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眼世界,拉丁美洲可以説是美國意欲對中國發動所謂“新冷戰”最處心積慮的“陣地”,這其中有兩個相互關聯的原因:
首先,通過促進互利共贏的貿易和投資,中國與許多拉美國家建立了緊密的經濟聯繫,從而增強了自身的實力。因此,美國試圖挑起一場“新冷戰”來破壞中國和拉美國家之間的良好關係,以便削弱中國。
第二,對拉美國家來説,與中國建立互利共贏的經濟聯繫,有助於他們走向民族獨立的道路,而不是侷限於當“美國後院”。因此,美國在拉美挑撥“新冷戰”,一方面是要通過破壞拉美國家與中國的聯繫來打擊中國,另一方面是想要使這些國家更加屈從於美國,唯美國馬首是瞻——從這個意義上,對拉美國家來説,“追求民族獨立”和“與中國交好”兩者是一致的。
最近一段時間,美國在拉美挑起的針對中國和拉美民族獨立的“冷戰”遭受重挫。在2020年10月舉行的玻利維亞總統選舉中,主張與中國交好的勢力贏得選舉——“爭取社會主義運動”候選人路易斯·阿爾塞成功當選。從而使玻利維亞加入阿根廷、委內瑞拉等明顯傾向於與中國建立友好關係的拉美國家陣營。
今年,針對巴西前總統盧拉的虛假法律指控被推翻,他現在在2022年總統選舉民意調查中佔據領先地位。盧拉卸任前,巴西和中國之間的關係非常友好——盧拉還公開指責美國應對針對他的虛假法律指控負責。正如筆者和三大洲社會研究所研究員、巴西聖保羅大學心理學博士馬可合著的《巴西特朗普”發推“感謝中國體恤”,疫苗政治中拉丁美洲正在起變化》分析所述,由於中國是巴西唯一可靠的疫苗及疫苗原料供應來源,“巴西應如何處理對華關係”已成為巴西公眾討論的熱點話題。
4月11日,圍繞與中國交好還是支持美國對華發動“新冷戰”的另一場重要鬥爭結果,將在另一個拉美國家厄瓜多爾揭曉。在那一天,該國總統選舉的第二輪選舉將在安德烈斯·阿勞茲和吉列爾莫·拉索之間進行,前者主張與中國交好,後者則主張與美國保持密切關係。厄瓜多爾最新民調顯示,阿勞茲領先拉索7至17個百分點。在2月份的第一輪總統選舉中,在其他候選人被淘汰之前,阿勞茲以32.7%對19.7%的優勢領先拉索13個百分點。
安德烈斯·阿勞茲(圖片來源:網絡)
出於對這一政治形勢的擔憂,美國直接出手干預這次總統選舉,向厄瓜多爾現執政的親美政府提供了28億美元的貸款——前提是厄瓜多爾要將這筆貸款用於償還中國貸款,且與中國華為斷絕關係!如此一來,對華政策已經成為左右厄瓜多爾選舉的關鍵因素——選擇加入美國的“新冷戰”,淪為美國的附庸,還是和中國建立互利共贏的友好關係,將決定這個拉丁美洲國家未來的命運。
這種抉擇目前在拉美國家絕不是個例,因此本文將着重分析厄瓜多爾形勢與中國的密切關係。
作為“拉美粉紅浪潮”的一部分,本世紀初,中國與從2007年執政至2017年的厄瓜多爾前總統拉斐爾·科雷亞的關係非常友好。除了與中國保持友好的外交關係外,厄瓜多爾國內經濟政策也與在政府投資政策刺激下一向保持較高投資水平的中國,有一些相似之處。
科雷亞的經濟和社會政策是成功的,在其執政期間厄瓜多爾經濟得到增長,減貧工作取得重要進展。由於這一成功帶來的人氣,科雷亞所在政黨的候選人列寧·莫雷諾於2017年當選總統——根據厄瓜多爾憲法,科雷亞不能有第三個任期。但莫雷諾上任後一改其競選時的政策,向美國靠攏,與中國交惡。
莫雷諾政策轉向的結果是厄瓜多爾經濟陷入嚴重危機,其應對新冠疫情的表現堪稱災難。隨着民意測驗支持率降至不到10%,親美的莫雷諾在政治上大失人心。因此,他不敢在2021年謀求連任。
今年2月舉行的第一輪總統選舉,有16名候選人蔘加角逐。如前所述,安德烈斯·阿勞茲以32.7%的得票率獲得第一名。阿勞茲是科雷亞執政時期的前部長,在選舉中得到了科雷亞的公開支持。排在第二位的是一位支持美國的候選人——吉列爾莫·拉索,得票率為19.7%。根據厄瓜多爾憲法,阿勞茲和拉索將因此成為4月11日第二輪總統選舉的最後兩名候選人。如前所述,民調顯示阿勞茲領先優勢明顯。
工作人員正在統計第一輪投票結果(圖片來源:視覺中國)
