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游新聞3月15日報道 “摩擦摩擦,在這光滑的地上摩擦,似魔鬼的步伐”。
在陝南山村沉寂幾年後的2021年3月12日,那個曾被調侃為“神曲”的《我的滑板鞋》原唱約瑟翰·龐麥郎再度登上熱搜——龐麥郎患精神疾病被送醫。
至少在去年10月,龐麥郎患病的事已在當地口口相傳。
在龐麥郎的老家——陝西省漢中市寧強縣代家壩鎮南沙河村,對於他的父母來説,光鮮也好,失意也罷,龐麥郎是他們唯一心疼的兒子。
龐麥郎的父母和村幹部告訴上游新聞記者,龐麥郎的精神分裂症是可以治好的,但需要時間,需要靜養。
從明星到網紅再到病人,6年時光,龐麥郎一直在掙扎。
3月12日,經紀人發佈龐麥郎患病消息後,龐家人早早關門離家躲避探訪者。攝影/上游新聞記者 賈晨
病人:馬上要出國當總統了
3月12日之後,來自全國各地上百個電話襲擾着龐家,讓本就凌亂的生活再添困擾。
一遍又一遍重複着相同的答案,龐父一次又一次掛斷電話。對於經紀人公佈龐麥郎患病的做法,龐父頗有微詞,加之此前的一些矛盾也湧了出來,埋怨很多。“這些對我兒子一點幫助都沒有!”龐父説。
除了抱怨,龐父又不知能做什麼。兒子患病後,他去過很多次醫院都被婉拒,醫院也以“保護患者隱私”為由,拒絕外人探視。
在來訪者最多的幾天,龐麥郎的父母常常清早鎖了家門,進山躲避。
從去年起,龐父已經開始察覺龐麥郎有些異樣,他停止了外出打工。在家專心料理農活,更多是在觀察兒子的情況。
龐母説,從2017年起,龐麥郎常常呆在家裏,偶爾也會去外地。至於兒子每天在房間裏做什麼,老兩口也説不清,只知道兒子在搞創作。只有到了吃飯的時間,他們會主動叫一下龐麥郎。
村幹部説,去年9月前後,他才得知龐麥郎可能患病的消息。當時,有幾次派出所打來電話,説龐麥郎酒後鬧事,讓村幹部和家屬去接人。當時警方懷疑龐麥郎患有精神疾病,問用不用把人送醫院。“他給人家警察説,他馬上要出國,要當總統了。”村幹部説。
警方在徵求家屬意願時,龐父起初是反對的。在他看來,家裏沒有一個人得過精神疾病,只是這幾年,外界把兒子捧得太高了,之後又沒人理他了,兒子接受不了,承受的壓力太大,回家吃點藥就會好轉。
龐麥郎的情況並沒有好轉。
龐母説,兒子犯病時,有時會摔家裏東西,飯也不吃,經常胡言亂語,説龐母是殺人犯,在他飯菜裏下毒。情況好時,又很正常,照舊呆在自己房間。
村幹部説,去年10月,龐父給他打電話,説龐麥郎在家打人,他實在沒辦法了,讓聯繫精神病院。
雖然龐父一再否認兒子打人一説,但受訪的相鄰村民均聽説,龐麥郎打了父母。
去年10月的一天,龐麥郎第一次被送進當地的精神病醫院。
入院後不久,龐麥郎就出院了。村幹部聽説,是有人把他從精神病院接出來的,具體是誰,不得而知。
對此,村幹部頗為擔憂,“他還沒有康復,萬一出來再惹出點事該咋辦?”
