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登承認亞美尼亞大屠殺“種族滅絕”,對受害羣體真有助益?

  4月24日,美國總統拜登將奧斯曼帝國20世紀初屠殺亞美尼亞人的行為定義為“種族滅絕”。由此,拜登成為在亞美尼亞大屠殺紀念日聲明中,首位使用“種族滅絕”字眼的美國總統。

  拜登在24日的亞美尼亞大屠殺紀念日聲明中説:“我們紀念所有在奧斯曼帝國時期亞美尼亞種族滅絕中喪生的人,並致力於避免這種暴行再次發生。”拜登還表示,此舉“不是為了責難,而是要確保過去發生的事情永遠不會重演”。

  在歐美輿論中,拜登的表態引發了不小的反響。除《紐約時報》、《華盛頓郵報》等美國媒體外,英國廣播公司、《衞報》、《世界報》、《費加羅報》和《德國之聲》等歐洲媒體也在顯眼處刊登了報道和評論。

  身處歐美的亞美尼亞裔有人興奮,有人漠然

  對於身處歐美的亞美尼亞裔精英來講,24日這一天帶來了自亞美尼亞在納卡衝突中戰敗以來久違的喜悦和認同感。法國亞美尼亞裔社羣領袖帕帕齊楊24日接到愛麗捨宮的邀請,與法國總統馬克龍一同到巴黎市中心的亞美尼亞大屠殺紀念碑前為哀悼遇難者。

  活動前後,馬克龍與帕帕齊楊長談一小時,話題覆蓋納卡地區未來地位、人道援助、大屠殺紀念文物保護和土耳其的歷史修正主義態度。

  “這是馬克龍總統第一次和我聊了那麼長時間。”帕帕齊楊告訴澎湃新聞,“他還見了好幾個亞美尼亞裔法國人的代表,以如此規格來紀念,(在法國)還是比較少見的。”

  帕帕齊楊的曾祖父就是當年那場屠殺的倖存者,為逃離災禍,他的曾祖父藉助海外關係舉家搬遷到了西歐。因此,帕帕齊楊的家庭背景正是上百萬生活在西歐的亞美尼亞人的縮影。

  美國方面的消息傳來後,像帕帕齊楊這般公開表露興奮之情的只是少數人。很多在西方之外生活的亞美尼亞人無暇細品白宮主人政治姿態背後的意味,更沒有進行“狂歡”。在他們看來,多一個就此表態的西方政客也未必可以解開這百年曆史的死結。

  大屠殺問題一直是土耳其-亞美尼亞關係中難以消解的障礙,更是整個亞美尼亞民族一段黑色的集體記憶。自蘇聯解體、國家獨立以來,亞美尼亞與土耳其關於歷史問題的口水仗就從未停歇。

  “幾代亞美尼亞人都是聽着長輩關於大屠殺的駭人回憶長大的。”五年前來到德國留學的亞美尼亞女孩塔特維克告訴澎湃新聞,“在亞美尼亞,幾乎人人家中都有先人因此受難,或不得不背井離鄉。”

  大約150萬人在那場百年前的浩劫中喪命,而現代亞美尼亞國內人口僅300多萬,目前海外生活的700萬到800萬亞美尼亞人中,也有相當一部分與當年的逃亡者有關。

  大屠殺發生當年,亞美尼亞著名民族詩人Yeghishe Charents曾寫下詩篇,讚頌亞美尼亞民族的“聖山”——亞拉拉特山,這是亞美尼亞人整個民族的精神象徵,被認為是“諾亞方舟最後停靠的地方”。若是天氣晴好,站在亞美尼亞首都埃裏温市區內向西眺望便可一覽這座安納托利亞第一高峯的雄姿。

  然而,自1915年起,亞拉拉特山所在的西亞美尼亞地區不斷髮生人口遷移,亞美尼亞人的數量逐漸減少。1923年,蘇聯與土耳其簽訂條約,將亞拉拉特山所屬地區劃歸土耳其,從此至今的近100年中,亞美尼亞人只能接受心中“聖地”落入不友好鄰人手中的無奈事實。

  將視線移至當下的亞美尼亞國內,鮮見有人長篇大論談到來自華盛頓的“支持”。“亞美尼亞人每天抬頭就可見到亞拉拉特山,這樣的日子已經過了一百年。”亞美尼亞記者穆拉特·塞利坎告訴澎湃新聞。

  “這(拜登的宣言)或許會讓亞美尼亞裔美國人心裏好受些,但對我們來説,20多個國家,包括德國,都作過這種宣示,又改變了什麼呢?”他説,“這既不會促使土耳其人轉變他們的態度,也不會幫助亞美尼亞與土耳其和解。”

  越過歷任總統,“拜登表態”背後打的什麼算盤?

  藉着24日的公開表態,拜登成為了首位公開認定亞美尼亞大屠殺是種族滅絕行為的美國總統。而從老布什到特朗普,拜登的前任們曾出於各種原因不願過度刺激土耳其,一直在這個問題上保持模糊態度。

  法國《費加羅報》26日回顧稱,拜登實踐了整整一年以前他對美國亞美尼亞裔羣體許下的諾言:承認100多年前的奧斯曼帝國對其治下包括亞美尼亞人在內的東方基督徒羣體實施了有針對性的滅絕行為。而在以往,只有共和黨籍總統里根在1981年的一次講話中使用了“種族滅絕”一詞,將亞美尼亞大屠殺與納粹德國的猶太大屠殺相提並論,但他當時主要論述的是後者,並沒有專門談及亞美尼亞人的遭遇。

  拜登之前的美國政壇在2019年10月邁出了最遠的一步。當時美國國會參議院曾投票通過承認亞美尼亞人遭“種族滅絕”的法案,但最後時刻時任總統特朗普拒絕簽署。那麼拜登為何在其任期初就高調承認,甚至不惜在上台以前就為此拋出承諾?