在阿勞茲在第一輪總統選舉中獲勝後,厄瓜多爾的選舉進程又遭到進一步干預——親美勢力,即現任政府成員,試圖阻止第二輪總統選舉的進行,因為他們認為阿勞茲有可能獲勝。現任政府總檢察長和總審計長,試圖從全國選舉委員會(CNE)獲取選舉系統“所有數字內容”。按照法律規定,全國選舉委員會是一個獨立的機構,總檢察長和總審計長的這種干涉完全違反了厄瓜多爾的法律和憲法。因此,全國選舉委員會對總檢察長和總審計長這種干涉厄瓜多爾選舉的企圖表示強烈反對,拒絕了總檢察長的要求。
非美勢力這一回合的勝利確保了厄瓜多爾第二輪總統選舉能於4月11日舉行。儘管這是一次喜聞樂見的勝利,但仍要提防親美政府在計票過程中的舞弊風險——他們極有可能通過計票舞弊抵消阿勞茲所獲民意支持率的巨大領先優勢。
從小範圍來看,厄瓜多爾非美勢力這一回合的勝利,與最近玻利維亞爭取民族獨立力量在“爭取社會主義運動”的領導下取得勝利的進程,有一些相似之處。在這種情況下,玻利維亞於2019年10月20日舉行總統選舉,現任總統和“爭取社會主義運動”的候選人埃沃·莫拉萊斯獲勝。但一個由美國和拉美的親美政府掌控的組織——美洲國家組織(Organization of American States)指控此次選舉存在舞弊行為,而這一指控後來被證明是錯誤的。這些不實指控被用作發動政變的理由,同時導致莫拉萊斯的支持者被殺,合法當選的政府被推翻,珍妮·阿涅斯被任命為總統。
但隨後玻利維亞發生了大規模的民眾動員,新一屆總統選舉被迫在2020年10月18日舉行。莫拉萊斯的公開支持者路易斯·阿爾塞以壓倒性優勢贏得了選舉——阿爾塞拿下55%的選票,排在他之後的候選人獲得29%的選票。換句話説,玻利維亞的大規模示威和社會動員挫敗了親美政變,厄瓜多爾民眾帶來的巨大壓力則挫敗其國內親美勢力取消總統選舉的企圖。
玻利維亞前總統莫拉萊斯結束流亡回國(圖片來源:視覺中國)
換言之,爭取民族獨立的鬥爭、大規模的民眾動員以及對外政策如何在中美之間作出選擇,這些均在玻利維亞和厄瓜多爾兩個國家上演了。
隨着政局的發展變化,1月14日一家美國政府機構決定償還厄瓜多爾欠中國的部分債務,以便使這個拉美國家能夠斷絕與中國電信企業(尤其是華為)的關係。由美國政府出資的美國國際開發金融公司(DFC),向厄瓜多爾提供了28億美元的貸款。DFC負責人亞當·博勒稱,這筆發放給厄瓜多爾的貸款是“為償還中國施加給厄瓜多爾的掠奪性貸款”,並加強厄瓜多爾與美國的聯盟關係。
DFC的這一舉動與其説是關乎經濟,不如説是關乎政治。對美國來説,厄瓜多爾發展與否是次要的。最主要的是,美國希望把中國和中國企業擠出拉美。接手了DFC的博勒是特朗普家族的密友,此後其在拉美推動了針對中國的強硬措施。DFC是在美國國會2018年通過的《有效利用投資引領發展法案》背景下成立的。
在這一法案通過和DFC成立之後,美國國務院啓動了一個名為“美洲增長計劃”(Growth in the Americas)的項目。此舉的主要目的是利用美國政府的資金和美國私企的幫助,將中國擠出美洲半球。厄瓜多爾是美國這一政策的試驗田。
圖片來源:美國駐智利大使館
在這種大背景下,發展中國家的債務危機在在新冠疫情期間更趨嚴重。發展中國家的外債總額估計為11萬億美元。厄瓜多爾的份額約為520億美元。2020年中期,厄瓜多爾即將離任的總統列寧·莫雷諾試圖通過多邊機構和中國籌集資金,以170億美元債務的利息,以及其他的大部分本金。但金融市場不願購買厄瓜多爾債券,拒絕了莫雷諾的請求。無奈之下,莫雷諾提出回購一些債券以籌集資金。
油價暴跌導致石油補貼減少,以緊縮政策為代價換取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提供鉅額貸款,以及抗疫不力,削弱了莫雷諾的政治合法性。如上文所述,在科雷亞的支持下,主張與中國交好的安德烈斯·阿勞茲,在隨後進行的第一輪總統選舉中獲勝。