出院後的龐麥郎對父親説,他想去西安。龐父沒阻攔,想着出去轉轉或許能有所好轉。外出期間,龐麥郎和家人通過一次電話,答應過年回家。
大年三十那天,龐麥郎回來了。
龐母説,回家後的龐麥郎顯得更加古怪,她和龐父也説不清龐麥郎在外經歷了什麼。今年3月1日,龐麥郎起牀後,莫名用板凳砸了龐父,之後又開始胡言亂語。他們沒辦法,再次聯繫了村幹部。村幹部聯繫了派出所和精神病醫院,將他強制送醫。龐麥郎大喊:“我沒病,你們才有病。”
2014年,龐麥郎憑藉一曲《我的滑板鞋》走紅。圖片來源/視頻截圖
紅人:小山村裏出了個大歌星
在陝南這座小山村內,無論是受訪的村幹部還是村民,都在感慨龐麥郎的遭遇,詫異為何在短短6年間,一個明星變成了精神病人。
有人責怪媒體過度炒作,有人認為娛樂圈太過黑暗,有人認為是龐麥郎自己的問題……
村幹部只記得,上一次,眾多媒體來到小山村還是6年前,那時,來人向他打聽“龐麥郎”時,他對這個名字還很陌生。
在村裏,長輩們知道龐麥郎真名的人並不多,人們習慣呼喚他的乳名,“軍娃子”。
2014年,龐麥郎憑藉一曲《我的滑板鞋》走紅時,龐父並不知情。有村民看到MTV後,越瞅視頻裏的主唱越像“軍娃子”,於是拿着手機跑來詢問,龐父才知道這一切。
那年是龐麥郎的高光時刻。蝦米音樂獨立音樂人盤點年度十大新人,龐麥郎位列首位,《我的滑板鞋》也成為十大洗腦神曲第一名,蔡依林、大張偉、華晨宇、筷子兄弟等人的作品,都排在它之後。
那年,龐麥郎現場演出不少,採訪不斷。從北京一路南下,在舞台中央,龐麥郎頭戴墨鏡,紅黃藍光束打在他的身上,與台下眾人合唱:“那是我的滑板鞋,時尚、時尚、最時尚。”
多年後,面對媒體採訪,回憶起往事,龐麥郎依舊興奮,並坦言很享受與聽眾們的互動。
一夜爆紅之後,村民們開始當面誇讚龐父培養了一名大歌星。受到誇讚後龐父,“他什麼也不説,只是笑。”
時至今日,龐父也聽不懂兒子的音樂唱的是什麼,也不明白兒子爆紅的原因,更無法理解龐麥郎口中外面的世界。他説,他們父子之間很少交流。
龐父説,他知道兒子去過北京、上海、廣州、浙江等大城市,比他們見過更多世面,知道的也多。“只要他好,我們沒啥意見。”
龐母説,兒子發病後打過自己,但她只記得龐麥郎的好。她説,兒子是好孩子,剛紅時,兒子手頭比較寬裕,出錢給家裏修了豬圈,還出錢帶她老兩口去了漢中、西安看病,還給他們買新衣服、買吃的。至於龐麥郎在外面掙了多少錢,她從不過問。“我們就是個農民,也幫不上他什麼忙,只要他在外面好就行。”龐母説。
表嬸記得,龐麥郎出息後,龐父的生活依舊沒有改變,照舊打工、種地,在村裏也沒擺出明星父親的傲嬌。但她能感受到龐父的喜悦,不善言辭的龐父也更願意跟村裏人聊天、説笑。
村民説,龐家人很珍視這個兒子。龐家原本有兩個兒子,但老大早年過繼給了別人,龐麥郎便成了家中唯一的孩子。
龐父早年下井挖過煤、打過零工,乾的都是出力多、掙錢少又危險的營生。掙錢目的只有一個:希望龐麥郎有出息。
對於有出息的標準,龐父説,只要兒子幹份不冒險、不出力、掙錢多的營生就行,如果兒子能娶個媳婦,生個孩子,他們多年的努力也算有了着落。
龐母説,未來的日子還長,兒子龐麥郎患病後,無論好壞她和龐父都必須面對。攝影/上游新聞記者 賈晨
司機:落架的鳳凰不如雞
對於龐麥郎的遭遇,有人評價是因為他的性格,也有人認為是能力,更有人將其歸咎於道德問題。
