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俄抗議浪潮中的女性身影：當男人們被抓進囚車時，我們站了出來

8月9日白俄羅斯大選結束之後，反對派便在首都明斯克等地發起了抗議活動，指責選舉存在舞弊，要求重新舉行大選。目前，抗議活動已經持續了兩個多禮拜，絲毫沒有停息的跡象。讓世界矚目的是，平日美麗温柔的白俄女性一度成了遊行隊伍中的生力軍。她們身穿白衣，手牽手組成“團結人鏈”，用鮮花和香吻感化奉命維護治安的警察，及時有效地消減了強力部門與抗議人羣之間的暴力衝突。是什麼促使她們從家庭的幕後，走向政治的前台？對於當前白俄局勢，她們抱有什麼樣的立場和看法？對於白俄的未來，她們又有什麼樣的憧憬？近日，俄媒體記者對數名參與抗議活動的白俄女性進行了採訪。讓我們走近她們，傾聽她們的心聲。

“要鮮花，不要子彈”

克里斯蒂娜·維亞佐夫斯卡婭，39歲，明斯克人：

女同胞們在明斯克科馬羅夫市場排成“團結人鏈”（編注：8月12日白俄女性首次舉行“團結人鏈”活動）不到20分鐘，我就從女友那裏得知了消息。説實話，我至今也不知道，到底誰是發起者——現在也完全沒有時間去追究此事：我不是在上班，就是在上街（遊行）。

當然，女性運動完全有別於開始數日的抗議活動，我們奉“女性力量在於温柔”為圭臬，並將其演繹到了最大化。

女性抗議者打出標語“鮮花勝於子彈”

我們出行的預算有限，很少打出租車（去市中心參加遊行）。要知道，我們家裏有孩子、狗狗和貓咪要養。我們肩負家庭責任，要當好家庭主婦。正因為如此，我們要比一些男人小心謹慎得多。不過，我每天都去參加（抗議）活動，就像每天去上班一樣。

需要強調的是，雖然是女性首先發起了“團結人鏈”運動，但後來也有男性手持鮮花，混雜其中，而我也會給男性送花。所以，鮮花已經成為了一種標誌物，傳達出來的清晰含義是：“要鮮花，不要子彈。”

“我只想對盧卡申科説：請體面地離開！”

維克多莉婭·斯托茨卡婭，30歲，戈梅利人

我出生在戈梅利（烏克蘭東南部州），在這裏上的幼兒園、中小學和大學。2010年抗議浪潮時，我也上街了。當時的感覺是，什麼也不會改變。但現在的感覺是，人民覺醒了。

“2010年的總統大選，盧卡申科首輪獲勝。反對派宣佈大選存在舞弊。當時明斯克市中心也聚集了大量的抗議民眾，具體人數説法不一，1.5-10萬人不等。在衝擊政府大樓之後，集會人羣被當局強行驅散，當時還拘捕了數百人。抗議活動隨後又持續了兩個月時間。”

我加入女性“團結人鏈”運動，是為了我的朋友阿爾捷姆·莫洛多夫。他是政治運動積極分子，因為徵集簽名支持總統候選人巴巴里科（編注：白俄羅斯天然氣工業銀行前行長，在大選前夕因為涉嫌金融犯罪被捕，參選資格也被取締）而被捕。目前阿爾捷姆下落不明。

與往年的抗議活動不同，今年的抗議活動明顯帶有女性面孔，三名女性（指巴巴里科競選總部代表科列斯尼科娃、著名博主季哈諾夫斯基之妻季哈諾夫斯卡婭、以及總統候選人瓦列裏·採普卡洛之妻維羅尼卡·採普卡洛）聯手組建了反對派指揮部。我認為，這是我們共同的抗議活動。我只想對亞歷山大·盧卡申科説一句話：請體面地離開！

“女性人數很多，已經無法阻止她們”

吉莉，19歲，明斯克人：

我覺得，女性運動是自發的。人們對我們的反應不一。有人支持，有人叫好，有人讚美，有人批評。

剛開始時，我並不太喜歡此類抗議活動。我覺得，有自證性別歧視之嫌。姑娘們之前也上街遊行，只不過和小夥子們並肩站在一起。為什麼那時沒人關注到我們？

一天晚上 ，我手持鮮花站在地鐵站口，突然明白，女性抗議對所有人而言是種象徵意義，這意味着，必須緊急關注白俄羅斯的社會問題。”

我於8月13日加入女性抗議隊伍。剛開始時，大家的聯合行動很麻煩，但隨着女性積極分子越來越多，情況也變得越來越好。現在，女性抗議者人數眾多，已經不可能阻止她們了。抗議活動的形勢未來可能發生改變，但是我們不會退出。

“白俄羅斯改革有女性面孔”

安娜·米羅奇尼克，32歲，明斯克人

我把選票投給了季哈諾夫斯卡婭。我瞭解那些投票給盧卡申科的人。他們有自己的理由，我無法譴責他們。對於我而言，季哈諾夫斯卡婭不是政治領導人，而是一種象徵。投票給她，不是支持她當總統，而是支持新的公正的大選。

