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奇偶派
“清明節祭掃,代敬酒、代聊天,一個小時800,可拍視頻”,足不出户,便能像往常一樣完成所有祭掃流程,寄託對於親人的思念。這樣的祭掃方式,你能接受嗎?
又一年清明過去,一門“全新”的生意正在祭祀行業瀰漫開來。在疫情反覆無常的背景下,無法在清明甚至親人的忌日及時趕回是常有的事。而這也成為了代客掃墓存在最大的意義。
有需求就會有供給,有供給就會有競爭,行業也會隨之加速“進化”。隨着線上科技的不斷演變,2022年清明,代客掃墓正在朝着雲祭掃全方位發展。
各類千奇百怪的互聯網祭拜方式、各種五花八門的雲祭掃APP橫空出世。“打榜”、“刷禮物”甚至“祭拜活人”。
抓住消費者孝心經濟的背後,藴含着無數若隱若現的亂象。究竟雲祭掃市場有多大空間?能否徹底取代線下掃墓?
帶着這樣的疑問,奇偶派探訪了線下陵園,並和武漢多個家庭聊了聊。本文將從以下三個方面來反映當前雲掃墓的現狀:
1.疫情籠罩下,誰在做雲祭掃生意?
2.線上代替線下,市民反響如何?
3.孝心經濟背後,雲祭掃市場混亂
清明假期的第一天,我們來到位於武漢東湖高新區的石門峯紀念公園。剛進入園內,我們就發現,為了落實疫情防控要求,園區實行了預約制度,市民出行需提前預約,錯峯限流。
據石門峯門口工作人員介紹,和往常一樣園區門口從清明前一週的週末就開始實行交通管制,上午七點至十二點限制車輛入園。在多項管制措施下,近幾天入園人數相較往年相比有明顯的減少。
奇偶派拍攝
早在清明節前,文旅部就發文提醒遊客,希望密切關注國內疫情動態和中高風險地區變化情況,不要前往中高風險地區旅遊。
清明時節雨紛紛,路上行人慾斷魂。今年清明節顯然很不一樣,節日迫近,疫情態勢卻不斷變動,全國各地省份接連改變清明節現場祭掃政策,這些政策實時關係着人們祭祖思親的步伐。
3月8日,海南省海口市早早將即將到來的清明節的祭掃形式改為預約制——分時段預約現場祭掃;3月31日,浙江省寧波市北侖區暫停了今年清明期間線下祭掃活動;4月2日,山東省更是直接暫停了11個市的清明節現場祭掃服務。
為減少現場祭掃人數,政策紛紛從“預約制” 改到“暫停現場祭掃活動”,但在這些省市地區的政策變動中,都不約而同提到“雲祭祀”。
在網絡上讓“思念在雲端相會”,各公墓開通的“雲祭祀”網絡祭祀平台,是為了讓市民羣眾完成居家祭祀。居家原地祭祀在今年清明節成為主流,各地大學生也被疫情影響下的清明政策困在了學校,“線上掃墓”取而代之。
“清明回不去就線上掃墓,怎麼聽着還有點賽博朋克的意思”,第一次聽到學校這個號召,曉雅以為是在開玩笑。曉雅還在上大學,今年清明計劃無論如何也要回去給媽媽掃墓。
“清明越近越想她,想給她買個新的漂亮花瓶,放兩束好看的花。”曉雅在宿舍寢室陽台望着學校四角的天,期待着學校能在清明放她回去。
整個三月份,她時刻關注着疫情的發展,隨着感染人數的增加,政策也從做個核酸就能回家,到回家需要隔離14+7,再到掃墓需要提前預約,最後再演變為一切祭掃活動被取消,改為線上紀念。
在現場祭掃被暫停之前,聽説掃墓要預約制,曉雅費了大勁在手機上搶到了“只能去倆,其他人要再預約”的限定名額,現在只能作廢,“看來真的回不去了。”
疫情的反覆無常之下,線上掃墓,清明不返鄉,線上代替線下已經成為大趨勢,“互聯網+殯葬”的雲祭祀,成為一種新的社會現象。
雲祭祀,真的有人買單嗎?
線上祭掃,能成為一種新風尚,和疫情的反覆對出行造成的限制不無關係。在祭掃市場新舊交替的元年,市民是否還會像往常一樣前往線下祭拜、對待雲祭掃方式又作何方法?