  早在勝選以前,拜登團隊就曾聲稱要將“人權”作為其外交政策的核心元素之一。在此敍事之下,拜登政府認為若不對亞美尼亞大屠殺有所表態,則有損美國的“軟實力”,畢竟德、法等美國的盟友早已作出了正式承認。

  同時,美土關係持續惡化構成了白宮此番姿態的具體背景。近年來,土耳其在敍利亞、利比亞、高加索等多個方向頻頻“出擊”,還與北約盟國希臘等歐洲國家發生海洋劃界爭端,並不顧美國反對從俄羅斯引進S-300防空導彈系統,使F-35軍售案告吹,這些都影響了美國對土耳其的看法。

  在土總統埃爾多安的政府看來,美國越來越多地干涉了土耳其內政。據路透社此前報道,埃爾多安政府自2016年起就指責美國暗中支持了當年發動未遂政變的土耳其軍人,併為反對政府的居倫運動成員提供庇護。

  與此同時,以人民保護部隊(YPG)為主體的庫爾德武裝近年來逐漸控制了敍利亞東北部地區,而土方一直認為YPG和長期與土軍發生衝突的庫爾德工人黨(PKK)有千絲萬縷的聯繫,而美國在敍利亞內戰期間一直為YPG提供了各種援助,這又是土方的一大不滿。

  至於拜登政府,早在上台之前就有跡象顯示其對土耳其的態度並不親近。《費加羅報》回顧稱,2014年拜登在其副總統任上就激烈批評過土耳其在敍利亞內戰中扮演的角色,稱土耳其放任外國“聖戰士”過境進入敍利亞,實際上幫助了極端組織“伊斯蘭國”崛起。

  2019年,角逐總統大位的拜登還批評特朗普政府“背叛”了盟友庫爾德人,沒有對土軍入侵敍利亞北部作出及時和有效的回應。而在大選辯論最激烈的2020年下半年,拜登甚至直接攻擊埃爾多安本人,稱他是“專制統治者”(autocrat),這引起土耳其的強烈不滿。

  “拜登表態”反而激化土耳其民族主義情緒?

  在此背景下,拜登政府高調承認亞美尼亞大屠殺為“種族滅絕”,沒有意外地激起了土耳其方面的激烈回應。

  據法國24新聞網27日報道,埃爾多安公開呼籲拜登撤回這一決定,並談到了美國自身的歷史問題。“倘若你要談論種族滅絕,那你首先需要照照鏡子,然後再下評判。”埃爾多安批評道,“美國本土的印第安人,我甚至不需要細説,大家都知道他們身上發生了什麼。”

  稍早一些,土耳其外長恰武什奧盧24日也在推特上表示,土耳其“完全拒絕”美國的決定,他聲稱這一決定“完全基於民粹主義”。土耳其外交部當天也發佈聲明進行強烈譴責,認為拜登是“在亞美尼亞激進團體和反土耳其集團的壓力下”發表的聲明,並稱其“沒有學術和法律依據,也沒有任何證據支持”。

  土耳其的官方歷史一直堅持對亞美尼亞大屠殺的“另類”解讀。埃爾多安政府一方面堅持1915年4月24日及隨後的事件一共導致了80萬人死亡,而非多國學者和亞美尼亞方面所稱的150萬;另一方面,土方認為不存在“種族滅絕”一説,傾向於將大量死亡事件歸因於第一次世界大戰帶來的混亂局面,強調死去的除了信仰基督教的亞美尼亞人之外,也有不少穆斯林。

  這種敍事在土國內擁有強大的生命力,影響力甚至輻射到了生活在其他歐洲國家的土耳其裔羣體之中。在法國,一些土耳其裔法國公民日益受到埃爾多安“新奧斯曼主義”的吸引,對同為法國公民的亞美尼亞裔大為不滿,進而騷擾攻擊。

  據法國24新聞網報道,不少土耳其裔法國人加入了鼓吹極端民族主義的土耳其極右翼“灰狼”組織,去年以來多次襲擊了法國國內的亞美尼亞裔公民,法國官方已在2020年11月宣佈“灰狼”組織非法,但無人相信他們真的“消失”了。作為對策,亞美尼亞社羣不得不組織自己的巡邏隊,進行防身培訓,這使得整個法國社會的日常氛圍趨於緊張。

  4月25日,上千名亞美尼亞裔法國人走上巴黎街頭,抗議來自“灰狼”的暴力行為。39歲的抗議者薩布琳娜·戴維迪安告訴法國24新聞:“這太恐怖了,土耳其民族主義的觸手竟然可以深入歐洲。整整一百年過去了,一些土耳其人對亞美尼亞的仇恨卻看不到盡頭。”

  另一名因害怕而希望保持匿名的抗議者則指出,正是“埃爾多安給了他們信心”。

  法國24新聞分析稱,拜登此番表態勢將進一步激化來自土耳其的民族主義情緒,這一方面將在土國內鞏固埃爾多安政府的民意基本盤,另一方面則將在海外引發土耳其裔與亞美尼亞裔更激烈的矛盾,而這對本就處於弱勢的旅歐亞美尼亞人來説並不是什麼好事。

  (記者 汪倫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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