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外交》雙月刊網站1月18日刊發題為《腐朽透頂》一文,作者為美國知名學者弗朗西斯·福山。全文摘編如下:
筆者2014年在《外交》雜誌上撰文時,曾悲嘆美國根深蒂固的政治衰敗,在這樣的狀況下,治理機構已經變得日益運轉不暢。我當時寫道:“思維僵化和在位政治行動者權力的結合,正在阻礙這些機構得到改革。而在政治秩序不受到重大沖擊的情況下,無法保證這種狀況會有很大變化。”
在此後的幾年裏,伯尼·桑德斯和唐納德·特朗普的崛起似乎會帶來這種衝擊。在2016年總統競選期間,當我重新審視政治衰敗問題時,曾欣喜看到“政治頻譜兩端的選民都在起而反對他們眼中的腐敗和假公濟私的建制派,並把目光轉向激進的局外人,寄希望於有一場淨化的清洗”。不過我當時也提醒説,“民粹主義鬥士們正在沿街兜售的江湖秘方几乎毫無助益,而且倘若被接受,它們將會扼殺增長,惡化隱患,使局勢變壞而不是好轉”。
事實上,這些江湖秘方被美國人接受了——抑或至少足以把特朗普送入白宮。而情況確實變得更糟了。惡化的過程一直以驚人速度繼續,並處在一種當初難以預料的地步,其高潮便是1月6日示威者襲擊美國國會大廈這樣的事件——這是一種得到美國總統鼓勵的叛亂行徑。
與此同時,引發這場危機的潛在狀況仍然沒有改變。美國政府仍然被勢力強大的精英集團所把持,這些集團按照自身的利益扭曲政策,敗壞整個政權的合法性。而這個體制仍然過於僵化,以至於無法自我改革。
政治分裂差異不可調和
從理論上説,精英羣體對美國政府的把持可能導致團結的源泉,因為這將激怒處在政治鴻溝兩側的羣體。不幸的是,這種敵意所針對的目標在兩派各自的案例中不盡相同。對左翼人士來説,所謂的精英羣體是公司和資本主義利益集團——化石燃料公司、華爾街銀行、對沖基金億萬富翁和共和黨超級捐款人,他們的遊説人員和資金一直致力於保護他們的利益不受任何形式的民主清算。對右翼人士來説,邪惡的精英羣體是好萊塢的文化權力掮客、主流媒體、大學和大企業,它們擁護一種與保守的美國人眼中的傳統或基督教價值觀相牴觸的“覺醒”的世俗意識形態。即使在人們可能認為這兩種觀點會有重疊的領域,比如日益強烈的對大型科技公司權力的擔憂,雙方的關切也是不相容的。藍色陣營指責推特和臉書網宣揚陰謀論和助長特朗普主義宣傳,而紅色陣營則認為這兩家公司無可救藥地對保守派抱有偏見。
美國政府體制的僵化已經變得越來越明顯,越來越成問題,但它還是有優點的。總體而言,憲法規定的制衡機制仍然起作用:儘管特朗普堅持不懈地削弱美國的制度基礎,但法院、政府機構和地方官員阻止他做最壞事情。這方面最明顯的例子是特朗普試圖推翻2020年總統大選結果。司法系統——通常由特朗普任命的法官控制——拒絕縱容特朗普方面向法院提起的數十起荒謬的訴訟。
但是,限制特朗普的制約因素同樣會限制未來改革這套體系的任何努力。最重要的制度缺陷之一是,由於選舉人團制度和參議院的組成情況,共和黨人佔據了至關重要的優勢,這使他們能夠在國家和州兩級選舉中贏得較少普選選票的情況下掌權。鑑於通過和批准憲法修正案要達到極高的門檻,修改美國憲法——例如廢除選舉人團制度——完全不現實。民主黨人在參議院勉強佔據多數,雖然這剝奪了共和黨人對內閣任命等普通議題的否決權,但更大的改革將遭遇共和黨人的阻撓。喬·拜登即便想推動相對來説野心不大的立法,比如新的經濟刺激計劃和基礎設施開支,也需要運氣和技巧。眾議院民主黨人最近提出的變革性結構改革在很大程度上仍將遙不可及。
政治部落取代政治黨派
正如我在2016年的文章中所指出的,美國政治的根本機能障礙在於,這個國家的制衡機制與政治兩極分化互動的方式造成了停滯和無休止的黨派鬥爭。自那以後,這種兩極分化變得更加嚴重和危險。一個驅動因素是技術,它削弱了主流媒體或政府影響公眾信念的能力。一直有説法認為右翼勢力的獨裁主義傾向不斷增強,在特朗普及其許多支持者身上,這無疑是正確的。但是,有數千萬人投票支持他並繼續支持他,不是因為他們不喜歡民主這一理念,而是因為在他們看來,他們是在捍衞民主,反對篡改總統選舉結果的民主黨。
令美國兩極分化顯著加深的第二個新情況是,圍繞政策問題的爭論變成了圍繞身份認同的鬥爭。上世紀90年代,當兩極分化剛剛出現時,美國人的分歧聚焦在税率、醫療保險、墮胎、槍支和海外用兵等問題上。這些問題並沒有消失,而是被一些固定羣體的身份認同問題和成員身份問題所取代,這些固定羣體是由種族、族裔、性別和其他廣泛的社會標誌所界定的。政治黨派被政治部落所取代。
部落主義的興起在共和黨內最為明顯。特朗普輕而易舉地就讓該黨及其選民放棄了一些核心原則。隨着特朗普越來越神經質、越來越以自我為中心,共和黨變得越來越個人主義。在特朗普擔任總統期間,你是不是共和黨人取決於你對他的忠誠程度:如果你稍稍偏離方向,批評他説或做的任何事情,你就會被驅逐。當2020年共和黨全國代表大會拒絕提出綱領、只是強調支持特朗普的一切想法時,這一問題達到頂點。
來源:參考消息網