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大孫興傑：若俄烏戰爭侷限在頓巴斯地區則仍有重回談判桌的可能

2月24日，俄羅斯對烏克蘭發動襲擊，烏克蘭全境進入戰時狀態。自俄烏局勢緊張以來，全球金融市場都受到較大影響，包括股市、原油、黃金、外匯等市場。俄烏局勢將走向何方？事件將會對國際市場產生哪些影響？新京報貝殼財經邀請了國際關係、經濟和金融領域的專家進行討論。

吉林大學國際關係研究所副所長、教授孫興傑

吉林大學國際關係研究所副所長、教授孫興傑表示，目前難以判斷戰事的後續走勢，有可能的一種情形是戰爭集中於頓巴斯地區，這樣戰爭規模可控，各方可獲重回談判桌的機會窗口。目前美歐已經宣佈對俄羅斯採取制裁措施，將會對俄羅斯產生很大影響，最嚴重的情況下會讓俄羅斯與國際市場，包括金融市場和貿易體系脱鈎。

若戰爭侷限在頓巴斯地區則規模可控 各方仍可重回談判桌

新京報：俄羅斯此次出兵的主要訴求是什麼？

孫興傑：俄羅斯要求的是要跟北約和美國重劃歐洲的安全邊界。俄羅斯提出的三條紅線，其中一條就是要北約回到1997年的邊界，也就意味着北約20年的東擴歸零，這實際上是俄羅斯的核心戰略目標。回溯歷史，每次戰爭結束之後，交戰雙方都會簽訂一個和平協定，或者重建一個新的秩序，但是冷戰後沒有這一步。冷戰結束之後俄羅斯與西方、美國沒有簽署一份比較正式的安全保障協議。另外，西方敍事中不斷將冷戰結束與蘇聯解體聯繫在一起，這會讓俄羅斯有一種非常強烈的屈辱感。這是一個大的背景。

這次俄烏衝突，俄羅斯是借烏克蘭讓北約來談判，但是北約和美國的書面回覆完全無視了俄羅斯的訴求。2月14日俄羅斯其實已經部分撤軍了，但後來21日俄羅斯承認烏東兩個地區獨立，緊接着24日出兵了。

新京報：從目前的局勢來看，俄烏之間的戰爭是否還會持續或者擴大？你預計俄烏兩國最終結果會是怎樣的？

孫興傑： 關於本次戰爭的前景或者規模，我也不確定會到什麼狀態，因為戰爭的演變很難按照預定的劇本來走。我個人猜測，有可能的一種情形是戰爭集中於頓巴斯地區，因為俄羅斯跟頓巴斯地區兩個被承認的獨立共和國簽訂了友好互助條約，裏面涉及軍事條款，俄羅斯要管這兩個共和國的國防。但另一個問題是，烏克蘭跟烏東這兩個被承認的新共和國之間的邊界在哪？烏東地區還有烏克蘭的政府軍，他們怎麼撤回去？所以，從最低的目標來講，俄這次出兵可能是要把這兩個共和國的邊界劃定清楚，或者説把烏克蘭政府軍逼退。這種情況可以稱為“頓巴斯的小戰爭”，如果是這種規模的話，可能各方在一個點上能夠達成新的均衡。

在這種情況下，俄羅斯拿到了烏東這兩個地方，作為所謂的安全緩衝區，就是把俄羅斯的安全邊界向西推進了一點。這還牽涉烏克蘭要不要加入北約的問題，如果涉及這種領土邊界的糾紛的話，北約是很難去把烏克蘭納入的。

另外一種可能結果是由於戰爭的不可控性，戰局可能會不斷升級，超過頓巴斯地區。現在我們看到白俄羅斯和烏克蘭邊界已經牽涉進去了，還有克里米亞，包括烏克蘭境內很多軍事設施被襲擊，已經超過頓巴斯地區了。烏克蘭總統已經發布了全國總動員令，進行全民的動員，這也可能會導致戰事從頓巴斯的小戰爭變成俄烏兩個主權國家之間的全面戰爭，這樣的話就很難去控制後續的局面了。

還有一種升級的情景。2月21日普京的講話中核心一點是，包括烏克蘭在內的很多加盟共和國是蘇聯解體之後產生的，或者是蘇聯時期製造出來的國家，這些國家有沒有合法性？可能普京認為這些國家都不具有合法性。所以引發西方對於俄羅斯重建帝國的一種猜想。波羅的海三國和波蘭已經援引北約第四條進行磋商，因為它們的主權和領土完整受到了威脅。如果出現這種情況，就已經不是俄烏戰爭了，而是整個西方或者北約與俄羅斯之間的戰爭。