躥紅後的龐麥郎,一直飽受各類“負面信息”的困擾。公開報道中,龐麥郎一直過得很掙扎,即使他表現得很努力:努力創作新歌、發新專輯、做直播、設計自己的周邊產品。無論是辦演唱會還是出新專輯,網上從不乏對他的嘲諷。而這些努力,也未將他帶回《我的滑板鞋》曾經的樂壇影響和高度。
龐母説,從2017年起,龐麥郎有更多時間呆在家裏,偶爾也會去外地。
往返於寧強縣與龐麥郎家的出租車司機們掌握着龐麥郎的動態——出租司機的微信羣偶爾會有人發信息説,龐麥郎又去縣城哪個酒吧駐唱了,又去哪家婚禮現場表演了。
“落架的鳳凰不如雞”,出租司機感慨道。
村裏幾個帶孩子的女人不同意這種看法。“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人家不是歌星了,至少也是個網紅吧。不管網上評價好不好,給誰説,誰都知道他。”
上游新聞記者採訪瞭解到,曾有人提議當地官方機構讓龐麥郎出面,幫忙提振一下的農產品銷量,但由於他網上的風評太差,這個提法最終石沉大海。
在患病消息發佈前,龐麥郎最後一次接受專訪時,依舊堅持表達着自我,堅持戴口罩,説“戴口罩是明星與普通人的區別。”他依舊談論着自己國際化歌手的問題,依舊堅信自己的作品終將贏得聽眾的支持。
但在他老家山村,除了《我的滑板鞋》,受訪村民沒有一人能説出他的其它作品。
與龐麥郎年紀相仿的村裏女人認為,龐麥郎之後歌曲不火的主要原因,是他不會炒作。
村裏和鎮裏一些能説會道的人認為,龐麥郎是被網紅經濟“消費”以後,被人拋棄了。
鄰居表嬸説,近兩年,“煩惱”一直掛在龐父的臉上,他再也不像以前那樣,會跟村裏人説幾句玩笑話。他獨來獨往,要麼出去打工,要麼料理家裏農活。“哪個當父母的不希望孩子成龍成鳳,‘軍娃子’都快40了,天天呆在家裏,還沒結婚,他爸能不愁嗎?”
龐麥郎送醫後,龐母依舊將兒子的屋子收拾整齊。她説,希望兒子能健康地回來。攝影/上游新聞記者 賈晨
幹部:我都快被逼成精神分裂症了
3月12日,經紀人發佈龐麥郎患病的消息,並表示“商務活動以後也很難再繼續。”
除了龐父龐母有異議外,村幹部、鎮政府工作人員對此也頗有微詞。
“這不就把這家人毀了嗎?”鎮政府一名工作人員説,龐麥郎的病情日後能否好轉要看治療過程,但如此在全國公開後,當地人都知道這事了,必然會影響龐麥郎及其父母的日後生活。“你設身處地想一想,以後他爸去街上,人們在後面指指點點説他娃得了精神病,影響多不好。他還沒對象,他家還要在當地生活呢?”
為了安撫龐家人的生活和情緒,3月13日中午,鎮政府工作人員專程去了龐家探望。
龐家雖不富裕,但在村裏也不算貧困。對於龐麥郎治療費用問題,鎮政府工作人員告訴上游新聞記者,按照國家政策可通過合作醫療方式報銷部分費用,剩餘無法報銷部分,根據國家民政政策,可由民政補足差額部分。
“對於他家來説,看病費用不會有負擔。”鎮政府工作人員説,無論是鎮裏還是村裏都會關心這家人,但對於龐麥郎患病,誰也替代不了他父母承受的痛苦。
在龐麥郎送醫後的日子裏,他的房間依舊被龐母收拾得十分整齊,他的照片、電腦、揹包、耳機……逐一擺得很完整。龐母説,只要兒子能健康、開心回來,她就心滿意足了。
3月12日以後,不止一名村幹部接到全國各地打來的各類陌生電話,人們都在詢問龐麥郎的病情。
“你看看我手機上這些電話,有北京的、廣州的、西安的……全國各地都有。”村幹部正説着話,又有電話打來,他果斷掛斷了電話,“再這樣下去,我和龐麥郎他爸都快被逼成精神分裂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