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美兩國不同於歷史上任一時期，脱鈎困難極大，工作也回不到美國

8月24日，國務委員兼外長王毅在廣西北海同匈牙利外交與對外經濟部長西雅爾多會談後共見記者。有記者問，最近美方針對越來越多中國企業採取打壓制裁措施，還聲稱中美“完全脱鈎”仍是政策選項，中方對此怎麼看，對中歐合作又會產生什麼樣影響？王毅表示，所謂“脱鈎”論調既不可行，也不合理。

在近代以來的歷史上世界有過多次密切的相互依賴，而這些相互依賴關係並沒有阻止體系戰爭的爆發。我們看到，一戰前、二戰前英德、美德之間都有大量的貿易和投資，更早之前的英國與荷蘭、英國與法國等也存在着類似關係。然而，這些相互依賴似乎並沒有阻止戰爭在這些國家之間爆發，經濟沒有阻止政治關係的惡化，霸權國與崛起國之間似乎總要有一次“不可避免”的戰爭。

某種程度上，中美可以“脱鈎”的論調也以此為部分歷史依據，來證明“脱鈎”的可行性。美國這次喊出“脱鈎”本質上是以將中國視為戰略對手乃至敵人的前提下，將美國與中國之間的相互依賴關係用政治的方式斷開，這就是“脱鈎”，而後美國就可以盡情打擊中國。如果單純歷史地看，這確實有可能發生。中美之間的相互依賴看上去是可以替代的。

但是歷史有時候也有新內容，因為中美這組相互依賴關係太過特殊。首先需要考慮一個新的歷史背景，那就是美國的“單極時刻”。美國的單極時刻是歷史上霸權國的巔峯狀態，特別是1991年蘇聯解體後到2008年，美國相對於世界的權力優勢都非常之巨大，遠超西班牙、英國這兩個“日不落帝國”。西班牙帝國模式存在着嚴重的結構性失調，無法提供足夠的生產性投資，進而迅速被荷蘭、英國取代。英國的核心區規模並不大，時刻面臨着一個潛在的、統一的歐洲帝國和體量比他大得多的美國的威脅。而美國，以自己的體量、二戰後控制住歐洲日本這兩個潛在的挑戰者、效率遠超蘇聯的優勢，在蘇聯解體後登上了頂峯。美國最大的不同之處是他控制了最為主要的挑戰者，把挑戰者控制成了盟友，從而塑造了人類歷史上相對優勢最大的全球帝國。

正因為這種全球的權力結構，美國推動新自由主義才是可行的。遍佈世界各地的美軍、在佈雷頓森林體系後仍然基本上算是硬通貨還不用金本位的美元、不斷從歐洲日本以及世界其他地方吸納的尖端技術、美國國內的法治規範的自由市場，這些都構成了美國全球佈局的基礎。美國可以放心大膽地將生產部門分佈到世界其他地方，而後不斷從全世界汲取巨量的資源、財富與人才，進而牢牢控制住世界的當下和未來。新自由主義能夠實施，背後就是美國幾乎絕對優勢的權力。如果西班牙擔心尼德蘭的反叛和法國的做大，一戰前英國還擔心德國公海艦隊的挑戰，美國不用擔心蘇聯艦隊滿世界挑戰美國的制海權，至於歐洲和日本的艦隊，那不是可靠的盟友嗎？

在新自由主義下，中國發展起來了。這點很不同於歷史上任何一個挑戰國，因為中國恰恰是新自由主義獲益第二大的國家。如果説德意志第二帝國要挑戰英帝國的秩序，那麼中國並不想挑戰美國主導的秩序。中國是美國全球政治設計的受益者，這點其實也是美國始料未及的。中國既有蘇聯式的國家能力，又有美國式的自由市場，還有兩者都沒有的體量優勢，這三個特點導致了中國甚至不需要殖民地就可以實現內生式的發展，並且在全球供應鏈上佔據穩固的地位。無論是長期被西方看好的印度，還是革新開放後的越南，抑或金磚國家，中國從改革開放四十多年積攢下來的體系性優勢極為強大，沒有任何一個西方國家或非西方國家可以替代中國這種體系優勢帶來的規模經濟。

因此，中美關係其實比歷史上任何一組關係都特殊，因為中國嵌入美國體系的同時還難以取代，而不論是歷史上任何一個霸權更替的時期，每個國家都保有完整的本土生產體系。中國不是美國體系的敵人，更像是美國政治設計的體系的一個強有力基礎性器官，美國要脱鈎其實只有一個方案，換掉體系。

也因此，特朗普希望做到的就是換掉體系，他成功了嗎？不會。因為他提不出一個讓美國這些全球化受害者能夠真正解決問題的全球政治方案。他既不能將製造業遷回美國，又不能鞏固美國在全球體系中霸權國家的地位，正好相反，他所反對的全球化恰恰是美國全球霸權的力量來源，這其實不是揮淚斬馬謖，而是妥妥的搬石砸腳。所以為什麼王毅部長有底氣説：“所謂‘脱鈎’論調既不可行，也不合理。”因為中國的地位已經太重要了。

筆者反覆説過，真正要可操作的脱鈎只有兩種可能性，即建構一個排除中國的高門檻貿易協定取代目前的FTA，但是不論是TPP還是TTIP實踐起來都極為困難，至於日本來主導的CPTPP……沒有美國參與能有什麼動力可言，自衞隊能替代美軍不成？而且現在中國的經濟能力遠比10年前更強，不可替代性不降反升，TPP的威脅事實上也在衰弱。要説起來，技術進步才是最大的變量。AI技術代表的自動化生產超越發展中國家的人工乃至中國這種體系優勢的製造業大國時，那麼生產本土化才變得更為可行。然而姑且不論AI技術本身的門檻以及其為中美兩國差距最小的領域之一的現實，迴流的工作也是被機器人佔有而非鐵鏽帶的工人，到頭來無非就是盧德運動的現代翻版而已。正如當年奧巴馬問喬布斯的問題（大意）：“這些工作會回來嗎？”“不會的總統先生，這些工作流出去就回不來了。”

談論“脱鈎”為時尚早，做好自己的事情中國基本盤仍然穩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