比較理想的情況是我剛才説的第一種場景，就是戰爭侷限在頓巴斯地區，那樣的話規模是可以控制的，各方可以有重回談判桌的機會窗口。一旦變成第二種或第三種場景的話，那可能戰爭就會沿着暴力的邏輯不斷上升。

新京報：你提出的第一種情況是戰爭集中在頓巴斯地區。此前俄羅斯已經宣佈承認頓巴斯地區的盧甘斯克與頓涅茨克兩個獨立“共和國”，你認為在本次戰爭之後頓巴斯地區會不會重複之前克里米亞的命運？

孫興傑：我之前提到一個觀點是“頓巴斯地區的克里米亞化”，並不是説這兩個共和國要併入俄羅斯。頓巴斯地區與克里米亞半島本身就不太一樣，俄羅斯對於克里米亞有很長的歷史情感。最早克里米亞是在1783年葉卡捷琳娜大帝時期成為俄國的一部分，1954年赫魯曉夫把克里米亞半島送給了烏克蘭，另外俄羅斯黑海艦隊的基地就放在克里米亞；1853年又爆發了一場克里米亞戰爭，對俄羅斯的影響非常大。

俄羅斯現在沒有宣佈説要把頓巴斯併入俄羅斯，頓巴斯最終可能會成為某種比較特別的政治實體，既不是併入俄羅斯，完全獨立也不可能，因為它的國防已經交給俄軍了，現在還不太能確定。

經濟制裁措施對於俄羅斯影響較大 最嚴重可能使俄與國際市場脱鈎

新京報：從俄烏局勢升級開始，就有很多國家宣佈將對俄羅斯採取制裁，在24日俄羅斯發動襲擊之後，美國又宣佈制裁措施，將凍結俄羅斯在美國的所有資產，對俄羅斯金融業發起制裁。後續隨着戰爭的演變，美歐是否會對俄羅斯出台其他制裁措施？將會對俄羅斯的經濟產生什麼樣的影響？

孫興傑：制裁我覺得是肯定會有的，就是到什麼程度的問題。制裁可能有經濟制裁和軍事部署兩個方面，軍事部署可能現在還沒有，因為北約和美國都説不會出兵，但是北約東翼國家的軍事化水平會繼續上升。

G7討論的一個可能的制裁措施是，阻斷俄羅斯政府和企業從國際金融市場獲得資金的渠道，還有不允許俄羅斯使用美元、歐元、日元這些國際性貨幣。還有一種被稱為“核彈級”的制裁，就是把俄羅斯從SWIFT國際清算系統中剔除出去，就意味着把俄羅斯從國際市場排除出去。另外還有一種長臂管轄制裁，俄羅斯大公司出口商品可能會受阻。美國現在還沒有去做這件事，可能是美國也意識到這個大招如果放出來之後就很難挽回。

美國和西方也是在根據戰爭的進程來不斷地升級制裁，如果真到了使用終極制裁的地步，可能就會是冷戰的重演，兩個平行市場、兩個軍事集團，進行持久對抗。

我認為制裁對俄羅斯的影響是非常大的，最嚴重會讓俄羅斯與國際市場，包括金融市場和貿易體系脱鈎，俄羅斯就變成一個孤立的狀態。

新京報：這幾年反全球化、逆全球化的趨勢頻繁被談到，本次俄烏衝突會不會成為全球化的一個轉折點，全球化由此走向一個急轉直下的局面？

孫興傑：全球化可能確實到了一個瓶頸期，但我覺得也沒有必要太過於悲觀。

俄烏之間的問題，實際上是冷戰結束之後全球化高速推進的過程中，忽視了一個問題，就是全球化需要一個地緣政治基礎，也就是大國之間的協調和安全問題。在全球化推進過程中，有些國家受益，有些國家是受損的，俄羅斯出口能源、農產品等也獲得了一些利益，但是從整體來説它並不是全球化真正的獲益者，尤其是在它非常注重的地緣安全這一方面。

我認為，全球化的基本方向和基本制度還是在的，但是作為全球化地緣政治的基礎在有些地方出現了裂變，尤其是歐洲，這涉及歐洲大國政治需要重構的問題。從這方面來講俄烏事件對於歐洲的影響可能是非常大的。但是説俄烏事件是不是會導致全球化的終結，也沒有到這個地步，因為推動全球化的核心力量還是非常完備的，美元體系還在，還有中國和東亞的其他國家在推動全球化，俄烏沒有把整個體系都打亂。

新京報貝殼財經記者 顧志娟 編輯 宋鈺婷 校對 付春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