因此,美國特意在厄瓜多爾選舉季節出價購買厄瓜多爾欠中國的部分債務,並要求厄瓜多爾取消購買中國科技產品。幾乎可以肯定的是,莫雷諾的政治立場將被下屆總統——特別是阿勞茲——推翻。鑑於此,厄瓜多爾與美國當局匆匆達成協議,試圖鎖定2021總統選舉的勝者,逼迫其實行親美反華的政策。這是對厄瓜多爾選舉的直接干涉。
就個人意見而言,DFC首席執行官博勒不太可能被拜登政府要求留任。博勒在工作上幾乎沒有出彩之處。拜登很可能將指派民主黨內部人士接替他的工作。
美國政府攻擊中國的部分藉口,是“中國提供給厄瓜多爾的貸款帶有掠奪性”。美國官員稱,這些貸款製造了一個“債務陷阱”;博勒則稱,這些貸款讓厄瓜多爾任由“一個獨裁國家”擺佈。
無論是“債務陷阱”,還是中國對厄瓜多爾施加“影響”的證據,都不存在。事實上,在2020年的最後六個月裏,中資銀行就表示願意將貸款償還期限推遲到2022年(這包括推遲償還中國進出口銀行提供的4.74億美元貸款和中國國家開發銀行提供的4.17億美元貸款)。厄瓜多爾財政部稱,目前計劃從2022年3月開始還款,到2029年結束還款。莫雷諾在推特上宣佈了這一消息。事實上,這兩家銀行以及任何其他中國金融實體,一直都未採取咄咄逼人的姿態。
厄瓜多爾從中資銀行那裏獲得了價值約50億美元的債務,為包括水電大壩建設在內的幾個重大基礎設施項目籌集資金。這些項目始於油價高企之時。科雷亞總統利用石油收入幫助厄瓜多爾能源結構從化石燃料過渡到可再生能源。但油價暴跌、石油巨頭(特別是雪佛龍)施壓以及厄瓜多爾政局混亂,削弱了該國推進這些項目的能力。但在這段時間裏,厄瓜多爾政府所面臨的債務融資難題在中資銀行的幫助下有所緩解。
美國政府則藉此針對中國在厄瓜多爾的影響力再次説三道四。值得一提的是,中國只持有厄瓜多爾外債總額的10%,但正是這筆債務一直成為人們關注的焦點。它使得美國有藉口對中國發難,同時掩蓋厄瓜多爾債務的大頭——IMF貸款和西方銀行貸款。IMF和西方銀行在提供貸款給厄瓜多爾時,可沒有中資銀行那麼仁慈,不附帶任何政治條件。
中資銀行提供給厄瓜多爾貸款用於建設項目。這些資金沒有附帶任何經濟政策條件。但相較之下,美國政府提供給厄瓜多爾政府的貸款卻附帶諸多要求。比如,基多不得不與華盛頓簽署“清潔網絡”協議,這是美國國務院的一個項目,旨在迫使各國在沒有中國電信供應商參與的情況下建設電信網絡。這尤其適用於5G網絡。厄瓜多爾於2020年11月主動加入“清潔網絡”計劃,為DFC向厄瓜多爾提供貸款打開了大門。
DFC與厄瓜多爾的協議並不被視為一次性交易。博勒稱,這種“新穎的模式”可以被其他國家用來將中國“擠出”美洲半球。如果阿勞茲成為厄瓜多爾下一任總統,他將面臨美國強加的“對抗中國”的挑戰,這是厄瓜多爾重新開始的首要障礙之一。因此,莫雷諾總統和美國前總統特朗普才會想方設法阻撓阿勞茲解決眼前急待解決的民生問題的可能性。
綜上所述,就厄瓜多爾自身而言,圍繞4月11日總統選舉的鬥爭至關重要。但這也反映了拉美髮展大勢——那裏主張民族獨立和希望與中國交好的勢力在不斷增強。在玻利維亞和厄瓜多爾,這種局面表現為大規模民眾動員或來自民眾的壓力。如果阿勞茲如民調所示贏得選舉,將又向前邁進一步。此後,它將為整個拉美更進一步的鬥爭——2022年巴西總統選舉——開闢道路。
一個多世紀以來,大多數拉美國家都被美國視為自家“後院”。在20世紀,只有1959年取得革命勝利後的古巴是唯一能夠始終如一地保持民族獨立,併為之進行長期而艱苦的鬥爭的拉美國家。有鑑於此,拉丁美洲的發展一直以來與中國的聯繫不夠緊密。拉美國家擺脱美國控制,追求民族獨立的情緒日漸高漲。這促使這些國家反對美國對華發動“冷戰”和其他反華政策,尋求與中國建立互利共贏的關係。
由於親美勢力和支持民族獨立的勢力目前在拉美各自都有大批的支持者,因此兩者之間的鬥爭牽涉甚廣且將長期存在,並將持續很長一段時間。事實上,拉美與歐洲將是決定世界上支持“冷戰”和反對“冷戰”的力量之間鬥爭結果的主戰場。在這種情況下,中國對拉美髮展大勢高度關注非常重要。厄瓜多爾4月11日舉行的總統選舉,將是下一輪重要且“曠日持久”的鬥爭的前哨。(觀察者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