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國總理默克爾20日開啓對俄羅斯的“告別之旅”。過去這些年來,在這位政壇“鐵娘子”執政下的德國與俄羅斯關係,成為西方與俄羅斯衝突大框架下少有的亮點。雖然默克爾此行或嘗試總結和鞏固其對俄外交遺產,但“後默克爾時代”的德俄和歐俄關係仍面臨諸多變數。
首先,引領歐俄關係“雙重結構”的設想面臨阻礙。目前,以“納瓦利內事件”為代表的人權因素和以“烏克蘭事件”為標誌的政治安全因素,成為歐盟對俄製裁不斷加碼的重要依據,導致歐俄關係陷入冰點。在此過程中,以默克爾為代表的“接觸派”堅持推進與俄政治對話,有效限制了歐盟(北約)與俄衝突的廣度和烈度。
出於化解歐盟內部“天然恐俄症”和“反俄挺烏”呼聲的需求,德國在歐盟層面堅持對俄製裁的同時,通過雙邊對話、高層互訪等形式加強與俄協調,尋求以雙邊對話緩和多邊矛盾,以第三方議題尋求最大公約數,塑造歐俄關係“雙重結構”的雛形。
在其影響下,歐盟委員會和歐盟外交與安全政策高級代表發表聯合公報,將歐盟對俄政策總結為“抵制、約束和接觸”。然而,外交是內政的重要延伸。隨着默克爾離任和法國即將進入總統“大選季”,歐俄關係中曾經的“德法共識”或將難以持續。
其次,推動對俄“戰略自主”的動力和能力存疑。特朗普時期的“關税戰”、航空補貼爭端和北約軍費分歧導致美歐裂痕加深,美相繼退出《伊核協議》《中導條約》《開放天空條約》等引發的安全焦慮也不斷強化歐洲的“戰略自主”取向。默克爾作為推動“戰略自主”的支持者,曾批評美國針對“北溪-2”項目的域外製裁。然而,拜登為“北溪-2”項目提供部分豁免、延長美俄《新削減戰略武器條約》等措施,緩解了歐洲的安全焦慮和信任赤字。因此,在默克爾執政後期,其相對獨立的對俄政策遭到歐洲和德國精英的批判。
在跨大西洋關係重塑背景下,未來德國國內關於懲罰和壓制俄“侵略性外交”的呼聲可能持續上升,堅持相對獨立的對俄“雙軌外交”的客觀環境並不明朗。更何況,如果聯盟黨最終被迫與綠黨聯合執政,其對俄政策也將受到綠黨強調的意識形態和價值觀優先鉗制,難以堅持自主獨立。
第三,基於實用主義的德俄互動有望延續。有觀點認為,基於實用主義的對俄戰略將在默克爾離開後進入“死衚衕”,柏林無意以弱勢地位與莫斯科接觸。但縱觀冷戰結束以來的德俄關係軌跡,雖經歷俄格戰爭、科索沃危機、北約和歐盟“雙東擴”、烏克蘭危機等一系列負面事件,起始於施羅德時期的對俄務實合作從未中斷。
2020年,歐盟與俄羅斯貿易總額為2188億美元,其中德俄雙邊貿易佔據1/5。在經貿“壓艙石”作用下,德國社會輿論雖然認同“俄羅斯威脅”的緊迫性,也普遍反感因對俄製裁造成經濟利益損失。
另一方面,這種合作也成為俄羅斯推動政治“反敵對”、安全“反圍堵”和經濟“反脱鈎”,構建俄歐“雙邊優先”互動結構和“弱對抗”下有限合作的重要依託。從疫後經濟復甦的宏觀需求看,無論聯盟黨單獨還是聯合執政,德國下任總理都不會輕易改變在保留價值觀對立的條件下,發展德俄“特殊互動”並最終建立包括俄羅斯的歐洲安全秩序,在“安全利益”和“經濟利益”博弈中尋找平衡點等政策。
最後,具有特殊印記的首腦外交恐難再現。作為默克爾的重要外交遺產,她與俄總統普京建立了獨特的首腦外交模式。一方面,兩位領導人擁有共同的“東德記憶”,即便在歷史觀和價值判斷上存在分歧,但相似的語言和成長背景間接拉近了彼此距離,有助於更好理解對方的思維模式和話語體系。
另一方面,默克爾自上任以來先後20次赴俄訪問,多次成為重大事件發生後普京在西方“最為信賴”的關鍵對話方。默克爾和普京同為當今國際政壇的“常青樹”,在堅守國家利益的同時也建立了獨特的個人關係,成為德俄關係中較為另類的穩定器。但在目前德國政壇中,聯盟黨、綠黨和社民黨的總理候選人均不具備默克爾這種個人背景,恐難複製與普京基於共同歷史和交往的首腦外交。
回顧歐俄關係的歷史可以看到,雙方有關認同與反認同的身份矛盾、安全與不安全的感知矛盾、獨立性與依附性的政策矛盾未發生實質性改變。默克爾離任後,德俄互動是否能繼續成為歐俄關係的調節器,德國是否還將扮演俄與西方對話的特殊窗口,不但取決於繼任者如何繼承和發揚其外交遺產,還取決於如何直面地緣政治分歧和結構性矛盾以及兩國內政對“外交破冰”的牽制。(作者是上海國際問題研究院研究員)
來源:環球時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