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人的春節記憶②丨帶來痛苦的殘留彈片成了我的軍功章

軍人的春節記憶②丨帶來痛苦的殘留彈片成了我的軍功章

春節的主題永遠是團圓,那是每個人心底最温暖而柔軟的期盼。

當我們享受着闔家歡樂幸福團圓時,有一羣人卻選擇了遠方,而他們關於春節的記憶,在偏遠深山的哨所裏,在炮火硝煙的陣地上,在沒有家人陪伴的千里之外。他們有一個共同的名字——軍人。

他們不是不想回家,也不是不想團圓,而是祖國和人民需要他們,他們選擇了祖國和人民。正是有了他們的堅守,我們的春節團圓才格外温馨,萬家燈火才更加璀璨。

在這個春節裏,讓我們一起傾聽軍人們的春節記憶,感受他們的家國情懷。

今天的故事發生在醫院,戰場上受傷的軍人在病牀上度過了那年春節,是什麼支持着他重新燃起希望?是信念,是信仰。

——編者

軍人的春節記憶②丨帶來痛苦的殘留彈片成了我的軍功章

■彭家平

1984年夏季,正在軍校等待畢業分配的我,忽然接到全軍院校暫停學員分配、組織畢業學員赴前線參戰的消息。彼時,南疆“兩山輪戰”正酣,我和戰友懷着激動的心情主動向黨組織遞交了請戰書。

報國,無上光榮!

但,我不敢將實情告訴父母。懷着複雜而忐忑的心情,我乘上開往南疆的悶罐火車。頭枕揹包,伴着車輪撞擊軌道“哐當哐當”的響聲,我們進入了不那麼舒坦的夢鄉。

最初我被分配到一軍三團一營營部。往前線挺進的路邊隨處是燒焦的屍體,空氣中瀰漫着腐臭的味道,生與死的交錯讓我對戰爭的殘酷有了直觀的認識。

當組織選人加強前線時,我咬咬牙報了名。我清楚:離開營部去加強連隊意味着離死亡又近了一步。

我被加強到步兵三連。作為工兵排長,我的任務是排雷捕俘,構築工事。在前沿陣地上,各式地雷密佈,每開闢一平方米的前進通道,都要通過探雷針探幾十針,輕了,探不到位;重了,隨時有觸發地雷的危險。

但我也有我的快樂,當我構築好的工事扛住了敵人一輪又一輪的炮擊,當整個陣地都在顫抖,而洞內的我們巋然不動的時候,躲在洞內的步兵兄弟們都會歡呼:工兵萬歲!

1985年1月9日,還有一個多月就是春節了。設伏回來的我忽然聽到了戰友被困雷區的消息,這時距離輪換去後方只有不到兩週的時間了,如果不出意外,再過一段時間,我們就可以過個喜慶年了。

看了看身後的戰士,我找到連長:“連長,我是幹部,也是黨員,我去吧!”

連長望着我這個清瘦的“學生官”,猶豫了一下:“那就讓副班長陪你去吧!”

當搶救傷員通路開闢到四十多米時,我不慎滑倒,觸發了一枚偽裝嚴密的壓發雷,隨着“轟”的一聲巨響,爆炸的氣浪將我掀翻,右手、左腳傳來一陣劇痛。

“排長!”副班長哭喊着衝了過來。“別管我,快去排雷!”我衝他吼。

眼前一片漆黑——我看不見了。力氣與意識在一點點地消失,臉上黏糊糊的,也不知道是血還是汗,劇烈的疼痛幾度讓我昏迷。

我不能睡過去!在場只有我一個人受過工兵專業訓練,雷區裏還有一個班的弟兄!

我咬破舌尖逼自己保持清醒,用聲音指揮副班長繼續排雷。

當後續增援的戰友們用擔架把我一步步抬下山時,教導員也隨部趕了上來,他緊緊握着我的手,我只來得及掙扎着説一句:“對不起,教導員,我沒有完成好組織交給我的任務。”便陷入了昏迷。

後來根據隨行的衞生員和醫生回憶,我昏迷了八天八夜,這八天我好像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對這八天,我實在沒有完整的記憶,腦海中只有幾個斷斷續續的片段:刺骨的寒風、直升機機翼的轟鳴聲以及模糊中我唯一的意念:我要活下去!

當我再睜開眼睛時,我已躺在了昆明軍區總醫院的病牀上。眼前一片模糊,渾身裹着紗布,左腿也打着厚厚的石膏。

“你傷口感染得很嚴重,我們把你的左小腿、右手手掌截去了一半……”醫生後來又説了些什麼我已經聽不見了,滿腦子只有一個念頭:我殘疾了!一股悲涼、壓抑、委屈的情緒襲上我的心頭。

又過了一段時間,快到春節了。這天外面陽光燦爛,天氣很好,護士推着我走出病房去曬太陽。陽光暖暖地灑在我身上,我心中卻一片冰冷。坐了一會我就回去了,又把自己關在孤獨的病房裏。

終於,除夕到了,醫院裏到處張燈結綵,一片喜慶。忽然,病房的門被打開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傳入了我耳中:“家平,我來看你了!”是大哥!雖然我的眼睛看不見了,但這個聲音我還記得。原來部隊在我受傷後輾轉將消息通知到了我家裏,大哥坐了26個多小時的火車趕來看我。

大哥看到我的第一眼就哽咽了:“家平啊……”沉默了一陣後,大哥一邊握着我的左手,一邊告訴我家中的情況:父母委託他來看我,全家都知道了我的情況,整個街道都知道了我的戰鬥事蹟,都説我是英雄。這些話帶給了我些許寬慰。是的,活着,除了活着,我還是有價值的。

大年初一下午,姐姐和妹妹也趕過來了。姐姐和妹妹的到來給病房裏帶來了歡樂的氣息,她們也是坐了一天多的火車來的,她們還帶給我兩個禮物:一本《鋼鐵是怎樣煉成的》一本張海迪的《是顆流星,就要把光留給人間》。哥哥、姐姐、妹妹環坐在我病牀周圍,噓寒問暖,給我的內心帶來了陣陣暖意。

在聽着保爾·柯察金和張海迪的故事時,我開始思考我人生的意義:22年的人生裏,國家讓我上了大學,讓我有了工作。雖然傷殘了,但我還留下了一條命,不是嗎?我還想報答父母的養育之恩,我還想為國家繼續工作。

殘留在身體裏的彈片,帶給我痛苦,但更是我的軍功章!

一個月後,妹妹帶來了一封老連隊的來信。信裏説當時負責搶救我的衞生員入黨了,他在入黨志願書中寫到:我為什麼想加入黨組織?1月9日的戰鬥中,我們連彭家平排長的左腳、右掌都炸斷了,但他見到教導員的第一句話卻是:“對不起教導員,我沒有完成好組織交給我的任務。”什麼是共產黨員?這就是共產黨員!什麼是黨性?這就是黨性。所以我鄭重向組織提出申請:我志願加入中國共產黨。

看着信,我欣慰地笑了,眼淚慢慢溢出了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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