我們在步入石門峯園區內後,發現園區內依然有依稀人流,但對比往年,明顯少了很多。時間剛到中午十二點,許多家庭已經完成了祭拜流程,正在從山頂的陵園往山下的出口處轉移。
在公園廣場草坪上,有些家庭搭起了桌布,由掃墓轉向了野營。和往常清明假期一樣,“掃墓+春遊”成為了三天假期市民最主流的出行方式。
奇偶派拍攝
我們和其中幾個家庭聊了聊後發現,在疫情的影響下,多數家庭仍舊選擇在疫情下線下出行掃墓的最主要原因,是家中老人的傳統觀念。
“我家老人提前一個月就開始囑咐我清明節要準備哪些東西、叫上哪些親戚、幾號出行合適”,50多歲的程先生原本計劃三天假期藉着公司出差的機會帶着孩子和老婆去咸寧泡温泉放鬆,但家中的老人每天叮嚀,他無奈取消了旅行計劃,召集兩個妹妹帶着各自的孩子來到了陵園。
連香煙的擺放位置、香燭的數量老人都要“斤斤計較”,程先生不敢想象利用雲祭掃APP來祭祖老人們會作何反應。
和其他地區公墓一樣,“雲祭祀”推廣告示牌被放在了陵園人流顯眼的位置。
奇偶派拍攝
我們通過掃描告示牌上的二維碼後發現,陵園主要提供兩種形式的服務:代客祭掃和網上紀念館。後者以名為“圓滿人生博物館”的小程序存在。主要是以創建紀念牆的形式來紀念辛亥英烈、抗戰英雄等歷史偉人以及墓碑墓地服務。
並且,這種形式也並不是今年清明新誕生的產物。
早在2020年疫情爆發元年,福壽園國際集團“福壽雲”平台就宣佈在全國30餘座城市的公墓單位及殯儀機構推出雲祭掃、雲共祭服務。一週時間,各頁面彙總訪問量87123次,微信授權數17179次,一週內有數萬人次使用了雲祭掃服務。
疫情第一年,雲祭祀作為一種完全新興的祭祀方式,人們或多或少出於迫不得已或是新鮮感選擇嘗試,到了疫情第三年,“雲祭祀”真的走向大眾了嗎?
社交平台上,有人調侃這是當代賽博,有人吐槽“現在下邊也通網了?”,還有人在屏幕上線上獻花之後仍然震驚,“至今無法體會線上掃墓的意義”……
“代客祭掃服務,鮮花售賣服務、禮儀服務”,這是石門峯的線上商城展示的三種服務,具體價格和銷量如何?
根據頁面價格顯示,鮮花售賣最高能達到1314元一束,最低288元一束;代客祭祀也有280元、580元、1314不等價位;三種禮儀服務(代客祭掃服務、告祭禮、復三禮儀)統一售價980元。
圖片來源:石門峯公眾號
在銷量上,三種服務的銷量都在個位數徘徊,代客祈福服務銷量最高也僅有18人購買,三種禮儀服務銷量均顯示“0人購買”。
在陵園的人生圓滿博物館內,我們以遊客的身份向館內工作人員對以上服務進行諮詢。通過交談得知,園區確實能提供送花、擦碑以及各種禮儀服務,服務由館內工作人員提供,全程拍照視頻發給客户微信,根據服務內容流程不同,價格也會不同。
館內工作人員告訴我們,日成交量並不高,清明節前後幾天能達到幾十單。除了線上下單,館內前台也可直接下單。
圖片來源:石門峯公眾號
據企查查APP顯示,陵園承擔代客祭掃服務背後的為武漢石門峯紀念公園有限公司,最大股東為深圳宜德投資管理有限公司。
近年來隨着疫情的侵擾,我國祭祀用品相關企業增速明顯放緩。
企查查數據顯示,2019年是我國新增祭祀用品相關企業最多的一年,新增1118家,同比增長7.71%。2020年新增1010家,同比減少9.66%。2021年更是大幅下降,同比減少50.59%,僅新增499家。
我們注意到,在產業鏈更下游,線下陵園內鮮花祭祀個體户受到的衝擊也明顯加劇。對比線上掃墓高則1000多元的一束鮮花,陵園內個體户門面上5元一束的菊花、5至15元一沓的紙幣,隨着人流的大幅度減少,今年生意也不如往年。
當然,線下生意難做,也並不意味着代客祭掃能夠此消彼長的崛起。
即使拋開傳統觀念的影響,即使是價位最低的288元鮮花服務,也不具有任何性價比。更別提有多少人會為了接近四位數的告祭禮買單。
疫情影響下,祭祀服務業動盪加劇,“雲祭祀”雖然已經成為趨勢,但高昂的服務價格和慘淡的銷量,顯然已經表明大眾並不想買單的情緒。
雲祭祀的“貓膩”,還遠不止於此。
雲掃墓亂象叢生祭祀服務剛從線下走到線上,灰色地帶必然有亂象滋生。
價格、服務標準難統一,這是很多新興服務面臨的通病。我們從線下陵園看到,石門峯線上商城售賣的服務價格高昂,一束鮮花價格能達到1314這樣的高價,當時館內工作人員告訴我們,現場送去的鮮花可能並不能與展示圖片吻合。
在該線上商城,不管是鮮花還是代客祭祀服務,都沒有清晰的商品參數介紹。對比主流電商平台完整清晰的商品展示圖、寶貝評價、買家秀,雲祭祀服務售賣難掩粗糙。