身為普通人，我非常同情季哈諾夫斯卡婭：可以想像，她受到了多大的恐嚇，才被迫出境避難。但作為國家公民，我譴責她的逃跑行為——她讓白俄羅斯人民獨自面對苦難，沒有組織，沒有可以信賴的領袖。

但是，季哈諾夫斯卡婭一開始並沒有欺騙人民。她並沒有自詡為政治家，而是坦承地説自己是個普通人。白俄羅斯需要這種象徵性人物，我們已經極其厭倦那些誇誇其談、脱離人民的布爾什維克黨員。

大選後的第三天，當特警們使用聲光彈對付抗議人羣時，女性舉行和平抗議的想法就已經萌發了。姑娘們決定穿白衣、帶鮮花外出，以此呼籲當局減輕暴力。

事實上，白俄羅斯的女性抗議活動，並沒有統一的協調中心，人們自發聚集，呼朋喚友，通過熟人傳遞信息，在街上交流新聞。沒有人資助參與者，也沒有人宣傳鼓動，只是白俄羅斯人已經不再害怕。

與此前的抗議活動不同，女性抗議活動期間，與強力部門的暴力衝突化為烏有了。民眾對我們的活動反應很好：他們給我們送咖啡、送水，送糖果，男士們送鮮花，吻手以示感謝。我不認為，公眾對女性抗議者的支持態度會有所改變。我們願意將上街抗議活動堅持下去，需要多長時間就持續多長時間。我不敢替所有的參與者打包票，但我的熟人們都傾向於長期抗議。

我認為，企業罷工和國家媒體記者轉投反對派，比和平遊行對當局構成的威脅更大。但是，女性遊行依然是必要的：他們讓白俄羅斯民眾團結起來，表明我們的確是熱愛和平的民族，不願意發生流血事件。同時，也向整個世界表明，女性團結起來，能夠辦很多事情。白俄羅斯抗議人羣中的女性，並非盧卡申科所言，是“有着黑暗過往的無業婦女”，而是來自不同年齡段、不同職業和社會階層的代表。我們各不相同，但我們站在了一起。

“盧卡申科藐視女性，但我們讓他大跌眼鏡”

阿西婭，戈梅利州列奇察市人

當我得知明斯克的女性運動時，我感到心痛。這表明，人們已經絕望至極，連女人都開始走上前線，挺身保護白俄羅斯人民。最近幾天發生在白俄羅斯的一切，讓人感到不可思議的殘暴。所以，那些手持鮮花爭取和平的女性，她們都是好樣兒的。

女性運動的確讓當局和抗議人羣之間的對抗得以緩和。女性抗議者微笑着與維護治安的特警們擁抱，此前被抓的很多人都被釋放了。但實際上，那些參與抗議活動的女性們，仍一直冒着極大的風險。

當然，我也認為，這些抗議活動帶有女性面孔。我們的總統候選人季哈諾夫斯卡婭，也是一位女性！盧卡申科太低估我們女性了。他壓根沒把女性當回事，但我們讓他大跌眼鏡。

總而言之，很多數人的表現都出乎意料。譬如説，工廠工人們，是盧卡申科一直信賴的支持力量。但現在，他們也投入到了反對他的抗議浪潮。

“可以從女性活動中汲取很多經驗”

伊琳娜，40歲，明斯克人

抗議活動中的女性很多。我的熟人中，從20歲到70歲，各個年齡段的女性都有參與。我是從Telegram和Facebook上得知女性抗議活動中。剛開始時不相信，但親眼目睹之後便加入其中了。女性抗議活動力量巨大，因為它明顯不帶有挑釁性質。

從女性運動中可以汲取很多經驗。我們的抗議行動中，沒有諸如歐洲女權運動者那樣激進的越軌舉動。即便那些受過陳腐教育的警察們也不忍動手——對於那些温柔地衝着他們微笑的美女，他們下得了手嗎？是誰在鼓舞着我？我的國家！我喜歡白俄羅斯，以它為榮。我想生活在這裏。

“當男人們被抓進囚車時，我們替他們站了出來。”

波琳娜，戈梅利州列奇察市人

女性在抗議活動中，扮演了非常重要的角色。當男人們被抓進囚車時，我們替他們站了出來。

我當然投票給了季哈諾夫斯卡婭。當盧卡申科視察各部隊和特警分隊時，她的足跡遍佈整個俄羅斯，走訪了每個小城，將民眾團結起來，帶給他們以希望。性別歧視和盧卡申科開了個惡意玩笑：他最終也不會明白：這個玩笑對他而言是危險的——盧卡申科沒有關押季哈諾夫斯卡婭（允許她前往立陶宛避難），他可能是擔心逮捕一名女性和母親會引發譴責。

季哈諾夫斯卡婭領導反對派，她自己當初都沒有想到。她只是為了保護自己的家庭，拯救自己的丈夫，她知道，丈夫被關押後受到了凌辱和折磨。當然，我希望她能成為總統。

我不認為，季哈諾夫斯卡婭經驗不足，難堪總統大任。事實上，我們在26年裏已經學會了自我組織和相互幫助。她當總統，就不會有人影響我們的自我發展了。

我以白俄羅斯人為傲。大家表現得很和平，甚至自發清理垃圾、疏導道路交通。我們是世界上最和平的抗議者，卻被最嚴酷的方式驅趕和懲罰。（劉聖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