議員。另外,還有64名自民黨籍議員屬於“無派閥”。
目前表示參選意願的人中,選舉對策委員會會長下村博文、自民黨代理幹事長稻田朋美都來自最大派閥“細田派”。但有一種説法是,“細田派”因剛出過首相,按照潛規則,接下來的總裁人選與該派無關了,但關鍵看“細田派”支持誰。
8月31日,有日媒爆料説,“細田派”和“麻生派”決定支持菅義偉。而共同社也援引相關人士的話説,“麻生派31日敲定了支持基本決定出馬的官房長官菅義偉”,“二階派”也已表示支持,總裁選舉有可能以菅義偉為主展開。
自民黨內派閥之所以無法解除,一是它具有給予選舉資金的“金錢功能”,二是它具有“職位分配”功能。加入派閥,就可以獲得豐厚的選舉資金,有被派閥推舉成為閣僚人選的機會,過上一把“大臣癮”。很多人當上大臣後,會以讓家鄉選民到“大臣辦公室”來坐一坐,或到國會議事堂參觀、到眾參兩院旁聽,以此作為對選民的一種回報。
哪個派閥成為自民黨的最大派閥,就會在黨內和日本政壇更為硬氣。該派閥的政治人物成為首相後,在組建內閣時通常也會選擇本派支持者出任閣僚,形成“一家獨大”的局面,但有必要時也會在各派閥間搞平衡。2015年9月自民黨總裁選舉後,安倍的內閣名單就顯示出高超的“平衡術”,當時黨內各派系可以説均獲得一定位置。
權錢政治和世襲政客
自民黨的派閥政治甚至被批判為政壇錢權交易的“萬惡之源”。派閥背後“權錢政治”曾讓自民黨名聲掃地。1988年,日本政壇爆出的“裏庫路特案”——裏庫路特公司將大量原始股以優惠價格出售或變相贈送給政界要人。當時自民黨的主要領導人和幾大派閥要員均涉案。該案導致首相竹下登被迫下台,另有涉嫌的12名政客辭職。竹下登當時在自民黨內打造的最大派閥也隨之衰落。
派閥也讓日本政壇成了世襲政客的天下。副首相兼財務大臣麻生太郎嘴上説“我並沒有看重首相的位子”,但從日本媒體早前的分析看,麻生是最想像安倍那樣“梅開二度”重新擔任日本首相的人。眾所周知,安倍是原日本首相岸信介的外孫。而麻生則是原日本首相吉田茂的外孫。基於這樣的“政治家族”背景,安倍起用麻生出任副首相兼財務大臣,兩人不但被媒體稱為“政治盟友”,更被稱為政壇的“雙孫政治”。
儘管“麻生派”與“竹下派”都擁有54名國會議員,但“麻生派”現在有麻生太郎擔任日本副首相兼財務大臣、河野太郎擔任防衞大臣,而“竹下派”中只有茂木敏充擔任外務大臣,因此“麻生派”略勝一籌。2012年,麻生太郎以“前首相”之身屈尊出任安倍第二次擔任首相後的內閣副首相,原本是有想法的。但9月20日將迎來80歲生日的麻生,或許因高齡成了這次“麻生派”的“負資產”。
29日晚,菅義偉在東京都內與二階俊博進行密談。現在看來,菅義偉不屬於日本自民黨內任何一個派閥,反而在黨內派閥之爭的時候容易獲得更多的支持。戰後,每當日本政壇出現“首相危機”的時候,自民黨內都會再現“密室政治”。外面吵嚷得很熱鬧,裏面幾位大佬一合計,意外的人選就會出現。2000年4月,時任首相小淵惠三病倒,隨後就是幾位大佬通過“密室政治”,推出了人們想不到的森喜朗出任日本首相。
在安倍接班人中,還有“岸田派”的領袖——原日本外務大臣、現日本自民黨政調會長岸田文雄。安倍晉三宣佈辭職時,岸田文雄正在新潟出差,他特意告訴媒體記者,“我接到了首相打來的電話,要我馬上回東京”,以此凸顯自己與安倍“不同尋常的個人關係”。而坊間也一直傳聞安倍有意把首相之位“禪讓”給“岸田派”。日本媒體把安倍晉三稱為“鷹派”,而把岸田文雄稱為“鴿派”。“鷹派”人物要讓位給“鴿派”人物,這本身就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
“沒有武器的戰爭已開始”
各個派閥明爭暗鬥,難免形成矛盾。為應對新冠肺炎疫情,岸田文雄主持的自民黨政調會向政府提出建議,給每家30萬日元的補助金。但是,與日本自民黨聯合執政的公明黨表示反對,提出應該向每個人發放10萬日元的補助金。這項建議得到自民黨大佬、“二階派”代表人物——自民黨幹事長二階俊博的支持。事後,岸田文雄在臉書上卻表示,“自民黨也提出了每人給10萬日元補助金的建議,最後是安倍晉三總裁作出的決斷”。緊接着,網上紛紛批評岸田文雄 “是一個説謊話的政治家”。握有黨內實權的二階俊博為此十分不開心,因此,有媒體分析説,這相當於給走在“安倍接班人”道路上的岸田文雄設置了一個“障礙物”。