線下陵園的小程序商城,儘管商品服務粗糙,但並沒有完全脱離線下,具體的產品和服務仍有線下機構提供。但在一些更成熟的APP上,雲祭祀這項服務完全脱離線下,被開發為了一款徹頭徹尾的互聯網產品。
一款名叫天堂念APP上,除了能創建個人紀念館,用户還能逛圈子帶話題發帖被關注。
任意點進一位帶有頭像的陌生逝者的紀念館,紀念碑正中間顯示逝者的頭像名字和在世年月,虛擬的實體背景圖看起來也有些逼真。
如果説頁面上可免費點擊獻上的花圈、蠟燭、敬香、掃墓祭祀服務,可以類比抖音主播直播間的免費愛心、鮮花,那麼需要真金實銀充值購買的祭品就是刷出的“飛機火箭”。左上角設置的“加入親友團”,像極了直播間主播的粉絲團。
逝者個人紀念館的展示方式,很容易演變為類似直播間打榜的形式。
在心紀奠APP上,根據孝愛值打榜排行,排行最高的逝者生辰和真實頭像,在首頁和排行榜上被展示推薦,在這款APP上,孝愛值並不是簡單的分值,需要用户充值購買孝愛幣,才能為逝者線上祭品打榜。
相比較天堂念APP上“時尚包包、項鍊、香煙”上這些概念化的祭品來説,心紀奠APP上祭拜品還分為豪華區和簡單的“香、燭、鮮花、供品”的分區,顯然豪華區裏高級遊艇、蘭博基尼、私人飛機需要更多的孝愛幣,這樣的祭品分區設置更能符合這款APP上的打榜功能。
更值得注意的是,不管是這些看起來更逼真的APP,還是粗糙一點的微信小程序,這些網絡祭祀平台都存在一個通病,即泄露逝者信息。
不管是APP還是微信小程序,都有用户上傳真實的逝者信息至雲端。一款名叫福壽雲·雲相冊的小程序中,有逝者生前從年輕到去世之前的照片視頻被逐年展示,生平資料更是與百度百科一般詳細。
在這款小程序中,名人如趙忠祥被展示並不涉及侵犯隱私,但普通逝者的信息可以這樣任意點開瀏覽,是不是應該值得警惕呢?
逝者被展示,是一個普遍存在的現象,在這些祭祀APP上,“雲墓碑”成了一門特別的生意。心紀奠APP上推出的“雲墓碼”,需要升級VIP,才能領取雲墓碼。
對於普通APP用户,雲墓碼看似是更有吸引力的技術,能應用於不同使用場景,將該雲墓碼粘貼於墓碑、骨灰盒、靈堂牌位上,用户只需要手機掃描二維碼就可訪問逝者紀念館。
耐腐蝕、能成型、有相容性和韌性,但不同級別的館擁有不一樣材質的雲墓碼,高級館鋼製、尊貴館陶瓷、至尊館鋼製和陶瓷各一張。
對於這款APP來説,雲墓碼功能更像是引誘用户升級VIP的誘餌,因為只有是VIP用户,才能升級紀念館的VIP等級,高級館88幣/年起,尊貴館288幣/年起,至尊館588幣/年起。
雲祭祀流行,“二維碼墓碑”不只是出現在心紀奠一款APP上。
小紅書上一位簡介為殯葬人的用户發帖談到,在線下陵園確實有一些二維碼墓碑存在,陵園內的工作人員提到,陵園內實體墓碑承載內容十分有限,而且隨着時間推移,風化比較嚴重,信息不全可能導致後人找不到墓碑位置。
方便的同時,雲墓碼下隱藏的VIP生意,會不會有更大的危機呢?
將故人音視頻、生前事蹟家譜信息至於一張小小的二維碼,信息安全問題或許更是隱患。
雲祭祀,有人接受有人反對,但疫情的當下,不得不成為人們祭祖思親的主流方式之一,但當下也實實在在滋生出諸如價格服務標準難統一、祭祀變打榜、二維碼墓碑利益下的信息隱私問題。
寫在最後“線上虛擬掃墓,刻字,定製音樂。特色要求面談,體驗會相當好!”兩天前,我們在淘寶上搜索“線上掃墓”時,這樣一款產品彈出來。
當互聯網與祭祀兩個本無關聯的名詞產生了聯繫,一種頗為“新鮮”的掃墓方式就此誕生。當然,早在宋代,古人便有了僱人送葬、替人哭喪的做法。學者研究也表明,“助哭”這種方式廣泛存在於近年來農村各户的喪事中。
一門新奇但並不新鮮的生意,給行業帶來的不僅是更加便捷化的祭祀方式,同樣也揭開了背後鮮為人知的“暴利”生意。
在今年3月召開的2022年清明節祭掃工作電視電話會議中,民政部強調了要加強對提供網絡祭掃服務平台的監督,對違法違規者予以查處。
亂象叢生、監管趨嚴再加上市民觀念上的錯位,無不給這門呼之欲出的火熱生意澆了一盆涼水。也讓市場對於祭祀商業化的道路有了新的認知。
只是,當代社會文化將去世從終點與離別變成日常,將祭奠從隆重的儀式變成簡潔的相聚、娛樂與悼念。祭掃行為的變異與更新,已經無可避免,只是時間或早或晚,形態或好或畸。
*文中人物為化名。
參考資料:
- 1.《清明“雲祭掃”,互聯網遠程催淚體驗》霞光社;
- 2.《有償代掃墓,當追思成為一門生意》直面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