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有一天,你會放下手中的武器!……
總有一天,法國、俄羅斯、意大利、英國、德國——這片大陸上的所有國家將在不喪失各自獨特品質和光輝個性的情況下融為一體,組成一個更加緊密、更加團結的歐洲聯盟,就像諾曼底、布列塔尼、勃艮第、洛林和阿爾薩斯等地共同組成法國那樣。……
總有一天,唯一的戰場將是對貿易開放的市場和對思想開放的頭腦。……
1849年,法國大文豪維克多·雨果在巴黎和平大會發表演講,提出建立歐洲合眾國的宏偉藍圖。雨果的有些願景已經變成現實。2005年,在歐盟正式接受10箇中東歐國家之際,第一個泛歐思想庫“歐洲外交關係委員會”的執行主任馬克·倫納德的《為什麼歐洲會領跑21世紀》一書出版。倫納德樂觀地認為21世紀將成為一個“新的歐洲世紀”,因為“歐洲模式代表着一種無法抗拒的、富有吸引力的途徑:在保護其安全的同時增進繁榮”。而短短几年後,次貸危機席捲全球,歐盟核心國家法德英的經濟狀況堪憂,新加入的中東歐國家更是勢如累卵。
之後,金融危機、歐元區危機、烏克蘭危機和難民危機此起彼伏,所有這些都已經成為歐盟的定義性特徵。曾為促進歐盟擴大立下汗馬功勞的英國,通過全民公投的形式決定退出歐盟。如果雨果在天有靈,英國脱歐一定像巴黎聖母院的火災一樣讓他痛苦萬分。隨着歐洲大陸上疑歐派政黨的崛起,愈來愈多的人開始懷疑歐盟是否註定會像哈布斯堡帝國那樣分崩離析。
2017年,英國曆史學家蒂莫西·加頓·艾什在《紐約書評》發表題為“歐洲在解體嗎?”的文章。他説:
要是我在2005年1月被低温冷凍起來,我會作為一個快樂的歐洲人進入休眠。……如果在2017年1月進行低温復活,我可能會立即再次休克而死。眼下,我放眼望去,到處都是危機和崩潰:歐元區長期運轉不良,陽光燦爛的雅典陷入悲慘境地,擁有博士學位的西班牙年輕人淪落到在倫敦或柏林當服務員,葡萄牙朋友的孩子在巴西和安哥拉找工作,歐洲外圍國家正在脱離其核心國家……
在此背景之下,同在歐洲外交關係委員會的保加利亞政治學家伊萬·克拉斯特耶夫寫下《歐洲的黃昏》一書。他通過分析難民危機和東歐國家的命運來剖析當今歐洲面臨的多重危機,瀰漫全書的焦慮感、危機感和悲劇意識與“領跑21世紀”形成鮮明對比。
真正威脅歐盟未來生存的是伴隨難民危機而重新出現的東歐和西歐之間的分歧,以及全球主義者與本土主義者、大都市與鄉村之間的分歧。克拉斯特耶夫援引匈牙利哲學家加斯帕·米克洛斯·塔馬斯的觀點,強調了歐洲計劃及其全民公民權的理想中一個不可逾越的悖論,即人們作為地球居民的普遍權利與繼續分裂人類的無可辯駁的文化、經濟和社會不平等之間的差距。
在歐盟這樣一個有着5.1億人口、生活水平差異巨大的共同體,人口的自由流動歷來存在爭議。克拉斯特耶夫對移民和難民進行了區分,但他故意選擇互換使用二者,因為在歐洲人(無論是民粹主義者還是社會主流)的想象和政治話語中,移民、難民都意味着“他者”。對於許多東歐人來説,遷移、改變自己所處的國家是一場個人層面的革命。由此匯聚而成浩浩蕩蕩的移民浪潮激發了移民接受國受到威脅的多數派作為歐洲主要政治力量的崛起。如牛津大學經濟學教授保羅·科利爾在《大遷移:移民如何改變世界》一書中指出的那樣,人口遷移對於移民本人和東道國都有益,但會影響東道國的社會下層,尤其影響其子女過上更好的生活;他們把歐洲當前的危機歸咎於具有世界意識的精英階層和具有部落意識的移民之間的陰謀。
今天的歐洲由一羣脱離社會現實的精英統治,在移民等問題上尤其不聽取普通人的意見。克拉斯特耶夫認為,建立在績優制基礎之上的精英政治將最有才華和能力的人置於領導地位,然而這“將創造一個由自私傲慢的成功者和憤怒絕望的失敗者組成的社會。這將不是一個不平等的社會,而是一個根據成就的差異來證明不平等是合理的社會”。
歐盟解體的火車已經駛離布魯塞爾火車站,目的地仍然未知。然而事實上,歐盟的各種危機——歐元危機、難民問題和日益增長的恐怖主義威脅——比布魯塞爾的任何“凝聚力政策”都更讓歐洲人覺得他們同屬於一個政治共同體。但是,就像克拉斯特耶夫所説的那樣,生存就像是寫詩,就連詩人本人也不知道它將如何結尾。
作者:馬百亮 上海海洋大學外國語學院
編輯:陳韶旭
責任編輯:李純一
*文匯獨家稿件,轉載請註明出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