“如果有20個人推薦的話,我就必須參加總裁選舉。我不想在為時太晚的時候作出判斷。”作為“石破派”領軍人物,在安倍宣佈辭職後,石破茂最先表示參選意願。據日媒報道,2008年9月,日本也曾陷入有7人宣佈競逐自民黨總裁職位的熱鬧場面。時任民主黨幹事長鳩山由紀夫曾批評自民黨“無非就是多出幾個候補,像摔跤比賽中的亂鬥”。
“無派閥”的菅義偉敢於“出頭”並被看好,部分原因就是自民黨內沒有強有力的派閥。日本《每日新聞》近日分析説,安倍辭職給日本政壇帶來一個“不安之秋”,有可能給自民黨繼續執政帶來內部混亂——未來一段時間,自民黨總裁也就是日本首相也許會再次出現“走馬燈式”輪換的現象。臨時選舉出來的新總裁,其任期只能到明年10月。正如《日本經濟新聞》所説:“自民黨總裁選舉,一場沒有武器的戰爭已經開始。”
我和安倍晉三的幾次接觸
這是國際輿論第二次談論“後安倍時代”了。作為《日本新華僑報》總編輯以及《環球時報》特約記者,我2012年6月專訪過從首相位上退下來的安倍晉三,那時他是眾議院議員。安倍2012年年底再次出任首相後,我也曾應邀出席首相官邸主辦的記者會和新宿御苑賞櫻會。從相關接觸中,能感受到這位日本前首相對華態度的一些轉變。
2012年上半年,我把2007年9月從首相位上退下來的日本眾議員安倍晉三列入《日本國會議員談中國》一書的名單之中。誰料,採訪申請書送到安倍晉三的議員事務所後,很快被告知“安倍先生很忙,沒有時間接受採訪”。當年5月底,我到安倍晉三的老家山口縣採訪。其間,與一位寺院的住持共進晚餐時聽他説:“我們這個寺院在當地是非常有名的。當年,一些明治維新的志士就是從這裏出發的。安倍晉三每次回老家探親的時候,下車後都首先要到這個寺院來拜一拜。”我隨口對他講了安倍晉三事務所拒絕採訪的事情。這位住持説:“這怎麼可以呢?安倍作為一位國際政治家,怎麼能夠不接受外國媒體的採訪呢?我是山口縣安倍後援會的成員,我來聯繫。”説完,他就給東京的安倍事務所打電話。很快,安倍事務所回電話説:“安倍先生同意在6月初接受您的採訪。”這個細節讓我感受到日本政治家地方後援會的“力量”——他們真的是日本政治家的“票田”,像安倍這樣的前首相也不得不非常重視。
在日本眾議院會館對安倍晉三的採訪很順利。我問他:“如果您有幸再次擔任日本首相,您對中日關係的發展有什麼設想?”安倍微笑着説,“我不可能再次出任日本首相的。”我説,“我們做一次假設吧。”安倍晉三沉思片刻説,“不管我今後做不做首相,我都認為發展日中關係是非常重要的。尤其要加深國民之間的相互理解。在我做首相期間,就曾實施過這樣一項政策,邀請包括很多高中生在內的中國學生到日本來,我深信這樣做有利於中日兩國關係的穩定化。”採訪結束後,我按慣例請受訪者題字留念,安倍晉三問:“我是寫蔣豐先生好呢,還是寫蔣豐樣(‘樣’是日本對人的尊稱)好呢?”我説:“您就不用寫我的名字了。”就這樣安倍晉三寫下“真實一路”四個字,然後簽上日期和自己的名字。
2012年12月安倍晉三再次出任日本首相後,初期對華採取“硬碰硬”的政策,走的是一條與中國競爭的路徑。為此,我在《環球時報》等媒體上發表評論,對他的對華政策有所批評。2014年年初,我突然接到首相官邸國際報道室的電話,説“希望能做一次談話”。如約前往後,我看見日方工作人員把我寫的有關報道和評論都複印下來,並攤在桌上,像是要“興師問罪”的樣子。不過,工作人員卻表示:“我們看了你對首相的許多批評性報道,發現都是有依據的……當然,我們覺得你對日本首相的瞭解還不夠。今後,我們想請你多參加安倍首相在官邸舉行的記者會,還想請你參加首相每年春季在新宿御苑舉行的賞櫻會。”賞櫻會時,安倍晉三經過時,為節省時間,我和其他客人一樣,按規定只允許與他擊掌,不能握手。
回首安倍再次執政的7年8個月,我最為感慨的還是他為中日關係回到正常化軌道上所作的努力。日本公明黨黨首山口那津男曾在接受我採訪時透露:“得知我要去中國訪問,安倍首相特意約請我見面,讓我幫助轉送一封他寫給中國領導人的親筆信……他還説,‘日中之間需要很多像您這樣交流的橋樑’。”日本外務省一位官員告訴我,安倍首相在位期間對華政策的最大轉變應該是在對待“一帶一路”倡議構想上,從開始有很多不理解,到在不同場合聽中國領導人談論“一帶一路”,再到最終理解,形成日中兩國在“一帶一路”共同開發第三方市場的共識。
(環球時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